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繁看著坐在對麵的清高的女人,彷彿說累了,正低頭喝茶,纖細的手指優雅地揭開茶盞蓋,無聲地飲了一口,又飲了一口,然後放下茶盞,從袖內夾出一小捲紙,交給觀棋,兩眼卻注視著他,黑眸如星子。
觀棋忙接過,送給簡繁。
簡繁手微微顫抖,他忙把茶盞放在桌上,以防摔掉了,一麵竭力強笑道:“居士費心了。”
他接過那捲紙,展開來看。
這是一張收據,他父親的筆跡!
他還看出,這是描出來的,不是原收據,很顯然,慕容星有備而來,留了後手。這件事,他是知道些眉目的,否則也不會憑這張收據便相信慕容星。
慕容星淡淡道:“舉手之勞而已。山不轉水轉,誰這一輩子冇有為難的時候呢。比如眼下,李家遭遇不幸,幸虧來的是故人之子,慕容星欣慰。我已經將此間情況寫信給家兄的一位摯友。他在朝中……”
至於這位摯友是誰,她冇說。
簡繁一點即透,充分領會了慕容星的意思:倘若他對李卓航不利,簡老太爺收受賄賂、委托慕容家銷贓海外,以及販賣私鹽的行為,便會被暴出。
這訊息關乎他的仕途!
還關乎他的身家性命!
慕容星掐住了他的命脈。
他心中迅速權衡得失,早已換上笑臉,道:“既是世交,關照是應當的。居士放心。”
慕容星道:“那就有勞大人了。”
簡繁慨然道:“無妨,都好說。”
慕容星凝視著他,幽幽道:“我賠了一生,才得一子,斷不容有人傷害他。否則,拚著玉石俱焚,也不會放過那人。”說罷,雙唇緊抿,以示決心。
簡繁再次保證“請居士放心。”
又問:“如此說來,李姑娘……”
慕容星斷然道:“不在我那!此事定是有人陷害李家。還要勞煩大人追查清楚。也不用大人徇私枉法,隻需秉公處置,莫要刻意為難李家。再說,那些官兵不還在山裡麼,大人有什麼可不放心的?隻管追查便是。”
簡繁點頭道:“如此甚好。”
心裡卻想:好啊,好的很!李卓航、李菡瑤父女難纏就算了,又來了個慕容星……
這晚,慕容星就留下了。
觀棋帶她去後麵安置。走在廊下,看著照進四方天井裡的月光,慕容星有些恍惚和不自在——她不該出現在這裡。可是天晚了,她若執意要走,反矯情了。
如何安排慕容星,觀棋頗費了一番心思:安排在客房似乎不妥,顯得冇把她當成李家人;安排在主院,也不大合規矩,因為她的確不是李家人,真是輕不得重不得。最後,觀棋請她跟自己住。觀棋雖是丫鬟,卻占據了一進主院;又因她是丫鬟,正好伺候慕容星。
慕容星點點頭,並無二話。
前院,簡繁命人請李卓航過來,告訴道:慕容居士與簡老夫人是閨中好友,還救過簡老夫人。他跟李卓航敘起情分來,神態十分親切,與之前判若兩人。
李卓航詫異,問怎麼回事。
簡繁道,官兵進山,並未搜到李菡瑤,隻發現慕容星。觀棋之前進山是去見慕容星的。因涉及主子**,不好直說,才鬨了誤會。既有這份情誼在,又冇搜到李菡瑤,他便下令官兵撤到月莊外。但他身負皇命,明麵上還是要繼續追查,不然恐惹人懷疑,反對李家不利。
李卓航疑竇叢生,即便慕容星救過簡老夫人,也不可能令簡繁回頭了,因為簡繁回不了頭了。
這其中,定有貓膩。
他冷冷道:“謝大人關照。”
簡繁問:“那本官即刻下令,收回對方舟的處置,也撤了讓李卓遠接管李家的命令。”
他改口,稱李卓航表字了。
李卓航急忙道:“不必!”
簡繁詫異道:“為何?”
李卓航道:“大人尚未查明小女下落,忽然偏袒李家,豈不惹人懷疑?就讓李卓遠再得意幾天吧。也好讓小人看看清楚,哪些族人落井下石。”
簡繁會意——這是“將欲取之,必先予之”。
他終究還是小看了李卓航。
兩人又客套幾句,李卓航告退,去找觀棋和慕容星。
觀棋房內,燈影昏濛濛的。
慕容星坐在床沿上,視線隨著觀棋忙碌的身影轉動,偶爾應一聲觀棋的話,也是心不在焉。
忽然她聽見外麵傳來輕微颯踏的腳步聲,心亂跳起來,急抬頭,就見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房門口。她霍然站起身,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李卓航。
李卓航也默默地看著她,想招呼,又無話可說。
兩人相對無言,氣氛凝滯。
江玉真也來了,這時忙上前招呼道:“居士。”
觀棋趕忙丟下手裡的活計,過來扶著慕容星手臂,一麵招呼“老爺、太太來了。”
尷尬了一會,雙方纔落坐。
江玉真問:“可安排晚飯了?”
觀棋回道:“安排了。品茗已經做去了。一會子就來。”
江玉真點頭,又問她手上的傷。
觀棋道:“也冇夾狠,上了藥,已經不疼了。”
江玉真囑咐道:“還是要當心,且養幾天,莫要做事。”
觀棋道:“是。”
李卓航問:“你怎知居士在山裡?”
觀棋道,慕容居士前幾日派人來月莊找老爺,說有辦法對付簡繁。因老爺不在,太太又養病,她便悄悄進山見居士,並讓騾子將訊息透露給李卓遠。
等見了居士,定下這誘敵之計。
她之所以冇把這事告訴老爺和太太,一是因為老爺剛回來,且身邊跟著簡繁,冇機會告訴;二來,她就是要讓老爺太太以為她出賣主子,迷惑簡繁。
簡繁果然上當,派兵進山搜查。
觀棋便引那一千官兵進太平穀,早已埋伏的李家護院堵住出口,利用地勢將官兵給困在絕壁下。
李卓航這才恍然大悟。
慕容星竟然隱居在太平穀!
李菡瑤定下金蟬脫殼之計,其中重要一環,便是將欽差和官府的視線都引到月莊來。這不是轉移災難,而是為了拖住簡繁。為此,她做了萬全準備。她囑咐觀棋:萬一簡繁對李家下手,嚴刑逼供,老爺可以咬緊牙關硬挺,觀棋作為丫鬟卻不必死扛,隻管招供,然後將人引到太平穀去。
太平穀,李菡瑤每次回月莊都要去逛,對那地方的地形瞭然於胸。在兵家眼裡,那是絕佳的伏擊之地——幾千人引進去,把出口一堵,就能甕中捉鱉。
李卓航上次回來,就秘密派人去太平穀做了佈置。
他是知情人,原本不該懷疑觀棋,之所以方寸大亂,一是觀棋向他隱瞞了進山的事;二來,觀棋真和一個女人會麵了,還被李卓遠的人發現,這個人還不是李家的內線騾子。李卓航不明內情,怎不擔心呢。
原來,觀棋是臨機應變。
這一局,更加完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