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鑽了空子把銅鏡丟棄後,符柏的理智便逐漸回籠。他每每回想起自己曾做過的事,都覺得不可思議。
他怎麼會去偷大哥的鏡子?
大哥不見了,二哥瘋了……一想到這兒,符柏就覺得不寒而栗。他想不通箇中緣由,但他知道,這一切都是從那天開始的。
都是因為那天……
他們不該去師父家,也不該收拾東西,更不該撿走那麵鏡子!
符柏坐在院子裡曬太陽,下過一場雨後,今天日頭正好,他卻隻覺得渾身陰冷陰冷的,怎麼都曬不暖,摸一摸臉頰,手和臉都冰得厲害。
不知跑到哪裡去的二哥又瘋瘋癲癲跑了回來,又唱又叫,拍手蹬腿,幸而鄰家和氣,不曾說什麼。符柏吃力地把人從門邊拽回來,想把他鎖進房間裡,就又聽見二哥說的顛三倒四的一些話。
“死……都死……”
“薑遺光會死,大哥死……”二哥嬉笑一聲,“你會死,我也會死……”
就算他們是仵作,見慣了死人,到底還是有些講究的。誰動不動把死這個詞掛嘴邊?
符柏冇法和一個瘋子生氣,用力把人按在椅子上,扯下二哥的腰帶給人拴住,就聽到了更加可怕的訊息。
“我看到了……一座墳!你猜是誰的?”
符柏不想回答,繼續繫結。
“是一個女人!白、白……”二哥安靜下來,任由他綁,不知想到什麼,又笑得開心,一下拍起手來。
“白茸!是白茸!”他一字一頓念道,“吾妹,白茸!之——墓!”
短短幾個字,猶如晴天霹靂。
符柏蹭一聲站起,死死地盯住他。
“你再說一遍,是誰?”
二哥這回又不說了,渾濁渙散的一雙眼骨碌碌亂轉,就是不看他。
“快說!是不是白茸?”符柏嘴唇都在哆嗦。
怎麼可能?一定是重了名字吧?
柳平城這麼大,哪戶姓白的人家有叫白茸的也不稀奇,或許是自己聽錯了呢?
二哥就是個瘋子,看錯了也正常,興許他就是胡說八道。
對,胡說八道的。
假的!
那個災星……他不過寫了個話本,怎麼可能真有白茸這個人?
符柏把人綁好,慢慢後退開,仔細打量著二哥,又將他散亂的頭髮撥好,露出那張臟兮兮的流著涎水的臉,小聲問:“二哥,你方纔說的,能不能再說一遍?”
二哥這回聽懂了,傻笑一聲,大聲且結巴地複述。
“吾妹,白茸,之墓——”
符柏怔怔倒退幾步,呼吸急促起來,想說什麼,又說不出來。半晌,才從喉嚨裡發出不似人類發出的嘶啞悲鳴,抱著頭猛地衝了出去。
柳平城又多了個瘋子。
……
程浩生縮在號房裡,瑟瑟發抖。
倒不是他有多害怕,他自認膽子還是很大的,再加上直到現在他也不過見到了一隻貿然伸進窗子裡的手而已,程浩生並不畏懼。
他隻是純粹的覺得冷。
那種冇來由的冰冷,一點點侵入骨髓,他辨不清這是什麼冷,冇有寒風,從四麵八方湧來的寒意無孔不入,這叫他回想起以往冬日炭用完後,隻能靠幾件舊襖過冬的時日。被招攬後生活改善不少,程浩生已許久冇有體會過這樣的寒冷,一時難以適應。
奇怪……
明明考官已經離開了,為什麼還會這樣冷?
程浩生不敢發出動靜,他甚至有些害怕場上響起的那股古怪的摩擦聲,聽上去簡直像是厲鬼在磨牙似的。他小幅度地往自己手上哈了口氣,又放在蠟燭上試圖烤火。
好冷啊。
號房的門被輕輕推開,一張程浩生有些麵熟的臉出現在他眼前。
“哎,你……”程浩生驚訝地站起。他記得這人排隊時站他前麵,他倆還交談了兩句。
但這人是怎麼出來的?難道可以離開號房嗎?
還冇等他想明白,問題也未問出口,眼前人便有些古怪地笑了笑,一隻有些枯瘦的手伸來,覆蓋上他的臉。
輕微的“哢嚓”一聲,並不引人注意。
意識重歸黑暗。
另一邊,容楚嵐端坐號房內,眉心微顰。
她也聽見了一陣陣磨簪子的聲響,不同於其他人以為是鬼魂作怪,容楚嵐反而覺得,那似乎是誰在提醒什麼。
若說最初死去的那人發出了聲響,可其他人的死,又是因為什麼?
要賭一賭嗎?
容楚嵐卸下腰間攜帶的荷包,從荷包中取出一枚光澤圓潤的珍珠,她不敢探出頭去,便緊貼著視窗小心地往左右兩邊看。
過道狹窄,僅容一人通過,前排號房壁近在咫尺,老舊、破敗不堪,陳腐木材酸臭味混雜著濃鬱血腥氣,一探頭便能被臭氣熏回去。
這一排號房中,考生們似乎是商量好了般,相隔一間進入一人,號房間隔一位亮起。
青袍身影冇有出現,若冇有猜錯,它應當走完了一圈,又回到第一排了。
容楚嵐深吸一口氣,手背緊繃。
白白等死,不如拚死一搏。
以往死劫中總結出的經驗告訴她,什麼也不做隻有死路一條,拚一拚,還能有活路。
她用力將珍珠擲出,狠狠地砸在斜前方號房背麵。
“咚!”
“啪嗒啪嗒啪嗒……”
珍珠砸在容楚嵐所在位右前方第三位發出響亮的一聲後,順勢彈回,在狹窄兩排號房間彈動,落地後骨碌碌滾遠。
容楚嵐在賭。
對不慎被牽涉進的無辜之人,容楚嵐雖覺愧疚,卻並不以此改變行為。當碰見必須以其他人死才能讓她活下來的情況時,她從不會猶豫。
珍珠砸出後,容楚嵐整個人猶如繃緊的弓弦,腕間彈出一把精緻小刀,橫在頸前,死死地盯著門口。
她見識過厲鬼折磨人的手段,剝皮拆骨猶未止,如果真有厲鬼,她寧可立刻自儘。
珍珠彈響的那一刻,考場其餘人皆再次一驚。
怎的又有動靜?
這回是人是鬼?
程巍目光頓住了。
他時刻注意著眼前視窗,自然看到那顆從不遠處小視窗中拋擲出來的珍珠。
不是鬼,是人,還是個女子。
她為何擲出珍珠發出動靜?是知道了什麼,所以特地試探?
她會死嗎?
程巍站在窗邊一動不動,緊盯著看,心跳得更快。
如果……如果發出聲音不會惹來惡鬼,那衡哥兒的死,又是因為什麼?
不止是他倆,其餘人多少感知到了,方纔地板摩擦聲響,後來的珍珠彈動,似乎都非鬼所為。
有些人察覺到了不對勁,有些人仍舊無知無覺。
方映荷就坐在離容楚嵐間隔一屋的號房內,她向來跟隨在自己姐姐身邊,同她前排的姐姐位於同一列。珍珠正巧擲在方映月所在號房背麵,反彈時又砸在她門上。
連著兩聲響!
怎會有這樣惡毒心腸的人?
方映荷氣得麵色漲紅,她盤算著珍珠投出的方向,確定下方位,目光凶狠。
等會兒……等會兒要是有鬼來捉她,她寧願同歸於儘,也要把那個夯貨一併帶走。
薑遺光正趕在考官到來前不斷書寫,聽得彈動響,心下瞭然。
還好,有人察覺到了不對勁。
最後一筆寫完後,薑遺光再度確認冇什麼錯漏,纔將柔軟紙張摺好,靜靜等待。
熟悉的、刺骨的寒冷一點點侵襲。
那是身著青色官服的考官正往這頭來。
薑遺光不知道鬼與人有何不同,能否和人一般思考,又為何人死後便擁有了常人無法擁有難以招架的力量。
但他從過往十六年的經曆中深深明白一個道理——
人不可與鬼鬥。
和尚也好道士也好,乃至各類神婆、民間大仙等,任何人都無法和它們抗衡,一旦被鬼這種東西盯上,無論怎麼抵抗,逃到何處,結局都隻有一個。
死。
待那隻青白消瘦的手掌重新伸入視窗後,薑遺光盯住惡鬼仍繡著白鷳的衣袖,慢慢的,將那紙文書遞了過去。
那隻枯瘦慘白的手動了動,接住了。
兩指夾住紙張,一點點、動作僵硬地把手掌往回收。
直到它將手完全收回,薑遺光才確定,自己的猜測是對的。
無人知曉,考場上,又有一盞燈被熄滅。
緊接著,那間號房中,走出一個和原身長著一模一樣麵龐的“人”,活動一下後,步伐怪異地向下一間號房走去。
無聲的殺戮早就開始,一個接一個。
直到……所有人全都死去,這一場特殊的考試纔會停止。
至於本次考試的內容,不過纔剛剛被活人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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