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整個長安城,都因為劉弘一個詭異的夢而陷入議論之時,未央宮內的劉弘,已經悄然召見了一位極具傳奇色彩的人。
準確是說,是整個華夏曆史上極其少有的女性侯爵之一。
——漢鳴雌亭侯,許負!
在整個華夏曆史上,方士術士、算命之人層出不窮;其中又以西漢尤為明顯。
文帝一朝,有公孫臣、新垣平等‘傑出者’,把文帝劉恒忽悠到黃龍改元。
武帝一朝,更是有欒大這樣的‘通仙之人’,憑藉高超的忽悠功夫,登上人生巔峰。
而這些方士、術士當中的‘傑出者’,無一不是戰國百家當中,陰陽家的殘留勢力作祟。
在先輩徐福的榜樣作用下,無數漢人為變石為金、長生不老而癡狂。
為了達成這個願望,這些人又無一不投身陰陽家的懷抱,並從此走上欺詐的不過之路。
能力一般的,就在鄉野之間做個算命先生、方士術士,忽悠一下村婦;有本事的,就如新垣平那般,將彌天大謊撒到皇帝的身上。
但這並不意味著:陰陽家的思想傳承,都是封建迷信的糟粕。
要知道即便是在後世,封建迷信已經被剷除大半的新時代,陰陽家的中心思想學說,也依舊能得到一定的認可。
——易學。
即便是在後世,易學,也依舊被認為是華夏第一部辯證哲學著作,華民族五千年智慧的結晶,以及中華傳統文化的總綱領。
易學衍生出的思想理論,更是被細分成了無數分支。
如古中醫學中的‘陰陽調和’、黃老學思想中的‘道法自然’,乃至於董仲舒在武帝一朝提出的‘天人合一’理論,無一不是從易學中汲取的營養。
甚至可以說:整個古華夏思想學術界,在某種程度上,都屬於易學的不同分支。
自伏羲花卦,易學正式成為古華夏思想學術綱領,璀璨的華夏文明,才迎來了百花齊放的‘百家爭鳴’時代。
而易學最為核心,也最為重要的一部分,便是通過對過往曆史辯證分析,找出規律,從而達到預測未來的目的。
或許在後世人聽起來,這樣的做法很愚蠢——世事無常,通過過往推測未來,怎麼可能靠譜呢?
但正是易學‘以古之事,預測未來’的偉大嘗試,開啟了華夏文明對於智慧的深層思考,以及對自然法則的研究。
如後世耳熟能詳,婦孺皆知的‘天文學’,在人類曆史上首次出現,就是易學提倡通過掛測星辰的運行規律,從而預測星辰將來的軌跡。
而即便是在後世,天文學也依舊在沿用這箇中心思想,來作為天文學研究的核心依據。
所以說,易學並非後世人眼中裝神弄鬼,念幾句咒語就說自己預測了未來的神棍,而是人類最早對世界探索的嘗試。
易學的‘卜卦’,也並非是掐指一算,就說某人‘印堂發黑,有血光之災’;而是通過辯證思維,對過往曆史經驗進行總結、比對,而後提出一個概率較大的可能性。
例如:過去一百五十年當中,某條河流決堤了十次,且頻率大概在每十五年左右一次;而這條河上一次決堤,又恰好是在十五年前。
那按照易學的卜術,就會得出這樣的結論:在最近幾年,這條河流很有可能會再次決堤。
再比如:過去一百年內,總共有七個手握重兵的將領,其中六個人都因為遭到掌權者的猜忌而晚景淒涼;剩下的一個,也隻是因為與掌權者有血緣關係,才倖免於難。
那麼,當第八位手握重兵,卻並冇有皇室血統的將領,找到一位精通易學的‘占卜師’時,就會得到這樣的卜語:過不了幾年,閣下恐怕就要不得好死啦···
這也就是古華夏的統治者,為何會那麼看重易學,乃至於‘占卜’這種看上去絲毫冇有合理解釋的事物了。
因為易學從根源上,就不是一個裝神弄鬼、滿口胡亂猜測,臨了卻隻給出一個‘天機不可泄露’的解釋的神秘學科,而是有一定科學依據,並有實際案例作為參考的辯證學科。
或者說,與其說易學是‘占卜’之術,倒不如說,易學是‘經驗總結’之術,是古華夏辯證思維的集大成者。
雖然由於時代的侷限性,使得這種‘以過去的事作為參考預測未來’顯得有些愚笨,較之後世又顯得十分落後,但不得不說,這是整個華夏文明,乃至於整個人類曆史上的一次偉大嘗試!
正是這個嘗試,將整個人類文明,從愚昧時期‘一切都有定數’的迷信思想拉出,轉而走向探索自然法則的文明昇華之路。
甚至可以說:人類真正昇華為有自主思考能力、有辯證思維能力的‘智人’,大半都是因為易學的出現。
‘人定勝天’的思想,也正是在這次偉大的嘗試之後,才逐漸具備出現的可能,和生存的土壤。
通過這些就不難看出:新垣平、欒大一流,根本不能算作是真正對易學、對占卜之術有研究的學者,而隻是藉此為工具,牟取私利的江湖騙子而已。
而作為曆史上尤其看重占卜、易學之術的漢室,能有新垣平這樣的‘易學敗類’,自然也有真正的賢者。
在漢室初,最為著名的兩位易學大拿,一位是飄蕩江湖,不屑位列廟堂的司馬季主。
另一位,就是早在高皇帝劉邦之時,就被漢室納入體製內的易學巨擘:許負。
作為易學,這個略帶些神秘色彩的學科代表人物,許負身上,自然也不可避免的帶有一些‘迷信’色彩。
許負,於始皇帝二十六年,生於河內溫縣。
——冇錯,就是三國時期的‘三姓家奴’,溫侯呂布的食邑:溫縣。
秦始皇帝二十六年,秦將王翦之子王賁滅齊,擒拿了齊王田建,自此,紛爭數百年的春秋戰國時期正式結束,秦國,正式統一了神州大陸。
完成從‘秦王’到‘秦天子’的蛻變之後,始皇帝頓時有些飄飄然,便下令天下上報祥瑞,以慶賀神州大陸複歸一統。
一時之間,神州大陸可謂是‘遍地祥瑞’,各種奇聞層出不窮。
其中最有名,也為後世人所熟知的,便是其中最具影響力的兩件。
其一,是臨兆郡守上奏:臨兆見高五丈、足長六尺,身穿夷狄服飾的十二個巨人出現在臨兆。
得到訊息,始皇帝大喜,遂令銷燬天下兵刃,鑄成了後世著名的‘始皇帝十二金人’。
其二,便是河內郡溫縣上奏:溫縣縣令許望生得一女,此女出生時手握一枚玉石,上麵的圖案隱隱呈現文王八卦圖的形狀。
聞此,始皇帝亦是龍顏大悅,下令賜給此女百金,以好生安樣。
而作為溫縣縣令的許望,在得到始皇帝的賞賜之後,也是十分懂事的給女兒起名為‘莫負’,寓意‘莫負陛下恩德’。
在後世人看來,此事的真實性,幾乎和‘項羽死後化為鬼神’差不多扯淡;但在當時的思想背景下,此女卻自此,成為了天下皆知的‘神女’。
但可以肯定‘不屬於神話範疇’的是:秦溫縣縣令許望,在得到始皇帝‘好好養朕的神女’之命令後,絲毫不敢怠慢,便為女兒請了德高望重的先生,教授其易學。
再後來,自然就是一段為人熟知的曆史了——趙高李斯篡始皇帝遺詔,賜死將軍蒙恬、公子扶蘇,扶立二世胡亥;不過數年,秦便二世而亡。
而在楚漢爭霸時期,執‘神棍界之牛耳’的許氏一族,便極其幸運的選到了劉邦的陣營。
在霸王烏江自刎、漢室鼎立之後,為了表達忠心,曾經被始皇帝親口譽為‘天賜神女’的許莫負,也就悄然將名字一改,變成了許負。
在漢室原本的曆史上,許負作為神棍界的巨頭,也有許多充滿傳奇色彩的故事。
如秦末時期,劉邦攻打鹹陽時,許負一看劉邦就‘驚為天人’,對父親說:此人麵有異狀,必有不凡。
又比如,許負曾為魏豹的夫人麵相,說:夫人麵相大貴,將來能生下皇帝。
而這位被許負稱為‘能生下皇帝’的女人,正式漢文帝劉恒之生母,文帝薄太後。
再比如,文帝劉恒找許負給鄧通、周亞夫二人看相,許負說:兩位都是大富大貴的人,怎麼結局如此相像?
文帝問其詳由,許負便說道:周將軍三年後會封侯,八年後為相,為相九年之後會餓死。
三年之後,二世絳侯周勝之坐殺人,腰斬奪爵,文帝以‘存亡續斷’之名,封周勃次子周亞夫為條侯。
又八年之後,周亞夫憑藉平息吳楚之亂的潑天功勞,為漢景帝劉啟拜為丞相。
九年後,景帝一句‘此怏怏者,非少主之臣’,周亞夫餓死獄中。
而被許負相為‘與周亞夫結局相似’的鄧通,也是在經曆文帝劉恒十數年的恩寵,豪攬萬貫家財之後,被景帝劉啟活活餓死。
當然,作為後世人,劉弘自然是對這些毫無根據,且絕不屬於‘合理範圍’內的預測嗤之以鼻。
——鄧通,本來就是文帝劉恒留給兒子立威 吃肉的肥羊,文帝駕崩的那一刻,鄧通的結局便已經註定。
至於許負對周亞夫的預測,那更是毫無可信度。
——許負給周亞夫相麵之時,絳侯周勝之還是一個‘溫潤如玉’的君子;周亞夫,卻隻是絳武侯周勃的庶次子而已。
所以,在劉弘看來,這件事的真實內情,並非是許負真的有‘窺伺天機’的本領,而是許負在配合文帝、景帝,為鄧通、周亞夫二人的死,蒙上了一層不那麼合理,卻又極具說服力的神秘麵紗。
如果冇有‘許負相麵’的傳說,鄧通、周亞夫二人的死,天下人很容易就能得出準確結論:殺鄧通,是陛下想吃肉;殺周亞夫,是陛下忌憚其權重。
但有了‘許負相麵’這個都市傳說之後,這個事情就不一樣了。
百姓不再會冷靜的去思考,鄧通、周亞夫二人為何會死,而是會出於對許負的本能信任,而得出一個漢室政權希望看到的結論:鄧通、周亞夫二人之死,都是命中註定!
和景帝劉啟毫無關係!
至於許負其他的‘占卜成功案例’,則應該是為許負‘有能力預測未來’做鋪墊,從而使後來,許負預測周亞夫、鄧通餓死一事更具說服力。
這樣一來,許負的身份就十分明顯了——漢室宣傳部最高部長!
隻要漢室需要,或者漢天子想讓民間產生某種輿論,許負就能從‘神秘學’‘占卜學’的角度出發,為這個輿論做出全方位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背景故事創作’。
如高皇帝劉邦,想讓天下盛傳的‘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的輿論消失,就有了‘許負見高皇帝就驚為天人,認為其將來能得天下’的神話,以傳達‘劉邦的天下是天意,並不是誰兵強馬壯就能做皇帝’的內涵。
如文帝劉恒,需要民間出現‘陛下得繼大統是受命於天’的輿論,就有了‘許負曾說薄太後能生下天子’的傳聞。
如景帝需要讓百姓認為鄧通、周亞夫之死都死命中註定,就有了‘許負曾說周亞夫、鄧通都將富貴,又都將餓死’的傳說。
簡單來說,許負就如同後世的‘磚家’,在掌權者需要的時候,許負就能憑藉自己在‘占卜界’的權威地位,為某個事做出官方解釋,從而達成掌權者掌控輿論、引導輿論的目的。
如此說來,劉弘召見許負的目的,自然也就很簡單了。
——許國太,來業務了,該上班兒了~
尤其是劉弘想做的,是通過捏造‘亡魂害怕黃金’的輿論,從而扭轉漢室厚葬之風,阻止漢人以貴重金屬作為隨葬品的習俗,這種極具挑戰性的大事。
尤其是劉弘想做的,是通過捏造‘亡魂害怕黃金’的輿論,從而扭轉漢室厚葬之風,阻止漢人以貴重金屬作為隨葬品的習俗,這種極具挑戰性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