夥計們一個個從地上爬了起來, 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這個人剛纔叫東傢什麼?
娘子?!
李知府清了清嗓子,辛苦他一把年紀了還要目睹如此場麵, 不過作為洛城的父母官,既然有人擊鼓鳴冤案情就不能不審理,見人都到齊了, 李知府一拍驚堂木, 說道:“肅靜。”
林不羨紅著臉低聲道:“你先把手鬆開, 有什麼回到家裡再說。”
“哦哦, 好。”雲安從善如流, 林不羨向前走了幾步跪到堂上, 說道:“民女林氏, 參見知府大人。”
“免禮,來人呐,看座。”
“謝大人。”
由儀攙扶著林不羨起身,扶著她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李知府清了清嗓子, 說道:“堂下, 通廣當鋪的夥計,狀告有人到鋪中尋釁滋事,砸壞死當物件若乾, 損失摺合紋銀一萬三千兩……是也不是?”
李知府看向堂下發呆的夥計, 問道。
雲安一聽到數額, 縮了縮脖子,目光不由得朝林不羨飄了過去, 按照這個朝代的購買力推算, 一千兩紋銀摺合毛爺爺六十六萬, 那一萬三千兩就是……八百五十八萬?
雲安倒吸了一口涼氣, 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了。她要是知道架子上的東西居然這麼值錢……打架的時候說什麼也要離架子遠一點啊,而且……這也不能全怪她,那幾個夥計在輪著木棍打人的時候,還砸碎了不少東西呢。
雲安心虛地看著林不羨,心想:說是入贅,可自己就是一個冒牌貨,結婚第二天就給人家捅了這麼大的簍子,可咋整?
林不羨一直都在默默地觀察著雲安,自然冇有漏掉雲安表情的變化,當她看到不過一瞬之間,雲安的表情就轉變了好幾次,從震驚,到心虛,再到滿臉的糾結,到最後漆黑的眼珠開始向上翻,明顯是在思考著什麼對策。
喜怒形於色是商業大忌,正所謂和氣生財,作為一個商人,即便是心中怒不可遏,臉上也要笑著。即便是心有算計,也要表現的一臉坦誠,像雲安這樣把什麼都寫在臉上的人,放到商場裡一天不知道要被彆人算計去多少次呢。
這萬八兩銀子對林府來說,不過是九牛一毛,砸了也就砸了,但林不羨記起適才雲安說……當鋪好像是貪墨了她的傳家寶?這件事還是要追究的,私吞客人典當物是當鋪的大忌,傳出去,通廣當鋪的招牌就砸了。
看著雲安狼狽的模樣,林四小姐輕歎一聲,掃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夥計,眼中的警告之意不言而喻。
這種民間不涉及人命的官司,官府大多是不告不理的,隻要夥計不再訴訟,這場官司就算結了。
這邊廂,雲安深深地覺得此案涉及的金額太過巨大,非自己所能承受,而且自己也冇有臉去讓自己的名義妻子去幫忙善後,思來想去雲安決定主動出擊。
“大人,小民有話要說!”
“哦?你講。”
“一個巴掌拍不響,我雖然是被告,但這件事事出有因,是因為小民今日去通廣當鋪贖回我的傳家寶劍的時候,發現寶物被當鋪的夥計給掉包了,小民一怒之下與夥計發生了爭執,後來他們仗著人多勢眾先用武器擊打了我的背部,小人是出於自衛才動手的,打鬥中無暇顧及以至於砸爛了一些東西。”
李知府拿過大案上的證物,正是雲安被掉包的那把劍,說道:“你說的可是這把劍?”
“是。”
林不羨看到長劍的那一刻,全都明白了。
美目流轉,透出淡淡錯愕。這把劍她是見過的,如雲安所說的確是被“掉包”了,隻是……林不羨怎麼也冇想到,眼前這個女扮男裝入贅到自己家中的人,竟然就是那日在街上遇到的乞丐!
“對,就是這把……”
林不羨蓮步輕移,來到雲安身邊,輕聲道:“此事……回府再議如何?”
雲安往林不羨身邊湊了湊,壓低了聲音回道:“一萬多兩銀子呢,他們是過錯方,說明白了咱們或許能少賠點兒,你懂不懂啊?”
林不羨無奈地望著雲安,對上對方眼眸中誠摯的焦急和愧疚,林不羨心有所感。
萬兩銀子,對於林府來說不過是參加一場宴席的禮金而已,可放到眼前這人麵前,或許是一輩子都用不完的數目。
林不羨懂的,雲安這是不想給林府“惹麻煩”,這人知道自己冇有賠償的能力,這筆銀子還是要由林府來出。
可就如雲安所言,若不是當鋪先行掉包了她的傳家寶,又怎會有後麵的事情呢?
碰巧雲安的那把長劍林不羨曾見過,說是價值連城也不為過,怎是區區一萬兩銀子能買到的?
可她……守著寶物,寧願行乞也不願用傳家寶換取富貴的生活,當了一兩也不過是為了應急,說到底,是通廣當鋪,是林家先犯下的錯。
見雲安又要再說,林不羨擔心私吞當物的事情宣揚開來,扯了扯雲安的袖子,喚道:“相公!”
雲安眨了眨眼,自己做了二十多年的姑娘,還是第一次被如此稱呼呢,心頭像是被羽毛颳了那麼一下。
“怎麼了?”
林不羨彆開目光,低聲道:“通廣當鋪,是咱們林家的產業……這件事,先且擱置可好?我……定會還你一個公道。”
“嗯?嗯??你說這家當鋪是你家的?”雲安的聲音高了幾個分貝。
林不羨紅著臉點了點頭。
另一邊,夥計磕頭如搗蒜,高聲稟報道:“回青天大老爺,是小的……小的們的錯,誤會一場,還望老爺明察。”
李知府捋了捋鬍鬚,一拍驚堂木,說道:“既然狀告者撤訴,此案就此了結,退堂!”
林不羨看到雲安的額頭上一塊赤紅,還沾了些塵土,憐惜雲安以女子之身承受這些,從袖口掏出絹帕為雲安擦去塵土,柔聲道:“回府吧?”
“嗯,好!”
“你……還能走麼?”
“你放心,我還好。”
“由儀,扶著姑爺。”
“是。”
上了馬車,車廂內隻有二人,雲安還像個好奇寶寶一樣看著林不羨,問道:“那家當鋪真的是你的啊?”
“嗯。”
“對不起啊……我不該一時衝動,砸了你那麼多東西,我……”雲安本想說賠償,一掂量自己這小身板兒,恐怕也賠不起,人窮誌短,負責的話都說不出了。
“罷了,事已至此,不過是些身外之物,倒是你……”
林不羨輕歎一聲,用極輕的聲音繼續道:“你一個女子,怎能如此莽撞?當鋪裡的那些夥計都是頂尖的好手,有什麼事情不能智取?縱然……”
林不羨又想起雲安的那把劍,事情好像並不是董大桑講述的那麼簡單。連糊弄人的贗品都做好了,想必是早有準備了?若是這把劍不是雲安所有,怕是到最後顧主隻能吃個啞巴虧。
林不羨鳳目一凜,又瞬間迴歸平淡,這件事不能怪雲安,將心比心,如此貴重之物被掉包,換做任何人都會無法接受吧。
林不羨看了看雲安,問道:“疼麼?”
誰知剛纔還鐵骨錚錚的雲安,聽到林不羨這麼問,一張俏臉立刻垮了,“哎呦”了一聲,栽倒在馬車的座位上,嚷嚷道:“真是亂棍打死老師傅,你們家的夥計下手也太黑了,被你這麼一提,我哪哪兒都疼起來了。”
“林福,火速回府!”
“是,四小姐。”
馬車再次加速,林不羨對雲安說道:“回府請郎中來給你瞧瞧,千萬彆落下什麼內傷。”
雲安撐著小桌坐起來,擺了擺手,說道:“不行不行,你忘啦?”說著指了指自己的胸。
林不羨恍然大悟,支吾道:“那,怎麼辦?”
“我估計就是點兒皮肉傷,回去你幫我擦點藥酒得了。”
“……好。”
回到林府,由儀想去請大夫,被林不羨拒絕了:“你先去拿些金瘡藥,化瘀酒送到我房裡來。”
“是。”
由儀將林不羨要的東西送了過來,看到自家姑爺隻穿著一件中衣趴在床上輕哼著。
“小姐,奴婢來吧?”
“不必了,你先退下吧。”
“是。”
在由儀進來之前雲安已經把男子半生仿生皮給收起來了,聽到關門聲,雲安坐了起來,脫掉了自己的中衣和運動背心重新趴在床上,將雪白的背部露給了林不羨。
雲安將下巴抵在枕頭上,說道:“老林,咱們有言在先啊,上藥歸上藥,你可不能對我起彆的心思,醫者父母心呢?”
林不羨秀眉微蹙,說道:“你我皆是女子,我能有何心思?”
“女子咋了……我還是拉拉呢。”雲安嘟囔道。
“你說什麼?”
“冇,你快幫我看看,我後背是不是青了,疼死了。”
林不羨坐到床邊,低頭一瞧,隻見雲安雪白的背部上交錯著六七道烏青痕跡,肩膀上還有一大片紅腫,好像是被椅子之類的東西給砸出來的。
再想想衙門上躺著的夥計,不難想象這場械鬥有多激烈,一個女子與多名男子打鬥能是這個結果,已然萬幸。
林不羨將化瘀酒倒在掌心,回憶著自己小時候扭到腳醫女說的話,醫女說:一定要將傷處的淤腫揉開,經絡痛了,就不會痛了。
林四小姐回憶著醫女的手法,將化瘀酒塗勻在掌心,撫上雲安背部的一處傷,雖說這她們都是女子,但這是林四小姐有生之年第一次這般親密地觸碰旁人的身體,不免有些無措。
“哎喲!你輕點兒!”雲安大聲呼痛,冇了外人在場,雲安也顧不得什麼麵子不麵子,她其實是對痛感非常敏感的體質,平時不小心割破手指都能疼到冒汗的那種。
林四小姐慌忙收回手,問道:“我弄疼你了?”
“不是……是,我這個人比較怕疼。”
林不羨再次按到了雲安的青紫處,用的力量比之前小了許多,揉了一會兒,林不羨感覺出來雲安不是裝的,她真的很怕疼。
自己的力量已經很輕了,可雲安還是忍不住發抖,後背上也出了一層薄汗。
林不羨沉默良久,輕聲道:“以後,不要這麼莽撞了。”
“嗯。”雲安悶悶地答應了一聲。
“遇事要想辦法智取,實在不行……也可以馬上回府來找我想辦法,你既然願意留下來幫我,我必然不會虧待於你,何必如此呢?”
“……知道了。”
“嘶!你輕點兒行不行啊?疼!”
“背上的淤腫要揉開,不然會多疼好幾日呢。”
“林不羨!你這是報複!啊,你輕點行不行啊!”雲安疼的直拍床。
“知道疼了,下次就不會衝動了。”
“林小姐,你年紀輕輕的怎麼這麼囉嗦?啊!你輕點……”
……
守在門口的由儀紅著臉,悄悄離開了。
林四小姐閨房的隔音很好,但由儀還是隱約聽到了雲安的叫聲,什麼“疼,啊,輕點……”之類的字眼。
半炷香後,雲安的呼痛聲漸止,化瘀酒的藥效散開,雲安感覺自己的背部暖融融的,彷彿泡在溫泉裡,舒服極了。
她今日起了個大早,在外麵逛了大半天,又和一群人打了一架,體力已經消耗的差不多了,就這樣趴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林不羨喚了雲安兩聲,見對方冇有答應,背上了腫也消了,便拿過藥膏抹在雲安的背上,為雲安拉上了被子。
做完這些,林四小姐甩了甩痠麻的手,到屏風後洗了手,取了一本書坐在桌前讀了起來。
在今日之前,林四小姐從未做過這些事兒,可她就是這般儘職儘責的個性,即便不得要領,即便手已經酸了,還是堅持著將自己已經開始做的事情,做好,做完。
閨房內,氣氛寧靜。
圓桌上的燭火散發出橙黃色的光芒,林四小姐筆挺著腰身,沉浸書海。
雲安則趴在床上,玉枕擠壓著半邊臉嘟起一塊,看起來有些可愛。
夜,漸漸深沉。
便又是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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