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爾等之故,朕遭賊子囚於宮中月餘!”
“因爾等之故,飛狐都尉方不得不棄北牆於不顧,跋山涉水,至關中護駕!”
“因爾等之故,朕連親母都不敢尊為太後!”
“說!爾等還有何顏麵,於朕前如此作態?!!”
滿含著暴怒,將早已打好的腹稿一吐而出,劉弘胸膛劇烈起伏著,目帶凶光掃視著校場。
——蛇蠍之毒,非虎狼之藥不能解!
南軍的狀況,已經到了非如此不能挽回的地步了。
如今唯一的希望,就是劉弘通過這種手段,將南軍將士心中原有的信念主動擊碎,試圖以此喚起將士們心中的廉恥心。
劉弘能做的,也隻有這麼多了。
至於究竟能不能有效,還是看南軍將士們的心理承受能力。
這也是讓劉弘反覆糾結,始終下不定決心的原因:究竟是要拚著徹底擊散南軍人心的風險,行此險招,還是放棄現有的南軍士卒,放任其走向毀滅···
如果劉弘放棄,那即便南軍將士重得自由,頂天了也不過是渾渾噩噩度過一生;更大的概率,則是在某一個昏暗的黑夜,找根結實的麻繩,在黑暗處瞭解自己的生命。
但在劉弘心裡,英雄部隊,不應該是那般淒涼的下場!
如是想著,劉弘的心又硬了一分,回憶著方纔從將官簿中看來的名字,向點將台左側的方向吼道:“杜延年!”
話音剛落,一顆垂喪的頭顱猛然抬起,兩顆昏暗無神的眼眸陡然一亮。
確定目標方位,劉弘便直勾勾盯著那軍卒的雙眼,恨其不爭道:“爾如此作態,可對得起故長水校尉麾下,杜隊率杜老大人?!”
“可還有臉,稱自己乃杜氏子?!!”
言罷,劉弘不顧杜延年逐漸恢複血色的麵龐,轉過頭,向另一個方向吼道:“吳彭祖!”
“汝可對得起爾亡兄百般托請,將爾送入南軍邪?!!”
直到此時,校場內的將士們的目光中才漸漸帶上了一絲活力——莫非陛下,真的將吾等的姓氏家往都謹記於心?
看著局勢向自己希望的方向發展,劉弘稍鬆一口氣,麵上卻依舊滿是憤恨,高昂起頭,望向距離點將台最遠的那一片人群。
“審去病!”
“汝真當躲在隊列之末,便可免此羞辱,可使審中郎免沾汙名邪?!!”
費勁全力的一聲吼喝之後,劉弘暗自嚥著唾沫,稍稍按捺著喉嚨處的刺痛,看著隊伍最後,被緩緩回過頭的南軍將士集體注視的一道身影。
這幾個人,劉弘當然是不認識的;更彆提對他們父祖的事蹟瞭然於心了。
但誰讓劉弘是穿越者呢?
——此時校場之上的七百六十一人,看上去是雜亂排列,根本冇有規律;但南軍將士若是有心觀察,就會發現:身邊站著的,都是在原南軍三校尉時,和自己身處同一個校尉部的同袍!
這一切,當然不是巧合;而是柴武在劉弘授意之下,將南軍殘存的將士們按原來的校尉部,在校場上按‘品’字形集中列隊的緣故。
如此一來,劉弘要做的就很簡單了——確認點將台左邊、右邊,以及遠端的三個模糊方隊,分彆是原南軍中的哪個校尉部,然後從將官簿上,分彆記下每一個校尉部中略有些人望的人名,並大概掃一眼家族背景。
南軍將士
們眼前,就呈現出了這樣一個假象:陛下隨便揪出一個將士,就能叫出其名諱,以及父祖的功績···
一時間,劉弘方纔厲聲喝罵的話語,一句句重複出現在南軍將士們的腦海之中;與之前不同的是,這一次,絕大多數士卒心中,都洶湧出如海水般無儘的羞恥。
——因為吾等之罪,陛下居然受了這麼大的苦!
看著校場中,目光逐漸恢複生氣,或羞愧、或自責,甚至隱隱有些羞憤,劉弘終於安下心來。
——還有希望!
在南軍將士們反應過來前因後果,從而生出‘唯一死方可謝罪’的想法之前,劉弘趕忙搶先道:“爾等可知,爾等之罪者何?”
劉弘再一聲厲喝,南軍將士們終於將目光集中在了劉弘身上,目光中滿帶著不安。
“爾等唯一的罪,便是於長安城外,敗於北軍!”
轟!
一語出而滿堂驚,整個校場之上,包括圍在校場外,看上去是在站哨,實則暗中隨時準備著鎮壓騷亂的飛狐士卒,都瞠目結舌的回味著劉弘最後那聲厲喝。
——唯一的錯,就是戰敗!
對飛狐將士而言,這句話,無疑是莫大的鼓舞!
對絕大多數軍人而言,自己的天職,就是服從上級命令,擊敗敵人!
劉弘如此淺顯易懂的表達出‘能打勝仗的都是好兵’的意圖,無疑是對勝多敗少的飛狐軍最大的肯定。
在南軍將士耳中,這句話的意味,則是有些微妙了。
自諸呂之亂結束之後,幾乎每一個倖存的南軍士卒都曾考慮過這個問題:吾等究竟做錯了什麼?
有賊子攻打皇宮未央,吾等誓死守衛,何罪之有?
若衛宮無罪,那吾等究竟是為何,從社稷棟梁變成了亂臣賊子?
無數人百思不得其解,窮鑽牛角尖,陷入懷疑人生,乃至於懷疑天地萬物的地步——忠於陛下,忠於社稷,反倒成了他們的罪證!
直到今天,他們曾經誓死保衛的皇帝,身披甲盔,戎裝點將,親口解開了他們心中的疑惑。
——南軍唯一做錯的,就是在皇城保衛戰之中,輸給了北軍!
一時之間,無數雙眼睛如黑夜中的蝠目般亮起,目光灼灼的望向點將台之上,那道胸膛不斷起伏的身影。
——如此說來,那吾等不是亂臣賊子了?
那究竟誰是亂臣賊子呢?
在南軍眾將士遲疑的目光中,一道平凡的身影自點將台前的隊列中走出,恭敬的向台上的劉弘一拱手。
“陛,陛下···”
“若吾等當日勝之,那豈非攻殺京城拱衛之師?”
話一出口,出聲那人便趕忙匍匐在地上,將頭深深埋進了土裡。
南營將士們的注意力也未在那道身影上多做停留,而是重新集中在點將台之上,正俯視著眼前的劉弘身上。
“若爾等勝,北軍賊子又如何囚朕至今?”
劉弘一語,頓時令校場內的南軍將士心中,如同被砸下一道重錘般,悶堵無比!
而在劉弘身後,剛交代好南營外的防務,回到點將台上的柴武,則是滿帶著驚疑的目光,看著台下那道匍匐的身影!
那人!!!
下意識將目光瞥向身前,那道孑然而立,劉弘那此時依舊起伏不定的雙肩,柴武趕忙住口,將頭顱深深底下。
“好手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