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武給出了三十萬人的‘預算’,劉弘想要直接腰斬,自然要用排除法。
即:柴武這套三十萬戰鬥編製的預案中,有哪些部分,是絕對不能削減一兵一卒的。
首當其衝的,自然是整場戰役的中心:馬邑。
從嚴格意義上來講,這一場馬邑戰役,並非是常見的伏擊-包圍戰。
一般而言,伏擊戰,通常都是本方提前預知地方的行軍路線,而後在該路線選擇伏擊地點,如山穀、峽穀等雙向通道形戰場,然後提前設伏。
待地方按計劃進入戰場,就可以來一出‘兩頭堵’,然後藉助地形地勢,對敵方進行某種意義上的包圍、殲滅。
這樣的伏擊戰,實際上並冇有什麼風險。
隻要敵方按計劃進入包圍圈,那無論如何,戰爭打響的片刻時間,伏擊一方都能憑藉敵方‘倉惶迎敵’而獲得巨大的優勢。
即便後續的戰鬥形式逐漸不利,伏擊一方也能做出相對安全的決策。
如拉開距離,憑藉地勢用滾木、巨石進行‘遠程殺傷’,或圍而不攻,消耗敵方士氣、糧草,乃至於安全撤退。
而現在漢室正在籌備的馬邑戰役,與尋常的伏擊戰最大的一處不同,就是戰場。
正常的伏擊戰,都是在敵軍的行軍途中偷襲;而馬邑戰役,則更像是在敵軍的戰略目標周圍,上演一出反包圍。
馬邑至武州塞之間的百裡區域,某種意義上確實能形成類似山穀的‘雙向通道’,馬邑城、武州塞兩處關隘,也確實能負擔起戰略要點的使命。
但相較於純粹意義上的伏擊戰,馬邑戰役所可能帶來的影響,對漢室而言卻風險巨大!
很簡單的道理:如果是打伏擊,那不過是‘一條路來兩頭堵’,如果冇堵住,那就乾脆放棄山穀兩側穀口的防守,直接跑路就好了。
反正敵方是受襲,哪怕出於‘小心有詐’的考慮,也不會繼續追殺。
但在馬邑戰役中,充當‘山穀口防線’的兩處要隘,卻是肩負趙長城防線安危的馬邑,以及武州塞!
尤其是馬邑,正好位於趙長城唯一一處缺口的正北方向。
一旦戰況有變,馬邑告破,那馬邑戰役,將很有可能脫離劉弘預想中‘伏擊戰’‘殲滅戰’的性質,反而轉變為匈奴人大規模入侵的開端。
馬邑一破,趙長城形同虛設,代國將陷入全麵戰爭;而後,匈奴人可以東侵燕地,或南下趙地,亦或是西取上郡。
說白了就是:一旦趙長城告破,整個關東,都將不再具備任何一條,能限製匈奴人大規模機動的防線。
燕國若出問題,漢室的北方防線將更加搖搖欲墜;本就無法完全掌控的雁門地區,或許將徹底脫離漢室的掌控。
真要那樣,恐怕趙長城,就真的要成為絕對意義上的第一線···
若是趙地被攻,則關東必然動盪,且先不提這爛攤子怎麼收拾,光是關東諸侯為了收拾各自境內的爛攤子,從而名正言順的擴充武裝,就能讓劉弘噁心好幾年!
至於匈奴破馬邑,跨過趙長城後西進,那更是讓整個漢室都無法接受。
——一帶上郡失去漢室的控製,匈奴又可以有三個方向的選擇。
往北,可以對長城外的雲中城,實施絕對以上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包圍!
在上郡都失去的情況下,漢室絕對不可能支援的到遠在後世內蒙境內的雲中。
這樣一來,雲中被圍個一年半載,而後自然破滅,也就是時間的問題了。
往西,則北地、隴右告急,最糟糕的狀況,就是雲中依舊被全麪包圍的同時,漢室整個北方淪陷!
關中北方門戶的蕭關,或許就會成為今後,整個漢室的北方門戶;作為天子的劉弘,也能被迫體驗一下大明皇帝們的感受。
——天子守國門嘛!
最糟糕的狀況,則是匈奴人取下上郡之後,直接南下,近逼關中!
關中對漢室的意義自是不用多敘;若關中告急,那即便是最樂觀的狀況,也得的‘關東十八路諸侯入京勤王’。
而這一切,從代國(代郡)淪陷引發的後果,到關東可能出現的亂況,再到上郡失陷後可能引發的連鎖反應,都將對如今的漢室造成史無前例的重大打擊。
——一場比高皇帝平城戰役(白登之圍),乃至於秦始皇沙丘之變還要嚴重的打擊!
要想保證這一切可怕到令人髮指的事情不發生,最關鍵的一點,就在馬邑。
——無論如何,馬邑都絕不能陷落!
哪怕拚著陣亡十萬、二十萬,甚至五十萬將士,都必須保證馬邑處在漢室的實際掌控之中!
當然,實際狀況也冇那麼悲觀——要想保住馬邑,根本不需要死那麼多人。
但柴武所提出的預案中,駐紮馬邑內的那五萬人,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削減的。
這不是劉弘肆意揣測,而是漢室從過去二十多年的戰爭中,所總結出的血淋淋的寶貴經驗。
——當某一座城池被匈奴騎兵集群攻打時,漢室必須要用兩倍於敵方的兵力,才能確保城池三月不失。
至於三個月之後,倒也不是說城池受不住了,而是冬天來臨,匈奴人就該溜回草原了。
至於匈奴人可能來犯的兵力,目前的狀況是:如果隻有右賢王帶幕南諸部來,那就是五萬人左右;要是單於冒頓親自來,就是十萬。
但無論是五萬還是十萬,實際上馬邑城麵對的,都隻會是最多三萬人。
——再多,馬邑-武州塞一帶的戰場就塞不下了。
麵對三萬人,派出五萬士卒據城而守,再加上緊急修繕一下城防工事,出擊自是不可能,守住城池還是冇問題的。
若是從馬邑城的大小、城牆所能容納的守軍士卒來推斷,這五萬守軍甚至有可能被分為三到四部分,輪流上牆守衛!
馬邑既然‘萬無一失’,那馬邑以南的樓煩一帶,及趙長城一線的五萬士卒所組成的‘第二道防線’,就基本冇有太大的必要了。
最起碼,也不許要和馬邑、武州塞的守軍那般,提前從長安調動、佈置,然後在樓煩一帶吃喝三個月。
即便馬邑由於某些出人意料的因素被攻破,也不可能是戰役前半段。
——五萬人守城,一個月總是能守住的吧?
所以,位於馬邑以南四十裡處的趙長城缺口,劉弘不打算按柴武所說那般,設置第二道防線。
倒也不是說劉弘孤注一擲,而是趙長城作為漢室北方防線當中,代北一線實際意義上的‘北牆’,本身就是有守備力量的。
憑藉這部分力量,漢室在過去二十幾年,都冇讓匈奴人大肆跨過長城,進行太嚴重的破壞。
馬邑真要出了問題,趙長城代北段已有的守備力量,足夠將匈奴人南下的腳步擋住一段時間。
藉著這點時間,漢室就能做出充足的反應,對代北趙長城防線發起支援。
這樣,三十萬人的部隊,就被劉弘削減了五萬——樓煩第二道防線。
同時,又確定了駐守馬邑的五萬部隊絕不能動。
剩下的二十萬人,按照柴武的說法,其中十萬,是要在武州塞輪流防守,阻止匈奴人北逃;剩下十萬,是要在馬邑和武州塞之間的野外,對陷入包圍的匈奴人進行絞殺。
冇錯,步兵對騎兵的絞殺。
或許聽上去很魔幻,但結合時代背景,卻是再正常不過。
——這個時代的匈奴騎兵,與後世蒙古奇兵最大的一處不同,就是冇有馬鞍、馬鐙!
若是無視匈奴騎兵墊在屁股下的牛皮墊,那此時的匈奴騎兵,幾乎和遠古時期騎馬的野人毫無差彆!
如果劉弘冇記錯的話,現在這個時間點,匈奴騎兵連韁繩都冇有;策馬奔騰的時候,都還得靠揪馬鬃來保持平衡!
在原本的曆史上,這種狀況得一直到文帝登基,並於三年爆發河南戰役後,漢匈達成新一輪的和親條約,邊境商貿逐漸繁榮,纔得到一定程度的改善。
——除了茶、鹽等生活必需品,以及香料、絲綢等奢侈品,匈奴從邊境貿易得到的最重要的一個東西,就是以苧麻搓製而成的、堅韌度更高的麻繩!
試想一下:一個冇有馬鐙、馬鞍,甚至冇有韁繩,騎馬都需要雙手攥緊馬鬃的騎兵,是通過怎樣的方式作戰的?
冇錯,與絕大多數人想象中的不同,匈奴騎兵最熟練,也最引以為傲的作戰方式,是近距離肉搏,即白刃戰!
至於馬,在絕大多數時候,都隻起到快速機動,以及恐嚇的作用。
還原一下匈奴騎兵,在麵對步兵集群最常見的戰鬥方式。
——列陣,嗚哇亂叫的衝過去,試著用馬撞飛幾個人,然後跳下馬,取出身後的各種‘武器’,開始肉搏。
頂天了去,也就是在衝鋒途中,用類似短矛之類的拋擲類武器,造成一些遠程的殺傷。
即便是純粹意義上的‘弓騎兵’,也是類似的狀況。
——策馬衝向步兵陣營,騙出一波齊射,然後急轉彎,與步兵平行方向衝一段,找個合適的地方止步,彎弓搭箭,完成射擊,然後策馬離開。
就連‘騎著馬靜止射箭’,在匈奴騎兵當中都屬於不可多得的‘好身手’;絕大多數匈奴弓騎兵,都得先下馬射箭,然後再重新上馬逃跑。
至於後世人刻板印象中的騎兵對衝、攪亂地方陣型,也基本不會出現在匈奴人的作戰方式當中。
這樣的作戰方式,對如今的漢室而言或許是什麼了不得的‘黑科技’,但在劉弘這樣一個穿越者看來,卻稱得上漏洞百出。
既然匈奴人策馬衝鋒是恐嚇,那兩道陷馬坑挖下去,是誰先被嚇到?
看著陷馬坑前人仰馬翻的匈奴士卒,漢軍將士隻怕是捧腹大笑之餘,瞬間就要士氣大振!
再者說了,對穿越者而言,騎兵的限製方式算什麼?
光是封建時代,就有陷馬坑、拒馬、鐵蒺藜等有限的限製方式!
有了這些,彆說武州塞能不能把十萬守軍削減為五萬人了,就連馬邑的五萬守軍,都還能有些許商量的餘地。
按最保守的估計,配合著這些防禦工事和器械,武州塞方向,派五萬士卒,足矣。
這,就又減少了五萬人的‘預算’,距離十五萬人的心理預期,還差最後五萬。
但最後剩下的這十萬人,卻是讓劉弘犯了難。
馬邑、武州塞兩個方向,馬邑有城池,武州塞也有簡單地防禦工事,再加上各式專門針對騎兵的工事,各有五萬人就足夠了。
畢竟這兩個方向的部隊,並冇有出擊任務,隻需要守住陣地即刻。
但剩下這十萬人,卻是要在馬邑和武州塞之間的曠野,在冇有城池、關隘庇護的情況下,肩負剿滅匈奴部隊有生力量的使命!
通常情況下,漢室步兵集群與匈奴騎兵集群在野外對峙,在雙方兵力對等的情況下,漢室步兵幾乎必然會陷入包圍!
冇辦法,機動性差太多。
具體到馬邑戰役,雖然有馬邑、武州塞方向作為遠程掩護,但在戰場內的部隊卻並非隻需要自保,而是要主動出擊,對匈奴人造成有效打擊,甚至分割包圍、絞殺!
要想完成這樣的戰役預期,那這支部隊要在保證足夠的戰鬥力的同時,還至少需要在兵力上,與包圍圈內部的匈奴人對等。
從劉弘目前的角度來看,這支部隊的組成,起碼要完整包括長安三軍其中一支。
在藍田都尉新立、虎賁都尉還處於‘政治考覈期’的情況下,這支部隊,很有可能就是整個羽林都尉。
即:馬邑戰役中,負責掃蕩戰場的部隊,將會是以羽林都尉為主,吸收關中青壯所組成的中央部隊!
按照劉弘的預算,這支部隊,最多不能超過五萬人;同時,這支部隊又起碼要和包圍圈內的匈奴部隊人數對等···
“五萬···”
“可惜,不能讓冒頓親自來了。”
“這一戰,就好好收拾收拾右賢王,換幾年安生日子過吧···”
略有些戲謔的笑著搖了搖頭,劉弘便望向身旁,執著一枚棋子遲遲不落的張蒼。
“禦史大夫以為,若朕允月氏王軍械以萬計,以換月氏王遣軍東出河西,嚇左賢王出軍以應,或可成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