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輪皓月掛在了夜空,照亮了略顯昏暗的章台街。
章台街儘頭,安門附近的高廟內,劉弘正靠坐於祠堂外,滿目憔悴的仰頭,觀望著夜空。
不過數日,本就瘦弱的劉弘,已經近乎皮包骨頭了。
臉頰深深凹陷,顴骨亦隱隱凸顯,就連本就不淺的眼眶,看上去也更深了些。
這些時日,周勃倒也冇斷高廟的糧、水,一日兩餐依舊按時送到高廟外;甚至有幾天,周勃還親自前來送飯。
但劉弘是真不敢吃啊···
嗯,他怕這具身體自來水過敏,或者粟米中毒!
出於這個擔心,劉弘連擺在廟內,用於祭祀劉邦的三牲都冇敢吃!
在過去這幾天裡,劉弘基本都是自高處取雪,化成水喝下去,以此保證生存的——如果不算前天,從廟後枯枝上掏的那幾顆鳥蛋的話。
餓到現在,劉弘已經有些精神恍惚,就連有人敲響了大門,也是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有氣無力的讓來人進來,劉弘費力的坐正了些。
此時,劉弘在高廟內,膽敢請來的,必然是奉常、宗正的官吏。
果不其然,廟門緩緩打開,劉弘就看見老奉常劉不疑一步一履,麵容恭敬的來到祠堂前,大禮一拜,旋即側過身,對一旁的劉弘參拜道:“奉常領宗正事臣不疑,謹拜陛下。”
吃力地撐著地,劉弘虛喘著氣,深深凝望著劉不疑蒼老的麵容。
“奉常此至,可是轉呈丞相之奏?”
冇錯,在過去六天內,除了周勃前來‘送飯’之外,無論是蟲達還是劉不疑,都冇有來過高廟!
蟲達無法前來,劉弘還能理解,畢竟蟲達現在就是個名譽衛尉,在劉弘自己都身陷高廟的情況下,蟲達被限製行動也正常。
但身為負責高廟日常維護,以及祭祀事務的奉常,劉不疑卻也一次都冇來過,這就讓劉弘很不爽了。
——劉弘直愣愣等了六天,可就等劉不疑前來,送碗不會讓人過敏而死的飯菜呢!
劉不疑聞言,麵色頓時一苦,趕忙跪倒在地:“稟陛下,高廟之事,自少府售糧之日起,便以非奉常所屬···”
聞言,劉弘臉色纔回暖了些,不冷不熱道:“那今日奉常前來,所為何事?”
隻見劉不疑鬼鬼祟祟的左右環顧一圈,才稍稍上前,低聲道:“今日夕時,內史傳出訊息:城外匪盜叢生,內史尊陛下詔諭,遣備盜賊都尉大索關中···”
說到這裡,劉不疑的聲音低至微不可微:“衛尉蟲公言:此或乃城外有變···”
劉弘猛然一機靈,險些從地上站起!
那支軍隊,居然真的來了!
在寫下那封血詔時,劉弘心裡根本就冇譜:誰知道那支軍隊,此時是否存在呢?
但今天,那支軍隊來了!
那支軍隊不止存在,並且接受了劉弘地召喚,在不過十數日內跋涉將近兩千裡,出現在了長安城外!
劉弘激動之餘,就差冇有熱淚盈眶了···
見劉弘原本昏沉的目光陡然一亮,劉不疑麵上也是帶上了一絲喜悅,繼而道:“衛尉言:今夜或有變,陛下當有防身之物,衛尉隨後便至。”
說著,劉不疑就在劉弘驚駭的目光注視下,像變戲法般,從衣袖中取出一柄短劍!
緊接著,又在劉弘更加駭然的目光下,從懷裡取出來一隻···
雛雞!
然後將短劍和雛雞拿在手上,捧到了瞠目結舌的劉弘麵前!
廢了好大勁兒,劉弘纔將幾乎塌陷的表情收拾回來,略有些遲疑的看向那柄短劍:“奉常當知,高廟不可現兵刃?”
劉不疑卻是麵色如常,臉不紅心不跳道:“此禮器也,未開刃。”
然後,劉不疑蹲坐下來,用那把‘未開刃’的短劍,輕輕將雛雞脖頸劃開,雪白的地上頓時出現一灘血紅。
待等雞血流乾,劉不疑略顯粗糙的將雞毛連皮一同扒下,然後麵色淡然的將血淋淋的‘雞屍’雙手奉到劉弘麵前。
反應過來劉不疑是在解決自己的食物問題後,劉弘心中不由一樂,微眯著眼,意味深長道:“奉常亦當知,祖宗祠堂不得見血汙···”
劉不疑依舊是那副義正言辭的模樣:“此祭祖也。”
※※※※※※※※※※
天黑之前,陳平、周勃、灌嬰三人便已聚首於武庫西側的大將軍幕府,邊等候訊息,邊猜測著那支神秘的邊軍究竟是何來路。
至於為什麼選擇大將軍府,則是因為:大將軍幕府毗鄰武庫,幾乎位於長安城的正中央。
這樣一來,無論是長安那個方向傳來異動的訊息,三人都可以在最短時間內,趕到事發地點,或出現在應該出現的位置。
“丞相何憂於此?”
相較於陳平的擔憂,周勃無疑輕鬆得多:管他是誰,什麼來路,隻要來了,就脫不掉一個‘無詔擅動’的罪名!
灌嬰則相對淡定一些,理性的分析著:“且不論小兒究竟如何送信至彼,單論秦侍郎出長安之時日,於今亦不過十數日而已。”
“便以日行軍百裡計,此部叛軍,亦當距長安不逾千裡。”
聞言,陳平莫名的焦躁起來:“話雖如此,然千裡以內,唯隴西、北地二軍可為小兒所用,叛軍又未過簫關···”
看著陳平疑神疑鬼的樣子,灌嬰也不由止住話頭,委婉勸道:“丞相,絳侯之言未必無理,今漢天下,可有無詔調兵而勿罪之軍?”
聞言,陳平饒是心有不安,也是不好再多說什麼,隻能略帶愁苦的跪坐下來,陷入沉思之中。
周勃則是和灌嬰對視一眼,便來到一旁的武器架,打量起灌嬰擺放在議事堂的戟、戈;不時抽出某一柄,拿在手上掂量著。
灌嬰麵上則滿是淡然,見二人冇有交談的意思,便從懷中取出一卷《道德經》,津津有味的研讀起來。
靜默許久,堂外方穿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周勃罔若未聞,依舊愛不釋手的把玩著長槍短棒;灌嬰緩緩放下手中竹簡,將目光投向堂門。
陳平則是略有些不安的站起身,走向堂門處,不顧此舉是否合乎禮節,做出要直言詢問的架勢。
陳平剛走冇兩步,就見一士卒快步跑進來,略掃一眼堂內三人,便慌亂向灌嬰稟告道:“將軍,南營失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