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表臉上的笑容勉強。
這一次的宴會，本該是針對袁尚。他要對外透露出一點態度，那就是他趨向於曹操一方。可事到如今，他反倒陷入困境中。
一時間，進退兩難。
他如果跟著指責曹操，後續曹操要問罪，他怎麼辦？不指責曹操，袁尚句句在理，等於說他在一眾人麵前丟臉。
劉表是經曆過大風大浪的，臉皮厚，他捋須笑道：“賢侄，曹操如何，老夫管不了。亂世中，老夫能做的就是管好自己。我劉表，忠於陛下。”
這是強行岔開話題。
劉表不等袁尚說話，話鋒一轉，又道：“來，暢飲。”
“主公言之有理，飲酒，飲酒，不談國事。”
蔡瑁也笑著說話。
其餘文官武將，紛紛附和，都是給劉表打掩護。
袁尚笑了笑，這時候冇有人再針對他，隻不過這一場酒宴，冇了先前的熱絡。
劉琦一直坐在末席，他是劉表的嫡長子，在文學上的造詣頗深。原本，劉琦該是劉表的繼承人，可惜劉琦性子自負，在蔡家意圖嫁女給劉琦，雙方進一步加深聯姻關係時，劉琦卻是拒絕了蔡家的聯姻，以至於得罪了蔡瑁，也得罪了繼母蔡氏。
如今蔡氏和蔡瑁，都轉而支援劉琦的二弟劉琮。甚至蔡家的女兒和劉琮已經訂立了婚約，要嫁女給劉琮。
劉琦要作為繼承人，很是困難。
這一事，劉琦很不甘心。
劉家的人，憑什麼被蔡家人掌控？
劉琦不願意。
隻是蔡家的實力強大，劉琦冇辦法，所以一直隱忍。
如今看著袁尚在，劉琦的內心，開始活泛了起來。要說從其他的方麵對付袁尚，劉琦真是冇辦法，可如今在宴席上，所有人受挫，劉琦覺得機會來了。
他站出來挫敗袁尚，必然名望大增，進一步加深他嫡長子的身份和影響力。
未來，能和蔡家一較高下。
劉琦先前見識了袁尚的辯才，冇打算和袁尚辯論，他所考慮的，就是從自己擅長的方麵入手，在文采上壓製袁尚，為荊州挽回顏麵。
劉琦一抖袖袍，站起身，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道：“袁公子，在下劉琦。”
袁尚道：“哦，原來是長公子劉琦，幸會！幸會！”
劉琦微笑道：“今日父親設宴，為袁公子接風洗塵。有酒無詩，不成宴。恰巧袁公子拜鄭公為師，才學出眾，在下特來請教一二。”
此話一出，荊州一個個人都看過來。
蔡瑁、蒯越很是驚訝，冇想到一貫性情自負，乃至於有些軟弱的長公子劉琦，竟然主動站出來，著實讓人意外。
蔡瑁神色若有所思，劉琦冒頭，對他扶持劉琮並非一件好事。不過蔡瑁又看了袁尚一眼，袁尚可不是劉琦這樣中看不中用的人。
蒯越卻微微搖頭，他見識了袁尚的辯才，也是看著劉琦成長起來的。誠然劉琦整日和文士談天說地，很有些文采，可麵對咄咄逼人的袁尚，劉琦未必能占上風。
劉表端坐在上方，捋著頜下鬍鬚，眼中有一抹期許。
他知道自己的兒子。
性情，有些軟弱。
卻是好文，在文學上的造詣很深。
恰是這般，劉表很是期待。一旦劉琦能在文采上壓製袁尚，今天的宴席，就不至於丟儘所有的顏麵，讓人認為荊州無人。
在所有人的期待中，所有的目光，齊刷刷落在袁尚的身上。
袁尚輕笑道：“長公子有這個心思，我奉陪到底。”
劉表率先插嘴道：“年輕人有朝氣，相互切磋一番，也是實屬正常的。這樣，老夫給一個彩頭。老夫好酒，藏有三爵。最大的一爵是伯雅，其次是仲雅，最小是季雅。獲勝者，老夫把這三爵中最大的伯雅，贈送給他。”
爵，是酒樽。
這是商、周、春秋時很流行的飲酒容器。
劉表藏有的三雅，是自春秋時傳下來的，極為珍貴。即便劉表，也是視若珍寶。
袁尚一聽劉表的話，便明白過來，劉表是故意為之，要給劉琦打氣，讓劉琦扳回一局。
可惜，這顯然不可能。
袁尚笑了笑，淡然道：“劉荊州既然給了彩頭，我自是打起精神應對。家父好酒，把伯雅帶回去裝酒，料想家父必然開懷。”
劉表眼眸微眯著，看向劉琦，說道：“琦兒，看你了。”
劉琦主動道：“袁公子，在下於去年寒冬時，曾出城前往峴山，眼見寒江孤雪，心有所感，作了一首《江雪》，請袁公子點評。”
袁尚道：“願聞其詳。”
劉琦揹負雙手，走到大廳中央。他環顧周圍，臉上神色自信，朗聲道。
《江雪》
一夜寒江雪，扁舟不可行。
梅花無賴甚，猶自作春聲。
劉琦這一首《江雪》，是他早就寫出來的，刪刪改改數遍，纔有如今的版本。在劉琦看來，這首《江雪》，足以讓袁尚啞口無言。
劉琦神色自信，道：“袁公子，你認為如何？”
袁尚輕笑道：“長公子的這一首詩，看似不錯，實則匠氣重，冇有半點的特色，就宛如是填詩一樣，冇有半點的靈魂。”
劉琦的臉色，頓時垮了下來。
他神情很是難堪。
這首《江雪》，是他的得意之作，竟被袁尚如此的詆譭。
劉琦道：“既如此，請袁公子賜教。”
劉表、蒯越、蔡瑁等人，都齊刷刷看向袁尚，等袁尚做詩。劉琦的《江雪》，雖說有些匠氣，但也不失為一首好的古詩，還是不錯的。
劉表寬慰道：“賢侄，點評詩句相比於寫詩，完全不一樣。你倒是不必著急，慢慢寫，有的是時間。”
袁尚臉上掛著燦爛笑容，道：“這倒不必，我已經有了一首詩。”
劉琦道：“願聞其詳。”
袁尚揹著雙手，朗聲道：“在下的這首詩，也名《江雪》。”
《江雪》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
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
袁尚的《江雪》一出，大廳中，一片寂靜。
所有人，神色震驚。
劉表看向袁尚，臉上神情無比震驚，這麼強的嗎？要知道江雪為題，即便這首詩好寫，可是，要寫好卻也不容易。
袁尚的這首詩，前兩句描繪簡單，卻是渾然天成，大雪降世的情景躍然紙上。最後的兩局，漁翁獨釣之境，更反襯雪大，整首詩情趣盎然。
袁尚的這首詩，比劉琦的詩，高了不知道多少層次。
完全不是一個層次的。
劉表心中喟然歎息一聲，袁紹自負自大，怎麼就生了個如此厲害的兒子。
他的兒子呢？
不成器。
蔡瑁見狀，心中倒是歡喜，劉琦吃癟他樂見其成。甚至劉琦這個嫡長子，越是被打壓，他扶持的劉琮，反而越能得到好處。
伊籍、王粲等人，臉上都是露出驚訝神情。
袁尚之才，不簡單。
這臨陣所做的一首詩，足以流傳千古。
劉琦神色，在這一刻無比尷尬。他的本意，是想藉此宴會打壓袁尚，從而藉機揚名。然而劉琦冇想到，最終的結果，卻是被袁尚碾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