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冒頓率領的大軍一分為三,左賢王部重回河套,右賢王率軍逼近雲中,冒頓則率軍,前往武州塞以北近百裡的鹽澤之時,在長城的另一側,漢室的‘征越大軍’,也已經抵達了梁都睢陽。
作為此次馬邑戰役的主力,這支‘征越大軍’的組成,也是奢華無比。
——大將軍棘蒲侯柴武親自掛帥!
——上將軍隆慮侯周灶為後軍!
——藍田都尉曲周侯酈寄為左軍!
——郎中令欒布為右軍!
——衛尉秦牧攜大半個羽林都尉部,為先鋒!
如此奢華的將帥陣容,放在開國初,自然是有些拿不出手,但在如今,乃至於往後起碼三十年之內,這,就是漢室能拿出的最佳陣容。
在原本的曆史上,匈奴在擊敗月氏人的第二年自北地入侵漢室,先鋒部隊都打到甘泉山!
而麵對來勢洶洶的敵人,文帝劉恒手裡能拿出的,也隻是開工功勳二代當中的拔尖者,以及幾個從龍心腹。
相比起那時的劉恒,劉弘現在的手牌,無疑是好看了很多。
柴武、周灶二人,算是漢室僅存的開國功勳中,少有的‘依舊能打’的兩位。
其中,柴武領飛狐都尉在北方駐紮多年,大局觀在如今漢室堪稱天花板級彆的存在,對匈奴的作戰方式、優劣勢都是瞭若指掌。
周灶則以防守戰著稱,作後軍幾乎是‘對口專業’;先前那次率軍南下征越的經曆,也能起到很好地戰略欺騙作用,讓‘征越大軍’的說法更具說服力。
曲周侯酈寄,則算是漢室整個開國功勳階級中,僅有的幾個能力傑出,符合‘將門虎子’條件的二代功侯。
非要拿酈寄跟其他二世功侯比,那也就是曆史上的條侯周亞夫,能對酈寄‘二世功侯牌麵’的名號造成些許威脅。
最主要的是:說是功侯二代,但如今的酈寄,也已經是年過五十,經驗豐富,戰功赫赫的成熟將領了。
早在三十年前的秦二世元年,陳勝吳廣在大澤鄉起義之時,酈寄就已經率部響應,起兵反秦了。
在之後的秦末戰爭、諸侯紛爭、楚漢爭霸時期,酈寄都和乃父酈商一起,上演了一出又一出‘父掛帥、兒自將’的戲碼。
甚至可以這麼說:酈商得封曲周侯的五千一百戶食邑,起碼得有一千戶,是兒子酈寄賺來的!
酈寄雖然是二世功侯,但漢室從無到有的整個過程,酈寄都參與其中,且武勳卓著。
從某種意義上來講,酈寄其實也可以算作是開國功侯,隻是由於酈商也是開國功侯,劉邦不好同時封父子二人,才讓酈寄變成了二世功侯。
但單輪武力,以及戰術、戰略能力,酈寄不說有多麼出類拔萃,那也是在水準線以上的。
——酈寄可是開國時期的老人了!
能在那個將星璀璨的時代,在漢室軍方享有一席之地的人,顯然不可能是什麼廢柴。
而欒布、秦牧二人,則算是新起之秀了。
欒布借‘替彭越收屍’一事揚名天下,為高皇帝劉邦所敬重,任為中郎。
雖然秦末的楚漢之戰,漢室鼎立之後的異姓諸侯叛亂,欒布都冇有參與其中,但漢家中郎的身份,就足以證明欒布的軍事才能了。
看看漢室中郎的位置,都出了些什麼人?
——飛將軍李廣!
——‘穩健’將軍程不識!
——景帝太仆袁盎!
——蒼鷹郅都!
甚至連曆史上的條侯周亞夫,一開始也是從中郎的位置轉任河南郡守,纔有了那段專屬於細柳營的神話。
要說中郎屬衙是漢室的黃埔軍校,那無疑是有些誇大其詞了,但要是說‘漢家中郎人均校尉之能’,那是一點問題都冇有的。
道理再簡單不過:漢室的中郎,外放都得是郡尉起步!
周亞夫那樣家門顯赫、又資曆深厚的中郎,更是會直接外方為郡守,成為封疆大吏,替中央守牧一方。
而秦牧,則是憑藉從龍之功貴幸,卻又有堅實的武勳作為基礎。
論地位,外戚的身份為秦牧手掌兵權提供理論依據,九卿的身份為其提供法理依據。
總的來說,此次出征的漢方將領,無論是主帥柴武,還是前將軍秦牧、後將軍周灶,左將軍酈寄,還是右將軍欒布,絕對冇有一個是‘德不配位’。
非要排個子醜丁卯,也就是柴武和周灶身份稍高些,秦牧和欒布的威望稍低一些。
而現在,這五位所組成的當今漢室所能湊出的‘最佳陣容’,卻聯袂出現在了梁都睢陽,接受梁王劉恒的召見。
······
“梁王臣恒,參見陛下!”
不出意外,劉恒自然是先向柴武手中的天子節大禮一拜,叩首等候天子的‘答覆’。
“朕躬安。”
作為天子,劉弘自然不可能親自到這睢陽城,對劉恒喊一句‘我冇事’——替劉弘代為答謝的,是手持天子節的柴武。
在柴武手中,看到象征著劉氏皇帝的天子節,自然是在劉恒的預料之內。
因為在劉恒的認知當中,柴武此番領軍出征是要去南方,給南越王趙佗一個嚴厲的告誡!
既然是北軍南下,那自然不可能全靠北軍,還需要南越周圍的淮南、長沙、吳國等諸侯出兵,幫助柴武摸清當地地形地貌。
而如今的柴武作為軍方第一人,卻並非是手持虎符,天然具備對天下兵馬指揮權的太尉,而是漢室將銜中排名第二位的大將軍。
大將軍,秩中二千石,位比九卿,從禮法秩序上來看,地位比諸侯要稍稍差一些——中二千石銀印青綬,諸侯位比皇後,金印紫綬!
這種地位對比之下,即便是身為如今漢室軍方的實際一號人物,且手持調兵虎符、天子下達的調兵詔書,柴武要想調動關東諸侯國的兵力,也依舊需要天子節的加持,來證明自己調兵的合法性。
若是冇有天子節,光憑虎符和詔書,倒是滿足了調兵超過五十人的基本條件,縣道官員自然是會奉命。
但到了那些劉氏宗親、關東諸侯麵前,一句‘大將軍如何證明詔書真假’,就能把柴武噎的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所以劉恒也隻是按照往常的慣例,對著柴武手中的天子節叩首一拜,旋即匍匐在王宮內的大殿中,等候柴武模仿著劉弘的嗓音,喊出一句‘平身’。
冇出什麼意外,劉恒很快就等來了那句‘平身’,但在直起上半身,想要向柴武表達一番私人層麵的問候時,劉恒卻發現情況,似乎有些不對勁?
‘向天子節大禮參拜’的緩解明明已經結束,柴武卻依舊保持著那副手持天子節,滿目莊嚴孑然而立而模樣!
就連一旁的周灶、酈寄、欒布、秦牧等人,也並冇有隨著劉恒直起的上半身,而帶上禮貌性的淺笑。
便在這緊張,又隱隱帶些莊嚴的氛圍當中,劉恒目光中的疑惑,隨著一位中郎大半的人男子走入殿內,而逐漸變為驚恐。
“這······”
“這是,前年的事發了!”
這一刻,劉恒的腦海被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全然占據。
——完了!
在劉恒愈發劇烈的顫抖,以及十步開外都能聽見的牙槽撞擊聲中,那中郎拿著手中被火漆、泥印雙重封印的木盒,來到了柴武麵前。
就見柴武恭敬一拜,先將手中的天子節交到身旁的周灶手中,而後雙手接過木盒,將上麵的火漆、泥印掰開。
而後,便是柴武那標誌性的沉悶嗓音,響徹位於梁都睢陽的梁王宮正殿。
“天子詔諭!”
“即刻禁梁王宮除王太後、王後,及丞相、內史、中尉外之閒雜人等,以恭聞天子詔!”
聽著柴武雷鳴般的詔書宣讀聲,劉恒跪在地上的身體愈發劇烈的抖動起來,終是顫巍巍的叩首在地。
“臣,遵旨······”
······
在劉恒忙著找自己的諸侯三公,並軟禁王宮內的宮女寺人、宦官嬪妃之時,梁中尉薄昭,正在梁王宮宮門外不遠處。
如果有人細心觀察的話,就不難發現:宮門外的這條大道之上,除了身披甲冑、揹負長弓的薄昭之外,還有許多身著便衣,形色各異,手卻無疑不揣在懷裡的壯年男子,不時打量著薄昭所在的方向。
此時此刻,幾乎是薄昭這一生當中,最為緊張的時刻。
——朝廷派了足足五個單獨拎出來,都足夠滅掉任意一個關東諸侯國的軍方巨擘,一同來到了睢陽城!
來就來吧,反正是征越大軍自函穀東出,折道南下,來趟睢陽也冇什麼。
畢竟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嘛。
但問題的關鍵就在於:如今的梁王劉恒,絕對不屬於‘冇做虧心事’的那一類人!
兩年前,劉恒受周勃陳平蠱惑前往長安,差點接了天子印璽,甚至直接住進了皇宮內的少府!
就算是當今劉弘早已昭告天下,言明劉恒是‘擔心少年天子受欺負,才奉詔入京,陪伴在當今左右’,但在劉恒,以及當時一手操辦此時的薄昭心中,這件事,就是個永遠都不會消失的悶雷!
會不會炸,薄昭不知道,啥時候炸,薄昭也不知道。
在這種心態之下,就連柴武大軍的行軍路線,在薄昭腦海中都顯得‘不懷好意’起來。
——關中軍隊去南越,從長安南下武關,直接一條直線過去不好嗎?
——就算是要先東出函穀,那也大可以在洛陽就直接南下,或者在更往東的滎陽折道啊?
——好端端的,來著睢陽城做什麼?
此時此刻,薄昭已經顧不上客觀思考,隻越想,越覺得柴武等人,是衝著外甥劉恒來的!
“千萬彆派人出宮啊······”
看著眼前莊嚴厚重,又隱隱有些破舊的王宮圍牆,薄昭不由喃喃自語著。
薄昭心裡清楚:如果柴武和隨行人員,此番隻是借道,順便來睢陽,那劉恒大概率不會派人出宮找自己。
劉恒派人來找自己,隻可能意味著兩種情況。
要麼,是劉恒要完蛋,派人來告訴薄昭趕緊逃命,亦或是趕緊入宮酒駕。
要麼,就是柴武作為天子使者兼大將軍,點名道姓要見薄昭!
薄昭自問冇有什麼名氣,和柴武也冇有什麼私下交情,此番柴武南下征越,也冇什麼用得著薄昭的地方。
所以,薄昭心裡十分篤定:二十步外的這道宮門,隻要出現一個氣喘籲籲,神色慌張的身影,就意味著一定有壞事發生。
“千萬彆啊·······”
“千萬······”
不等薄昭自語音落,竟果真有一位寺人慌慌張張從宮門走出,幾乎是冇有半刻停留,就想著薄昭所在的方向走來。
咚!
那一刹那,薄昭隻覺得有一柄千斤重錘,狠狠砸在了自己的心頭之上。
“阿姊······”
情況,遠比‘劉恒派人出宮送信’來的糟糕!
因為此時向薄昭走來的,並非是劉恒身邊的親信。
而是如今的梁王太後,平日裡最為心中的寵宦:北宮伯子!
這意味著什麼?
薄昭的心,已然是灰濛濛一片······
“呼~”
勉強從憋悶的胸腔吐出一口熱氣,薄昭稍整麵色,便上前迎了一步。
“太後有何交代?”
直入正題,冇有絲毫的客套,也冇有半點拐彎抹角。
看著薄昭這般模樣,那宦官慌張的眉眼稍一安,對薄昭拱手一拜。
“稟中尉,太後令中尉更衣,著常裝,隻身入宮······”
“什麼!”
幾乎是在寺人話音落下的同時,薄昭滿是震怖的瞪大雙眼,不敢置信的望向眼前的寺人。
著便裝,隻身入宮!
“竟到了這般地步······”
“連最後的反抗,阿姊都放棄了嗎······”
苦澀的搖了搖頭,薄昭灑然一笑,對身後做了個奇怪的手勢。
——散去!
而後,薄昭便將身上的胸甲解開,一把扔到了宮牆之外。
“既然如此······”
“帶路吧。”
這一刻,薄昭目光中,冇有了先前的緊張,也冇有了往日的銳意,更不見對死亡的恐懼。
有的,隻是一片極致的平靜,和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