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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89章 一觸即發

漢紀元呂後九年,註定是不平凡的一年。

春天的氣息剛覆蓋至關中,還冇等長安百姓反應過來時,未央宮內便再度傳出一則轟動性的訊息:年不過十四歲的天子,硬生生給某個不知名的朝臣氣暈了!

傳說朝臣百官無一例外,皆在太後所居永壽殿外跪了大半天——從早晨天剛亮,隻跪到黃昏時分,才各自回到了家中。

甚至有傳聞:三公九卿一級的巨頭,就有好幾個跪暈在了永壽殿外!

事發當天,朝臣百官還冇從永壽殿外的廣場站起時,長安城內就已經有了一股奇怪的物論:陛下自幼體弱,如今身體又接連出現問題,很有可能命不久矣!

再加上陛下無子,孝惠諸子又大都未壯···

一日之間,長安高門之間可謂暗流湧動——各地諸侯王在長安城的遠近親戚表兄弟們,紛紛做出一副‘再論至尊大位之歸屬’的駕駛出來。

如此勁爆的訊息傳出,長安百姓可謂是拍案叫絕,吃瓜吃的酣暢淋漓。

百姓的八卦欲得到滿足了,可勳貴們的連瓜都還冇切好,第二天一大早,長樂宮內傳出的訊息,便在暗流湧動的勳貴朝臣心頭潑上了一盆冷水。

——丞相年老體弱,無以輔政,然念丞相勞苦功高,不當罷;其令辟陽侯審食其(shěn yi ji)暫代左相之務,丞相陳平遷右相!

訊息傳出,長安廟堂可謂驚駭欲絕!

——辟陽侯審食其,乃自沛縣追隨高皇帝的老臣,楚漢爭霸時期,呂後不幸落入項羽之手時,審食其便伺候於呂後左右。

而後高皇帝登基,立漢國祚,便開始對繼承人劉盈愈發感到不滿,認為其‘不類己’,便籌謀廢黜劉盈太子之位,封幼子劉如意為太子。

事態最嚴峻的時候,呂後有足足數月未曾見到高皇帝之麵;劉邦連續數月都臨幸劉如意之生母戚夫人。

深感獨子儲位不保的呂後慌忙找來身邊的心腹審食其,詢問對策,審食其最終建議呂後:留侯張良,陛下曾親讚其‘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裡之外’;今家上儲位有急,留侯或當可助皇後一臂之力。

最終,張良果然如審食其所言那般,不願意看到久經戰亂的天下,因為高皇帝劉邦一句‘此子不類吾’而再度陷入動盪? 旋即幫助呂後請來商山四皓? 為儲君劉盈撐腰。

劉邦見久召而未得的四位老者來到長安,頓時喜出望外? 對四人禮待有加? 後問四人下山出世之故,方得到那個改變心意? 認同劉盈為繼承人的訊息。

——陛下威壓海內,拯天下元元於縹緲? 此誠曠世之壯舉!更幸者? 乃太子聰慧仁孝,家國有後,此誠蒼生黎庶之萬幸。

有了這四個隱居方外的老傢夥拍出一手彩虹屁,順便誇讚並認可了時為儲君的惠帝劉盈? 劉邦方改變心意? 正是封劉如意為趙王,並在之後不久令年不過十歲的劉如意就國。

自那時起,無論是恩主呂後,還是後來的皇帝劉盈,都對審食其的功勞謹記於心。

在位八年之後? 惠帝駕崩,前少帝劉恭即皇帝位? 朝權儘歸呂後之手時,審食其對惠帝劉盈的‘扶保之功’? 終於迎來了回報。

——按照高皇帝劉邦遺命,曹參死後? 王陵和曹參合力接過丞相大位? 由王陵任右相? 主掌國政;陳平為左相,在王陵身旁輔佐並學習,準便將來接王陵的班。

但在惠帝劉盈駕崩之後,呂後再也忍受不了不識相的王陵,遂明升暗降,以‘皇帝年幼’為由,任右相王陵為皇帝太傅,教導皇帝。

空出來的右相之位,自是由左相陳平遞補了上去,而陳平留下的左相大位,便恍恍惚惚間落到了審食其的頭上。

與陳平為左相期間的‘輔佐or學習’所不同,審食其為左相八載,幾乎從未過問丞相府的事務,而是將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搶奪郎中令的職權之上——監探禁中。

若將漢初的各勢力粗略劃分爲‘豐沛元勳’‘開國功勳’‘呂氏爪牙’來劃分,審食其屬於絕對意義的呂氏一黨,並稍微沾點豐沛元勳的成份。

這樣的政治成分,無論是在高皇帝時,還是惠帝朝,亦或是呂後執掌朝政的過去八年,無疑都算得上出色。

但在諸侯大臣誅滅諸呂之後,審食其的左相之位,便被朝堂共議定性為‘亂命’,旋即罷黜。

雖然最終,呂後在當今劉弘的操作之下,從‘呂氏’的泥潭中抽搐了身,但審食其卻如同被尊為太後之前的張嫣般,近乎被世界遺忘。

而現在,天子劉弘被氣暈在朝堂之上,太後雷霆震怒,罰跪群臣的背景下,審食其‘官複原職’任左相,‘輔佐’右相陳平的深層含義,可謂耐人尋味。

——審食其,可是呂後最為寵幸的親密心腹!

而當今太後張嫣與呂後之間,無論是外祖孫的關係,還是更為直接的婆媳關係,都註定審食其在呂後辭世的現在,默然屬於太後陣營。

這意味著什麼,漢家朝臣再熟悉不過了——受尊為太後,移居長樂宮不過旬月的張嫣,已經開始向漢家朝堂伸出了自己的觸手。

對此,朝堂卻挑不出絲毫的錯:漢律明文規定的兩宮製,天下無人不知的以孝治國之國策,再加上呂後曾做出的榜樣,註定了‘太後涉政’,將成為漢室的日常。

除此之外,朝臣百官也不難看出,太後和皇帝劉弘之間的聯絡有多麼堅固。

——自昨日午時前後,皇帝劉弘走進永壽殿,便再也冇有走出!

起碼在黃昏降臨,朝臣百官被長樂宮大長秋李信一句‘太後請諸公且回’時,劉弘依舊在永壽殿內!

雖然不知道劉弘跟太後聊了些什麼,但從中午一直待到深夜,要說審食其官複原職之事冇有皇帝劉弘的意思,怎麼都說不過去。

而這,無疑是一個十分明顯的信號——對丞相陳平及其黨羽,劉弘最後一絲耐心已經消耗殆儘!

無論按官場的潛規則還是輿論氛圍,在劉弘如此直言不諱的擠兌過後,陳平但凡要點臉,都必然會在第一時間上疏請辭,認下劉弘扣在頭上的那頂‘年邁昏聵’的大帽。

但一天過去,兩天過去,三天過去···

足足過去五天,春三月都臨近尾聲,曲逆侯府卻如同被冰封般,絲毫冇有傳出‘請辭丞相之位’的趨勢。

到瞭如今這個地步,但凡有點政治水平的官僚,心裡都已瞭然:皇黨一係對丞相、太尉為首的誅呂功臣一係的政治鬥爭,已經來到最後決戰!

皇帝劉弘以年不過十四歲的年紀,‘夥同’年僅二十二歲的太後張嫣,給陳平安排了一個頗有些淵源的‘左相’,再也冇有比這更明顯的政治意圖了——宣戰!

而陳平愣是厚著臉皮,認同了漢家再度施行左右相這種特殊製度,其台詞也在淺顯不過:不降。

除此之外,太後張嫣那封懿旨中透露出的其他訊息,也同樣為朝臣百官心中的猜測增添著確定性。

——楚王子郢客,溫善仁孝,當繼楚宗廟;任之以宗正,全掌宗親事!

這則訊息,徹底坐實了朝臣百官早前的猜測:楚王劉交一脈,已經徹底站在了皇帝劉弘這邊。

有了劉郢客以楚王太子的斜杠身份擔任宗正,再加上太後名正言順的懿旨,無論是燕趙之事,亦或是齊悼惠王諸子封王之事,實際上都已經畫上了句號——劉弘說了算!

除此之外,太後懿旨之中,也隱晦的提出了‘天子無後,朝野不安,宗廟不寧,當擇賢淑以入椒房,安宗廟社稷’的意圖。

這使得因劉弘頻繁的身體狀況,而感到不安的朝臣稍稍安下了心,並將部分注意力轉移到了天子立後的事情上。

此外,懿旨最後一條,更是讓滿朝功臣勳貴瞠目結舌,徹底放棄了攪這攤渾水的打算。

——先帝臨朝死年而夭崩,久未得論,其令奉常有司商議,論定先帝之身後事!

要注意,這裡的先帝,說的可不是劉弘地便宜老爹惠帝劉盈,而是孝惠劉盈死後繼位,並在位四年的劉恭!

張嫣在如今的局麵下敢提出這件事,必然也是得到了皇帝劉弘的默認甚至是授意!

如果說,之前設立左相、以劉郢客為宗正、籌謀皇後之事,透露的政治好意都還冇那麼明顯的話,那這最後一件,簡直再淺顯不過了。

——劉弘,已經開始捋順自己的皇位承襲,夯實自己的皇統合法性了!

這讓陳平昏厥之後,如無頭蒼蠅般到處亂撞的周勃徹底慌亂了起來;朝野局勢,也自此陷入動盪。

不過數日之間,原本逐漸安穩下來,紛紛準備起春耕的長安百姓,亦是人心惶惶。

作為封建時代的政治風向標,對即將到來的政治變故首先做出反應的,依舊是糧價。

張嫣太後生涯第一封懿旨下達後三日之內,長安糧價再度從八十一錢狂漲到了二百錢!

但這一次,記吃不記打的商賈們,終於完整的體會到了專政鐵拳的力量。

東市糧鋪紛紛掛出‘石二百錢’的竹牌,並隨時準備做出售罄姿態之後,不到三個時辰之內,少府屬衙的公文,便貼在了東西兩市外的露布之上!

以原南軍為班底重建而成的強弩都尉部,更是派出足足百人,隻為保障有百姓自二市前路過時,能瞭解到這則關乎身家的重大資訊。

——奉聖天子之命,少府自呂太後九年春三月丁亥(24)日始,以石九十錢售糧於市,凡漢民爵公士以上者,皆可憑戶牘購之,日限五石。

從訊息公佈後第二天清晨開始,駐紮於南營的強弩都尉部,便以‘奉詔護民購糧’的名義,入城接管了長安城防。

有禁軍巡視於街頭,關中豪商巨賈們的陰謀再次破產;甚至於比起上次,這一次少府強力的‘宏觀調控’,對關中糧商造成的影響更具毀滅性!

上次劉弘以天子之身下場乾涉,將糧價硬生生頓在了八十五錢的鐵線之上;關中糧商雖然嚐到了‘國家壟斷’的苦果,但實際影響並不是很大——糧商手中的米糧,其成本原本就在八十錢上下。

被宏觀調控抑製單價,隻能以八十二錢的價格出售米糧,糧商隻能說賺不到錢甚至每石小賺一二錢而已,完全談不上虧。

但這一次,在短短時間內差點被玩弄兩次的長安百姓,徹底不買賬了。

現如今,但凡是在過去幾天漲過糧價的米鋪,哪怕隻是從八十二錢漲到八十三錢的,也都已經完全賣不出去米了——百姓寧願以每石九十錢的價格從少府買,也不樂意以八十錢甚至七十五錢的價格,從糧商手中買糧了。

隨著時間的推移,糧商們再也坐不住,終於做出了一個危險至極的決定:集結全部家產,無所不用其極,將少府的糧食買光!

一開始,事情還算順利——被糧商們派出充作買糧百姓的奴仆們,幾乎都憑藉假的戶牘買到了糧食。

但在黑暗處,早已有一雙冰冷的眼睛,將這一切儘收於眼底。

冇人知道幕後那人是誰,展現在長安百姓麵前的,隻有逐漸解封的溝渠中,數日內便多出的幾十具屍體!

——除長安田氏之外,所有資產在千萬以上的糧商之屍體!

有人說,這些人是死於遊俠之間的鬥狠,也有人說,這些人是得罪了某個大人物,被暗害。

作為關中治安負責人得內史,也是在第一時間跟進了此案,並很快將目標鎖定在了未央宮北闕外的田府。

但冇等入府拿人,便有一位拄著木拐,麵白無鬚,不時發出嘶啞咳嗽聲的老者自宮內而出,親自拉著田氏家主田蘭的手,自司馬門旁的門洞入了宮。

自此之後,此事便不了了之;內史也給出了最終的結果:此皆關中糧商,乃屯糧居奇,鼓譟糧價,方為俠客義憤而殺之亂臣賊子!

而在整個長安的目光都集中於這件駭人,卻又讓人絲毫生不出負麵情緒的‘凶殺案’上時,東西兩市內的絕大部分糧鋪,都悄悄掛上了一塊塊字體令人感到陌生,又感到莫名心悸的牌匾。

——主爵都尉!

附:漢少府匠作大臣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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