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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20章 丞相之邀

隨著夜色愈發深沉,新豐縣內的宴飲,也在劉弘因‘不勝酒力’而退場之後,逐漸走向尾聲。

大部分年輕人,都勉強控製住搖搖欲墜的身體,將家中長輩扶上了馬車,而後與其他鄉鄰一一道彆。

看上去,一切都是那麼溫馨,又那麼的正常。

但外人不知道的是:今日新豐之宴結束之後,幾乎每一個從秦末走過來的老人,都在被子侄扶上馬車之後,緩緩睜開了那雙炯炯有神的雙眼···

·

“某出身軍伍,不識長安禮數;又受命於身傷之際,未及登門拜會。”

“若有失禮之處,還請丞相莫怪纔是啊?”

酒宴結束了,居住於新豐的’山東父老‘們,自然是酒足飯飽,各回各家。

但作為陪同劉弘同至新豐,又肩負‘巡查帝陵選址’使命的重臣,田叔、申屠嘉、審食其三人,自然是要回到行宮附近的驛館,暫歇一晚。

既然目的地相同,那三人同車而行,卻也算不上什麼怪事。

但奇怪的點就在於:與審食其同在長安為官,並因宣平侯張敖之故,與審食其同樣沾些‘外戚政治集團’的田叔,卻並冇有出現在審食其的馬車內。

反倒是剛到長安不過幾個月,剛出任內史的故安侯申屠嘉,在酒宴結束之後,被審食其邀請同車而行。

來到長安雖然還冇有多久,但申屠嘉也大概摸清瞭如今朝堂,大概的政治陣營佈局。

如今朝堂風頭最盛的,除了秦牧這樣的新興外戚,中郎將欒布這樣的壯年將領,以及劉不疑這樣的‘當今元從’之外,顯然是當朝禦史大夫:北平侯張蒼無疑。

而這些人的政治陣營,也都是十分複雜,又莫名處於一種微妙的平衡。

暗理來說,張蒼作為開國元勳之一,多少帶著點‘公侯勳貴’的成分,但從申屠嘉這段時間的觀察來看,張蒼分明又帶有一絲‘當今心腹’的意味!

至於其原因,申屠嘉也大概弄明白了:禦史大夫張蒼官複原職,是故皇帝太傅,已經被劉弘追尊為‘太師’的安國懿侯王陵所舉薦。

自去年年末,王陵病逝之後,張蒼更是在每次下朝之後,先去安國侯府拜會王陵的老妻,猶如親子!

與政治根基極其紮實的張蒼恰恰相反,以二十七歲的年紀,位列漢九卿高位的衛尉秦牧,無疑是絕對意義上的‘政壇菜鳥’。

但秦牧的政治陣營,也同樣複雜的令人髮指!

作為當今劉弘最原始的班底,秦牧自然是當今‘元從’派的成員。

與此同時,秦牧還娶了故衛尉曲城侯蟲達之女,與開國元勳集團掛上了關係。

前不久,當今更是收了一位秦氏女入宮,讓秦牧多了一層‘外戚’的身份!

再加上秦牧‘衛尉’的職務,與外朝搭上了乾係;衛尉領羽林都尉(原南軍)的定製,又讓秦牧和軍方扯上了關聯···

再說朝中其他幾位,廷尉吳公,與張蒼更近一些,屬於相對純粹的‘外朝集團’成員;郎中令欒布,也屬於存粹的新興武將。

太仆博揚侯陳濞,典型的開國功勳集團代表;奉常劉不疑,也是純粹的當今元從之一。

但到了少府田叔這裡,情況就又複雜了起來。

做為少府卿,田叔天然屬於‘當今劉弘的狗腿子’——少府嘛,天子的管家來的。

但由於故宣平侯張敖的緣故,田叔又與東宮搭上了一層屬實不淺的關係。

再加上田叔與故衛尉蟲達的私交,使得現任衛尉秦牧與田叔私交不淺;再藉著秦牧這層關係,讓田叔又和軍方的話事人柴武,搭上了一些私人關係···

再算上田叔與吳公同時入朝,又使田叔與張蒼之間也有一些關聯···

隻能說,如今的朝堂,真可謂是···

對於這種混亂的狀況,申屠嘉雖然感到彆扭,卻也勉強能接受。

——開過初,朝堂的狀況,可比現在複雜多了!

朝臣人均開國元勳不說,更是以出身分為豐沛元從、外戚、降將等數個部分。

而在當時,某人同時具有多個政治標簽的狀況,也著實不少。

就拿舞陽侯樊噲來說,開國元勳、豐沛元從、外戚等等身份,都被樊噲所攬獲!

非要說樊噲不屬於哪個陣營,那就隻能是韓信、陳平這樣的‘降將’陣營了。

但即便如此,樊噲也是開國元勳中出了名的人緣好——除了試圖害死他的陳平、周勃,以及對呂後說‘噲可殺也!’的季布之外,樊噲幾乎冇和誰主動結過仇。

雖然對於‘製衡’之類的權謀還冇有明確的認知,但申屠嘉還是出於本能,為如今朝堂的格局感到安心。

因為看上去,似乎整個朝堂都能搭的上關係,但若是細分,甚至可能會出現‘某人同時身處兩個敵對陣營’的狀況。

申屠嘉不知道最好的政治格局是什麼樣的,但申屠嘉清楚的明白:如今的朝堂政治格局,還算不錯。

大家都能維持正常的默契,保持明麵上的和氣;但出於不同陣營的利益開考慮,又不可能完全走到一起。

在申屠嘉看來,這種‘我和你做朋友,但隻是為了工作和你做朋友’的狀態,算是相當健康的政治生態了。

而丞相審食其,就是申屠嘉認知當中,最有可能破壞朝堂微妙平衡的定時炸彈!

審食其出身呂氏外戚政治陣營,再如今呂氏儘亡的情況下,審食其幾乎是失去了自己的整個陣營。

正常情況下,在麵臨這種‘落單’的情況時,臣子最好的選擇,就是趕緊抱個大腿。

比如當今劉弘的大腿,再申屠嘉看來就格外的粗壯!

但審食其不知是出於什麼考慮,居然做出了‘先找到最粗的大腿,然後試著扳一扳’的決定。

對於審食其的操作,申屠嘉其實是相當鄙視的。

——不去抱陛下大腿,安心做忠臣也就算了,好歹去抱太後的大腿,也能理解為‘儘全孝道’。

結果可倒好:審食其非但放棄了最粗壯的大腿:劉弘,甚至還打算聯合其第二粗的大腿張嫣,跟劉弘作對?

隻能說:審食其有呂不韋的心,卻未必能有呂不韋的命···

呂不韋與始皇趙太後聯手掌政,那是什麼背景?

——呂不韋先後侍奉秦三位帝王,親率秦廷文武大臣、嬴氏宗親挫敗華陽宮變,幾乎憑一己之力扶立公子政,受秦莊襄王托孤之重,被莊襄王指為嬴政之仲父!

說白了,呂不韋能趁著始皇帝年少,把持秦國朝政近十年,是因為人家是三朝老臣,有資曆;掌控了大半朝堂,有威望;扶立了始皇嬴政,有功勞;受莊襄王托孤,有任務;身為始皇帝仲父,有身份~

審食其有啥?

是,先後經曆漢室三代帝王,但這期間,審食其哪一天不是在呂後的庇護下過活?

就算勉強滿足‘有資曆’這一條,其他方方麵麵,審食其也都可以算得上‘一無是處’。

論功勞,審食其彆說從龍扶立了,連漢初丞相最基本的‘武勳’,都滿足的很費勁——審食其受封為侯,並非因功獲封,而是高皇帝看在呂後的麵子上恩封。

對朝堂的掌控力,以及政治影響力、政治威望,審食其更是無從說起。

——若是撇開官職,單論威望,審食其甚至很可能比不上已經死了的陽信侯劉揭!

至於先帝托孤之類的,就更不用提了——就算高皇帝、孝惠皇帝要托孤,也輪不到審食其這樣的‘倖臣’。

所以即便到長安已經好幾個月,申屠嘉也還冇按照慣例,正式登門拜訪作為百官之首的丞相審食其。

——申屠嘉那一絲微弱的政治嗅覺,也在潛意識中不斷提醒他:審食其這個坑,還是儘量不要碰的好。

但人算不如天算——一次相當尋常的入宮陛見,就讓申屠嘉和審食其一起,被劉弘帶出了長安城。

今日新豐之宴,更是讓審食其抓到了機會。

作為朝臣,對於當朝丞相的親自邀請,申屠嘉再怎麼權衡利弊,也不好太明顯的拒絕。

——到底還是同朝為官的同僚,又屬於上下級的關係,低頭不見抬頭見的,關係處太僵了,對以後開展工作也冇什麼好處。

對此,審食其顯然也有著明確的認知。

“嗬嗬···無妨無妨。”

“故安侯重傷初愈,便為陛下加以‘宿麥’之重;今更將行陵邑,自是無暇他顧···”

饒是審食其語調中,絲毫冇有刻意職責的意味,但申屠嘉還是從審食其的話語中,聽出了些許不滿。

對此,申屠嘉的態度卻十分明確。

“丞相言重。”

“食君之祿,自當忠君之事;陵邑諸事,更須丞相領某、少府同謀。”

聞言,審食其麵上笑容稍一僵,旋即又重歸正常。

但在暗地裡,審食其卻是對申屠嘉咬牙切齒起來。

“區區內史,竟敢欺老夫至斯···”

“哼!!!”

聽聽申屠嘉說的什麼話?

合著滿朝文武百官,都吃著漢粟屍位素餐,就申屠嘉一個人‘忠於王事’?

尤其是審食其本來就有‘不忠’的嫌疑,聽到申屠嘉有意無意的暗指,更是瞬間破防!

但作為開國時期的政治人物,審食其再怎麼一無是處,起碼的政治素養,也還是有的。

最起碼,一副‘泰山崩於前而色不改’的穩重氣質,審食其是能維持住的。

更何況審食其今天的目的,也並非是和申屠嘉,就‘吃了俸祿,該不該獻上忠誠’展開討論。

稍整理一番思緒,審食其便清了清嗓,試探著開口道:“今日酒宴,陛下聽聞長安侯之事,似是有些不快?”

“故安侯以為,陛下此何意?”

聞言,申屠嘉淡然的抬起頭,微微一笑。

“長安侯一門,於高皇帝時悖逆判漢,甘願於蠻夷為伍。”

“披髮左衽、茹毛飲血,怕也是在所難免···”

說到這裡,申屠嘉適時止住了話頭,又將頭低了下去。

“今國朝外患之首,當為匈奴。”

“若長安侯於匈奴,可為國朝刺探敵情之用,陛下或許長安侯戴罪立功,重回神州故土,亦未可知?”

語調灰暗的補充一句,申屠嘉便笑著一拱手:“某至長安時日不久,偶有猜想,丞相見笑···”

滴水不漏的答覆,讓原本隻是打算打開話匣的審食其都不由一愣,旋即下意識點了點頭。

“是個人物···”

不得不說,申屠嘉就長安侯,或者說匈奴東胡部的分析,完全切中了要害。

——對於務實的劉氏皇帝,尤其是當今這樣的‘佼佼者’而言,東胡王的下場,完全取決於老盧家能創造出多少價值。

如果隻是憑藉一句‘初代長安侯曾與高皇帝有舊’,那老盧家必然是冇什麼機會回到漢室的。

而在道破此事本質的同時,申屠嘉又十分小心的給自己留了充足的退路:啊那個,俺剛來長安,就這麼一猜,丞相就一聽一樂嗬,千萬彆當真···

如此謹慎的態度,讓審食其對申屠嘉逐漸抱起重視的同時,也不由帶上了一絲沉重。

——在官場,謹慎,往往意味著戒備。

作為沉浮官場數十年,經曆過秦末漢初那個時代的官僚,審食其能明顯感覺到:對於自己,申屠嘉的戒備,甚至比秦牧這樣的小年輕還要深一些!

“莫非,老夫看走了眼?”

在漢室為官,除了偉岸的相貌、出色的武勳積累,以及無懈可擊的個人道德之外,最主要的一點,其實就是擔當。

比如說,某郡某地發生了災害,由於某種原因,造成了極大的損失。

這種時候,那些忙著撇清責任的,往往都會成為最終承擔大半責任的傻x。

反倒是那些一開始,就老老實實把責任攬到自己頭上,要求朝堂治罪的官僚,反而有機會能得到青睞。

——冇有擔當的官員,在漢室是不會有前途的!

而過度謹慎,在漢室往往就意味著怯懦、膽小,冇有擔當。

帶著這樣的疑慮,審食其終是一聲歎息,旋即麵色一正。

“內史至長安已有數旬,當聽聞老夫去歲拜會長樂,請見太後之事。”

“不知內史作何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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