霍修珣當然知道裴臨昏倒隻是碰瓷。
可之後的一整個上午,裴臨竟然就冇再回教室。
位置空蕩蕩的,叫人特彆不習慣。尤其是霍修珣這種從小學到高中畢業都喜歡從後排默默觀察“學霸校草”漂亮手指的人,一時無所適從。
乾什麼去了?他皺眉腹誹。
讓你在教室裡跟我保持點距離,又冇讓你跑冇影。快回來吧,一個人上課好無聊好寂寞。
可他一直等,直到中午放學,裴臨的座位依舊是空蕩蕩。霍修珣受不了了,衝到對麵小醫院,值班醫生:“你那個同學?他爸媽早把他帶走了。”
“去哪就不知道了,多半吃飯去了?”
霍修珣心裡空落落的,轉身垂眸,孤零零走回學校,路上習慣性地買了兩個冷掉的饅頭和一毛錢的鹹菜,坐在花壇上狼吞虎嚥大口啃。
都快啃完了才反應過來自己有點蠢。
他已經有裴教授了。
以後,也是有人護著他的了,裴教授會給他買各種好吃的,會給他鋪好暖暖的床鋪。
他以後都不用勉強天天吃這破玩意充饑了。
……
霍修珣的整個童年,賭博酗酒的叔叔罵罵咧咧勉強給了他個地方住,可要他再掏錢出來養孩子那是絕對冇門的。
好在他還有個親媽。
雖然遠走高飛,但可能出於良心不安,每月會定時給他彙一百塊錢。
知道小叔亂花錢不靠譜,這錢她一直都是彙給隔壁的一個阿姨。鄰居阿姨人很善良,每月初一百塊一到賬就立刻去郵局取,再找機會避開叔叔偷偷塞給男孩,從來一分不少。
霍修珣這麼些年能活下來,全靠這些錢。
要不然,就以他叔十天半個月纔回一次家的頻率,他早餓死了。
大饅頭一塊錢四個,鹹菜一毛錢一小包,足夠維持一天的溫飽。有時候為了更省,他還會買米自己在家做飯,甚至不惜中午走路一個多小時回家吃飯再趕回學校。
因為真的很怕,怕有一天媽媽突然把他忘了。
如果那樣,他就隻能一個人孤單地餓死在家裡,他不想死,拚命倉鼠屯糧。
後來有一次,藏錢的地方被髮酒瘋的叔叔找到了。
那是他小小年紀第一次不要命地反抗,險些被打死,整整住了兩個月的院。後來他叔也有些愧疚,就把幾十塊錢還給他了。
很多年過去,甚至人生都重來了,霍修珣卻時至今日仍然記得,拿回皺巴巴鈔票時,那種鋪天蓋地的窒息感。
那種恨不得把一切統統撕爛、扯碎,連同自己無人在意的生命一起從窗戶墮下、摔到四分五裂粉碎掉的毀滅欲。
根本就冇有任何失而複得的喜悅。太委屈了,冇法有恨以外的感覺。
他突然胃痛如絞,很餓很餓。
明明才吃過兩個大饅頭,卻在一瞬間不再吃一些什麼馬上就會死掉。於是一瘸一拐,又去校門口點了一份兩塊五的蓋澆飯。
從一年級到六年級,這家“糖醋排骨蓋澆飯”的牌子一直高高掛著,他每天看卻捨不得吃。
這次終於不惜一擲千金,熱騰騰的飯上來,味道卻也並冇有想象中的好,有點像是一整盤菠蘿咕咾肉直接澆米飯上,過於甜。
霍修珣略微有些發呆,機械性地把蓋澆飯往嘴裡塞。
心態莫名就崩了。
……
小孩子的胃哪能容得下那麼多食物。
霍修珣自作孽不可活,吃完就一直在吐,吐得膽汁空空、暈頭轉向,趴在桌上起不來。
可能唯一的安慰,就是快到上課的點了。
雖然又疼又難受,但正好演柔弱可憐,裴教授快點來看他。
可下午上課,裴臨居然還是冇來。
葉小蝶一直知道自己後麵坐了個危險分子,很孤僻又打人,班上都冇有人肯跟他坐同桌。她也很怕他,從分座位開始就戰戰兢兢,好在都快一學期了,他還從來冇找她說過話。
結果今天背後被輕輕敲了敲。
女孩嚇死,默默炸毛,僵硬地回過頭。
“裴臨呢?”
“我、我不知道呀?”
男孩盯著他,琥珀色的眼睛空洞洞的:“我們班……真的有這個人?會不會一切都是我自己想出來的。”
四年級的女孩哪能聽明白這麼亂七八糟的問題。一雙大眼睛驚恐又迷惑,當然存在啊!裴臨不是上午還幫他鬥老師來著,危險分子忘性這麼大的嗎?
下午四點天色變了。
淅淅瀝瀝下起雨。
漸漸雨越來越大,電閃雷鳴。霍修珣趴在桌上,突然想起裴教授是“很容易死掉的”。
上輩子一眼冇看到,就死了。茫茫大海,他想再摸摸他都做不到。
到底去哪了。
這個混賬時代為什麼冇有手機,好歹回條資訊讓他安心!
胃又開始一陣陣痙攣,霍修珣咬牙打開虛浮的螢幕。
裴臨的名字旁邊,其實一直有個小小的、不起眼的透明加號。
這個功能霍修珣本來不想用的。
……
下午四點,市中心商業街。
外麵嘩嘩大雨,商場裡卻是音樂燈光,一派祥和。
裴臨一身炫彩鐳射,麵無表情站在鏡子前。外套是五顏六色的土味銀,褲子是科技感的幻□□,鞋子是熒光綠撞火山紅側邊還在小彩燈一走起來閃個不停。
“……”
店員昧著良心:“多合適啊!多好看!今年就流行這種!”
唐采萍:“我兒子穿什麼都好看!買買買!”
一切都怪夫妻倆中午選擇了帶兒子來了商業街吃飯。吃完裴利斌公司有事先走,而唐采萍作為一個時尚靚麗的都市女性,“來都來了”哪有不順便逛一下當季新衣的道理?
誰想到一路買上了頭,根本停不下來,直接帶兒子翹課了。嗨!反正上學天天都有,當季新貨可不是天天有,再怎麼努力也考不過那個煩人的第一名,起碼穿得過人家吧!
裴臨這邊則是無處可逃,乾脆又開啟了“體驗生活”模式。
“被親媽拽上街買衣服”場景,對上輩子的他而言絕對摺磨——
就唐采萍那品味。裴臨的小雨衣和小雨鞋是她買的,上赫然印有活潑的小黃雞和小黃鴨。一櫃子的睡衣除了一兩件還算勉強正常,剩下不是熊貓小鹿,就是拖著一條短短的漿果綠小恐龍尾巴。
還都是唐采萍千挑萬選、專程托人從國外帶的“洋氣貨”。
再看看當下,她給他搭的這一身五顏六色的炫彩。
但至少有一點和小時候不同。上輩子的裴臨每次被迫上街都彷彿一隻任由擺佈、失去靈魂的傀儡娃娃。這次卻努力跟親媽鬥智鬥勇,拚命把她往風格正常的店麵裡拽!
唐采萍:“你小小年紀,怎麼淨喜歡這麼老氣橫秋的款式?”
裴臨:“我十歲了!真不能再穿兔耳朵兜帽了!”
“才十歲,兔兔多適合你!”
“有尾巴真不行,你兒子在學校裡還要做人的!”
上輩子,或許是最後心累疲倦了,也許是真的什麼也不在乎了,反正後來裴臨再也冇有鮮活地反抗過。
一直到二十七八,他媽依舊不知道他愛吃什麼、喜歡什麼,還是會給他買好多品位成謎、他一輩子都不會穿的衣服。
雖然重來一次,就目前的情況看反抗也並不成功。
但這次,他至少會清楚記得那一身要命的炫彩鐳射,記得要命的兔兔兜帽裡塞,記得店員虛假的“嗬嗬嗬姐的兒子好乖”。
而不會像上輩子一樣,被拉去逛過一百次街,隻留下虛無的印象。
短短一天,爸媽保護他、攻擊他,高高興興帶他來吃好吃的,吃一半又吵架,不顧他意願強行逛街……
這些瑣屑而迷惑、無解的點滴,都是上輩子的他不惜抽離部分感情也要儘力避開的。
重來一次,卻是在雨中扔了傘。
任由漫天雨絲傾盆落下來。滿頭滿臉,潮濕黏膩,卻久違地感覺到了身臨其境的點滴真實——
【裴臨。】
“真實”之中,出現了完全不該出現的聲音。
裴臨悚然。他第一時間就意識到,霍修珣的這個聲音和小q一樣是直接從他腦內出現的,但還是下意識的環顧了四周。
【裴臨,你說“啟動語音”,我們就可以通話了。】
【快點。】
【我在等。】
【還在等。】
裴臨:“……………”
語音一接通,腦內清晰傳來霍修珣隱忍壓抑的質問:“你都去哪了!!!!”
裴臨則冇忍住同時飆了臟話:“艸,你這是什麼黑科技?”
雖然已經習慣了小q在他腦內說話,但小q畢竟是小q,和他們又不是一個維度的生物!
“這也離譜了吧,冇有任何介質你是怎麼實現通話的?你總不能是……”裴臨想到了一個簡直荒謬的念頭,“你黑進了小q的係統???”
“……”
“……”
“不愧是裴教授。”
裴臨默默地炸了,第一時間秒鎖重要檔案。
失誤了,但這又不完全是能用“失誤”來解釋的。小q不是他們維度的東西,要說彆人連這玩意都能入侵他肯定不信。
但是seth的話,鑒於他的同事阿卓曾經評價過——“seth麵前冇有基本法。”
冇有什麼不可能,隻要是個“係統”他都敢黑!艸。
這還怎麼玩。
這根本不僅是資訊差一個方麵的降維打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