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這一晚, 不管盛霈怎麼纏著人,山嵐和黃廿廿最後還是回去了,還不讓他送, 這一氣又是一晚上。
回卡座的時候,那群人都看著他笑。
一個個不懷好意地開始起鬨——
“二哥一個人回來的?”
“喲喲喲,還臭著張。”
“嘖, 二哥不行啊。”
盛霈隨手扯起一個什麼物件, 往人身上一砸, 語氣不耐:“滾蛋。”砸完,自己又悶頭坐下了。
邊上的男人給他倒了杯酒, 笑道:“二哥,不是我說你。這都回洛京了,好歹捯飭捯飭, 瞧瞧你這樣兒, 一點兒都不貴氣, 像是不知道哪來的破落戶,也就這張臉還能看。你信不信, 去會所走一圈, 都有人敢上來包你。”
盛霈:“?”
他掃了眼自己,短袖短褲, 不挺正經的嗎?
男人嫌棄地捏了捏短袖,問:“哪兒買的?”
“路邊攤,十塊錢三件。”
盛霈隨口道。
“這褲子也是, 嘖。”
“二哥你這鞋, 從沙灘上回來的?”
“還有這膚色,比阿遲剛回來那會兒黑多了。”
“還有你這手機,現在什麼年代了?”
盛霈:“?”
用個破手機都不行?
男人說著拿過手機左右翻了翻, 嘀咕:“連個密碼都冇有,什麼軟件都冇,二哥你是活得多冇勁啊。嘖,我算是看出來了。”
不知翻到什麼,他的語氣忽而曖昧起來。
盛霈掀開眼皮子,語氣不爽:“又乾什麼?”
從頭到腳都被說了遍,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隻有招兒不嫌他,到哪兒都把他當寶貝,還關心他在洛京是不是不開心。
盛霈深吸一口氣,他又想她了。
這種想念難以言說,似乎身軀都變得空虛起來,亟待什麼來將他填滿。他變成了空玻璃缸,他的海水流走了。
男人把手機往他手裡一塞,倒是不陰陽怪氣了,反而感慨起來:“你這副模樣,人都能看上你,確實有那麼點兒真愛的意思了。”
盛霈斜眼看他:“廢話,山老師最愛的就是我。”
說完,他低眸去看手裡被翻出來的東西。
螢幕裡是一張照片,畫素很低,模糊的畫質裡,他的公主對著鏡頭笑,眼睛彎成一道細細的月,唇邊的弧度像小船,雪白的小臉哪還有剛纔風情萬種的模樣,隻剩下天真和嬌憨。
背景是嬸子家的小院。
果藤懶洋洋地趴在她身後,夜霧瀰漫。
盛霈就盯著這麼張照片看了半夜,直到散場了還在那兒低著頭,他們都懶得說他,把車鑰匙丟給司機就隨他去了。
司機問:“先生去哪兒?”
去哪兒?
盛霈攥緊手機。
他想去雲山,去見山嵐,想抱她親她,想感受她身上的溫度,想每時每刻都抱著她。彷彿隻有這樣,他這顆躁動不安的心才能停下來。
可是他隻能偷著去。
山家的大門並不對他敞開。
再等一天,盛霈告訴自己。
隻等最後一天。
“回家。”
盛霈低聲道,視線又落下去,看著螢幕裡的女人。
.
隔天上午十點,洛京機場。
盛老爺子被拽的那點兒摔跟頭,拿起柺杖就往盛霈背上敲:“你這小兔崽子!這會兒急有什麼用,早乾嘛去了!”
“不是逃婚嗎,讓你能!”
“現在好了,還得腆著張老臉去求彆人!”
“你外公我就冇這麼丟過人!”
這一頓罵下來,盛霈捱了好幾下,他也不躲,甚至回過頭來,盯著老爺子說:“外公,要不您再打重點兒?”
盛霈越想越覺得有道理,把上衣一拽。
赤著精壯的後背對著盛老爺子。
盛老爺子:“......”
這小兔崽子真瘋啦?
盛霈催人:“外公你快點兒打,越重越好,要那種一看就讓人心疼的效果。你這要是打好了,說不定明年就能抱孩子玩兒了。”
盛老爺子:“?”
那他來了!
一小時後,雲山。
盛老爺子和緊閉的山家大門麵麵相覷,半晌,冇好氣地瞪了眼盛霈,又瞥了眼身後的人,立即有兩人上前壓住了冇穿上衣的盛霈。
男人赤|裸的背間紅痕遍佈,傷口腫脹。
乍一眼竟有些猙獰可怖。
盛老爺子猶豫片刻,問:“會不會嚇到小嵐兒?顯得我們家風氣不好,動不動就打人,要不你還是把衣服穿上?”
盛霈:“?”
那他老婆怎麼心疼他。
“不穿,就這樣進去,最好讓那百號人都見著了,免得以後再和我過不去,人家心裡都憋著氣。”
盛老爺子定定地看了眼盛霈。
半晌,在心裡歎氣。
他們家三個孩子,一個比一個固執。
盛霈這個孩子從小到大有多驕傲他不是不知道,除了兩個妹妹,冇見他為誰低過頭,現在連自尊心都放下了。
“外公,敲門去。”
盛霈抬抬下巴,開始催人。
盛老爺子理了理領子,輕咳一聲,一臉嚴肅地敲響了山家的大門。一次冇人理,兩次冇反應,到了第三次,那門總算開了條縫。
門裡探出顆小腦袋來。
是個小孩兒。
小孩兒瞧瞧盛老爺子,又瞧了眼身後被壓著的盛霈,忍不住睜大眼,然後往身後看了眼,而後轉過來問:“您找誰?”
老爺子微俯下身,溫聲道:“我來找山嵐。”
盛霈聞言,挑了挑眉。
他們老爺子這招聰明,不說找山桁,找山嵐。畢竟逃婚這事兒受影響最大的是山嵐,不是彆人。
小孩兒又往後看了眼。
片刻後,對他說:“您請進。”
山家大門緩緩打開,烏泱泱的人群整整齊齊地排列在門口,正虎視眈眈地盯著他們。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什麼幫派。
這齊刷刷的視線盯得人頭皮發麻。
盛老爺子硬著頭皮,對他們點點頭。
走進大門冇幾步,山崇匆匆迎上來,他看見盛霈也愣了一下,道:“讓您久等了,師父在會客廳等你們。小師妹還在鐵房,恐怕要晚些來見你們。”
“不礙事兒,讓她先忙。”
盛老爺子整個人像浸在春風裡,說什麼都笑眯眯的。
山崇帶著他們去山家正堂,途中看了眼開門的小孩兒,小孩兒接收到山崇的視線呆了一下,反應過來後立即跑去鐵房找人了。
鐵房內,山嵐挽著發,袖子挽至手肘處,纖細的手握著一柄尚未成型的刀,身前站了兩個男人,正在交錯敲打刀身。
熱騰騰的爐邊滿是叮叮噹噹的聲音。
偶爾夾雜兩句慢吞吞的指導聲。
正忙碌著,門口忽而傳來喊聲,小孩兒用力喊:“師姐!師姐師姐!大事不好了!你快跟我來。”
這麼一喊,兩個師兄都笑起來。
“這小師弟,一直咋咋呼呼的。”
“師妹,或許有急事,這裡交給我們。”
山嵐怔了一瞬,看向著急的小孩兒,問:“出什麼事了?”
小孩兒嘰嘰喳喳:“你的保鏢來了!他還捱打了,是被人壓著來的,師兄讓我來找你。師姐,你去嗎?”
盛霈來了?
山嵐忍不住起身,頓了片刻,看向手裡的活,輕聲道:“等這裡結束我再去,你先...幫師姐去看看。”
小孩兒眨眨眼:“知道了!”
他應完就跑了。
山嵐道:“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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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堂內一片寂靜,眾人的視線停在盛霈的背上,視線交錯間還有微不可聞的議論聲。他們都是乾活的人,都知道這傷口是實打實的,不是做做樣子,再狠點就皮開肉綻了。
山桁裝作冇看見,笑眯眯地說:“老盛今日怎麼過來了?又到我這兒來討茶水喝?你打個電話,我讓人把茶葉送過去就行了,不必這麼麻煩。”
盛老爺子沉聲道:“山兄。我今日來,是帶我們家這個不爭氣的小子來向小嵐兒道歉的。雖說我們兩家婚事已解除,但必須要給她一個交代。”
山桁在心裡輕哼一聲。
又裝模作樣的,煩人的緊。
山桁瞥了眼盛霈,悠悠道:“小汪啊,我們又見麵了。聽說你是在海上開船的?什麼時候回去啊?”
盛霈一頓,和山桁對視一眼:“山爺爺,我在南渚的事已了,日後會留在洛京,哪都不會去。”
山桁:“哦?什麼事啊,方便講嗎?”
昨晚山嵐回來,將盛霈出海的事都說了,從三年前出海再到這次的兩個月,事無钜細。包括符、侯兩家和山家的恩怨。
他今日問盛霈,隻是想聽聽他的說法。
盛霈聞言,簡單道:“受人之托,替我兄弟找親人。”
山桁抬眼,仔細看了眼盛霈,問:“就這樣?”
盛霈:“就這樣。”
山桁上下將人打量了眼,又瞧了眼盛老爺子,心說這個孩子倒是和盛老頭不一樣,至少還是有那麼一點兒真誠。
“崇兒,去把招兒喊來。”
山桁到底鬆了口,畢竟是山嵐喜歡的人。
山崇聞言,神色頗有些古怪,看著盛霈欲言又止,半晌,輕聲道:“招兒說在忙,晚點過來。”
山桁一愣,用眼神指了指盛霈,問:“和她說了?”
山崇尷尬地點頭。
“......”
堂內響起些細碎的笑意。
山桁輕咳一聲,忍住上揚的嘴角,一本正經道:“你聽到了,招兒在忙。你要是不急,就在這兒喝口茶水。”
盛霈反應平靜:“不急。”
約莫過了一小時,堂前有了些許動靜。
眾人齊齊轉頭看去,雪白的裙襬晃過門檻,山嵐抬步進門,神情沉靜,步伐似乎和平時無異,山崇卻怔愣了一瞬。
他瞥見山嵐那雙纖細的手。
平日裡,山嵐每每從鐵房出來,便會回院子裡清洗,再換一身乾淨的衣服出來。今日雖情況緊急,但她這愛乾淨的性子,卻連手都來不及洗。
白皙的指間沾滿鐵屑。
手背上劃出幾道黑色的印記。
盛霈幾乎是在瞬間便對上了她的眼神,她進門第一件事就是找他,待看清他的模樣,她似是呆了一下。
那雙盈潤的眼盯著他,慢慢地紅了。
晃盪的水在她眼眶內流淌,似乎下一秒就要溢位來。
盛霈的心無端發起慌來,酸澀又無措。
他哪兒還顧得上堂內那麼多人,在看到她紅了眼睛的瞬間就忍不住迎了上去,直接牽著人出了大堂。
“......”
堂內寂靜無聲,都有點冇反應過來。
小師妹這是怎麼了?
總不能要掉眼淚了吧?
山桁也慌亂了一下,乖寶怎麼了?
他一時間想出去看看,但又怕真把人惹哭了。他們多久冇看到山嵐哭了,這小丫頭隻有小時候剛練刀的時候纔會哭,後來長大了冇見過她掉一滴眼淚。
山崇猶豫著喊:“師父,不然……”
他掃了眼堂內那麼多人。
山桁勉強回過神,一揮手:“你們去忙吧,冇在這兒聚著了。從另一扇門走,以後彆在她麵前提這事兒。”
等人群散開,山桁還有點兒忐忑,低聲問山崇:“我是不是做得太過了?招兒她……她會不會怪我?”
山崇道:“不會,這又不是您打的。”
說著,他瞥了眼假裝自己不存在的盛老爺子。
山桁一想也是,對著盛老爺子唉聲歎氣:“老盛啊,看看你,這下弄得兩個孩子都不高興了。多大歲數了,怎麼還動手呢?”
盛老爺子凝重道:“山兄,你彆多想,就算這兩個孩子日後冇有交集,我們同樣也會上門來道歉,更何況現在的狀況。你看,我們是不是重新商量一下婚事?”
說到這個,山桁又不樂意了。
他道:“你也知道,山嵐剛當上家主,山家正逢變革,近一年她都很忙,恐怕暫時冇這個時間。若是兩個孩子願意,可以先商量訂婚的事,你看呢?”
盛老爺子:“這就是你的眼界不夠長遠了。”
山桁:“怎麼說?”
這兩個老頭互相打太極,山崇也冇打算繼續聽,說了一聲便先行離開了,順便扒拉走趴在大堂門口企圖偷聽的黃廿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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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廊下。
盛霈盯著她泛紅的眼圈,心裡泛出密密麻麻的疼痛,似乎他真的變成了魚,被圍網上的倒刺所紮。
“我不疼,彆哭。”
他喉間乾澀,一時間竟不知道怎麼哄人。
山嵐緊抿著唇,去看他背後紅腫的傷口,好半晌,輕聲問:“誰打的你?是你自己想捱打的嗎?”
盛霈在這當口怎麼可能說謊。
他甚至後悔挨這場打了,大不了厚著臉皮多來山家幾次,平白無故惹她哭做什麼,他從冇見過她流淚。
“我讓外公打的,為了讓你爺爺消氣,還想讓你心疼。”
盛霈緊緊攥著她的手,去親她微涼的額頭,低聲道:“我做錯了,招兒。你可以生氣,可以不理我,彆哭。”
山嵐紅著眼牽他回了房,期間一句話都冇和他說,盛霈一時間說話也不是,不說也不是,整個人無比煩悶。
進了院子,山嵐指了指椅子。
盛霈自覺坐下了,視線還黏在她身上。
山嵐從屋內拿出一個小小的醫藥箱。
他們做這行的多少都會受點兒傷,或是有職業病,他們每個人的院子裡都備著一個醫藥箱,以備不時之需。
“轉過去。”
她輕輕地說了三個字。
盛霈一瞬不瞬地盯著她看了片刻,眼眶裡的淚水總算冇了,隻是眼尾還泛著紅,瞧著有點兒可憐。
他喉結上下滾了滾,冇說話,轉過了身。
山嵐垂著眼,小心翼翼地給他處理了傷口,不管什麼時候問疼不疼,他隻說不疼,甚至還笑,說這是他受過最輕的傷。
盛霈頓了頓,低聲道:“招兒,我看好房子了,離雲山不遠。以後每天我送你去練刀,再送你去山家,晚上來接你回家。”
山嵐忍著鼻尖的酸澀,問:“那你呢?”
盛霈:“幫我外公管船廠也行,和朋友合夥開個俱樂部也行,多得是路子。實在不行,你在山家給我找個職務,我工作能力多強啊,彆人可招不到我這樣的員工。”
他笑道:“爺爺不是說過,男子無才便是德,隻要能哄你高興,做什麼都行。我天天圍著你,什麼都不乾我都高興。”
他想逗山嵐笑。
但她悶著臉,不笑也不說話。
“但你不喜歡,對不對?”
山嵐低聲問。
盛霈歎了口氣,牽過她洗得乾乾淨淨的手,認真和公主講道理:“招兒,世上冇有多少人能做自己喜歡的事兒,冇道理到了我這兒就成了例外。”
山嵐抿抿唇,小聲道:“我想你是例外。”
她想盛霈自由自在,想他在海上時一樣。
想他能全心全意做自己。
她有這個能力給他這樣的自由。
盛霈彎唇一笑,調侃道:“彆人以後看不上你老公怎麼辦,笑他冇工作,或者上不了檯麵,不覺得丟人?”
山嵐搖頭:“什麼工作都不丟人。”
盛霈靜靜看著山嵐,心想世界上怎麼會有這樣的人。
有時候在雲端不可及,有時候卻又乾淨得想讓人將她藏進海貝裡,放進溫暖的海灣,孕育出世上最純淨、美麗的珍珠。
“知道了。”
盛霈抵著她的額頭,低聲說。
山嵐這才願意抱他,藕絲的小臂像網一樣纏上來,輕聲問:“我們的房子在哪裡,晚上我就可以去住嗎?”
盛霈微怔:“晚上就想去?”
她乖乖地應:“嗯。”
盛霈的心大抵融化的不剩下什麼,這會兒就算山嵐說要天上的星星,他都得去摘來。實在摘不下來,就把妹妹騙來玩幾天,他妹妹也是一顆星星。
“我們去見爺爺?”
盛霈放輕了語氣問。
沉默片刻,山嵐埋首在他頸側搖了搖頭。
剛剛還不覺得,這會兒緩過來忽然覺得有點點不好意思,當著那麼多人的麵差點掉眼淚了,她又不是小孩子了。
盛霈倏地一笑:“那我帶你跑吧。私奔聽過嗎小尼姑,家裡人不同意的親事,一般男女雙方會約定好私奔。”
山嵐:“......”
她鬆開手,問:“你是傻子嗎?我是山家家主,為什麼要和你私奔,不同意你就無名無分地跟著我。”
說著她還忽然高興起來:“養個男人而已,比私奔簡單多了。”
盛霈:“?”
作者有話要說: 盛霈:我把老婆弄哭了,我是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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