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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七

江風一路向下, 目光仔細觀察地麵。

然而這一片雜草重生, 碎石密佈, 地勢極不平坦。他腳下也打了好幾個磕絆, 幸運的是身體比較靈活, 冇有摔倒。

他抽出空朝後看了一眼, 發現那教官穩穩逼近, 速度比他快多了。

不知道為什麼那鬼魂還是在用腳走路。他每一步都踩得很實,如履平地,根本不受路況的影響。冇有眼白的眼睛死死盯著他, 張開嘴,流下一道血水。凶相畢露。

眼看著要被追上。他們終於到了一塊相對平坦的地方。

江風加快速度,沿著被踩踏出來的小路疾奔。

冇跑多遠, 他聽見前方傳來一陣紛遝的腳步聲。雜亂無章, 頻率很快。

小山神瞪大眼:“哇——哇哇!”

叢林裡黑影簌簌閃過。江風心道,總不會這麼倒黴吧。緊跟著看見黃玉衝了出來。

黃玉後麵帶著一支大部隊, 目測有六七位學生, 以及好幾個教官的鬼魂。

那幾個學生被餓久了, 跑得半死不活, 麵色慘白略顯痛苦, 速度也快跟不上。

黃玉在後麵催促:“快快快!”

江風腳步生生頓住,說道:“你們在乾嘛?”

“打不過啊!”黃玉推著後麵的學生上去, 說道:“先把他們帶到山上去,冇法用符籙的話冇完冇了的!”

江風側身讓過, 讓那些孩子們先走, 又問:“褚玄良呢?”

黃玉:“他不知道。他回來了嗎?我剛剛冇看見他。”

黃玉焦頭爛額的,下麵教官已經追上來了。學生跑步速度太慢,她隻是先衝下去,抓著手中長棍,給他們爭取時間。

一抬頭,發現江風身後還跟了一個,當即罵了聲“臥靠”,轉向跳上去,用長棍把那教官揮下山。

那教官一時不查,咕嚕咕嚕滾下去,最終和下麵的三位教官的大部隊彙合。

黃玉兩頭奔走,毫無喘息之機,再次旋身衝到學生的前麵。江風跟著下去,看她是否會有危險。

那些教官的動作很靈活,他們看黃玉跑動,跟著放緩速度,以觀察她的姿勢。然而黃玉在打人這件事情上天賦極高。她一個交叉步晃過,錯開位置,對著最靠近的那鬼當頭一棒敲下。

江風聽見了響亮的悶棍聲。

那教官有著鋼精鐵骨一般的身體,被敲擊後趔趄向下退了兩步,又冇有痛覺地走起來。

黃玉要以一敵四,還是有無敵效果的敵人,一時間無暇顧忌自己的身後。

那幾個學生體力告罄了,正坐在地上休息。

黃玉煩躁道:“我去你們還坐著乾嘛?以為看戲啊?票價就是你們小命!懂?”

“你帶他們先走。你一普通人來這裡瞎湊什麼熱鬨?”黃玉回頭看了眼,叫道:“啊!你手裡的是山神嗎?怎麼才那麼丁點兒大?”

小山神說:“我脫掉褲子比你大!”

“噫!”黃玉鄙夷的目光掃過來,卻不是看小山神,而是看江風。

瞧瞧這監護人是什麼貨色,能對小孩子說這種話嗎?

江風:“……”

不,不是他做的。

黃玉說話間功夫,又敲了幾下悶棍,然而根本不是辦法。稍不小心,就可能會被對方抓住,這些教官力氣很大,體力無窮,她難保自己不會翻船:“帶他們去山頂,山頂是安全的。帶著我的符,他們敢追上去就拍死他們!”

幾位學生又站起來,喉嚨裡撥出拉風箱似的粗氣,互相攙扶著往山上趕去。

黃玉留在原地對付教官,江風看著那群學生,確保幾人平安抵達山神廟後,再次下去找褚玄良跟黃玉。

黃玉不知道把鬼都引到什麼地方去了,江風回到原地的時候,冇看見她。

他根本不認識地方,還得靠小山神在旁邊給他指,往哪裡都走是學校,哪條路最快。

·

江風帶上了廟門,光影從門縫裡漏進來。

學生們失魂落魄地坐在神像前,看著熟悉的場景和走散的舊友,給出的第一反應還是哭。

情緒隨著眼淚氾濫起來。他們困在學校裡東躲西藏了好幾天,那種生命不斷被追逐的恐懼讓他們崩潰。

還不如死了,死了是那麼輕鬆。

“我害怕……”一女生捂著耳朵,受不了地哭道:“為什麼他們要這樣?”

她腦海裡全是教官那張血肉模糊的臉。

先前在學校裡的時候,教官被黃玉一棍打在傷口處,腦袋都飛出去一塊。那人撿了碎肉安回去,重新追過來。

隻要閉上眼,血腥的畫麵就不斷重複,怎麼也驅散不了了。這些東西她一輩子都忘不掉。

可是想到教官怨毒又冷漠的目光,還有身上隱隱作痛的傷口,又覺得很不甘心。

害怕?報仇?應該報仇的不是他們嗎?他們這一生都得被這幾人籠罩了嗎?

最先坐在山神廟的女生平複下來,開始有心情想彆的事情。她問道:“那三個人會不會有危險啊?兩個男的看起來還不如那個女的中用。”

眾人沉默了。

看三人剛纔的架勢,顯示是還要找另外兩名學生的蹤跡的。

那女生悶聲道:“我們真的就……一輩子都靠彆人嗎?有的人是好人,可有的人不是。冇有誰應該豁出生命危險保護我們,連我們爸媽都做不到吧?如果他們死了怎麼辦?”

哭聲都停住了,眾人似乎是在糾結。

隨後一男生站了起來,衝動罵道:“他們連做鬼都不放過我?我特麼做鬼還不放過他們呢!要點逼臉吧那醜逼!大不了就死唄。反正老子下半輩子也冇法過了!”

另外一男生也下定決心說:“我可能要一輩子怕教官,可是他有什麼好怕的?我們人那麼多,我們這裡有九個人,為什麼還要怕他?”

“女生留下,哥幾個走。我們保護你們!”

“有冤報冤有仇報仇!在他們眼裡我們不就是神經病嗎?對,我是!老子不怕瘋!”

女生邊哭邊擦臉說:“我也去,要去一起去!”

“你不怕啊?”

“我怕啊!我怕他也打我啊!我怕我爸媽也把我丟過來了啊!我怕有毛用啊!”女生哭得特彆大聲,“我又不是哭給他們看的!”

眾人深吸一口氣,排好隊伍,做出防禦的姿勢,推開山神廟的大門。

此時已經是黃昏。

紅日漸漸沉入地平線的一端,落霞染紅了天際一片。整座山頂都被一種炫麗的光色所籠罩。

這世界明明是那麼漂亮的,可偏偏對他們那麼苛刻。

男生撿了根相對粗一點的樹枝,到前麵開路。女生則撿起地上的石頭,揣進懷裡,稍稍保持著距離,準備投擲。

眾人屏住呼吸,朝著山下走去。

·

江風在快到達學校的時候,還是遇到了一位教官。那教官就提著鐵棍站在路口,守株待兔。

他扭了扭頭,脖子發出骨骼轉動後的脆響。然後一雙空洞的眼睛盯住江風。

那教官生硬地問話:“為什麼我說了不準,你還是要逃跑?”

江風看著他那張臉實在不敢恭維:“那為什麼你長得那麼醜還是出來嚇人?”

教官緊了緊手裡的武器,獰笑道:“我要好好管教你們。”

他行動速度很快,舉著鐵棍就衝了過來。

江風匆忙把小山神放到地上,已經冇有躲避的時間了。他半弓著身,試圖去接對方的攻擊,因為他向來力氣很大。但接手後發現自己還是低估了對方。

教官畢竟是鬼,已經不能以常人來看。他四肢堅硬如鐵,那力道足以徒手劈開一個木樁。

江風快速收手,借勢轉身,卸力躲避。

然而這一帶多樹木跟碎石。他踩到了一個半大不小的圓潤石頭,直接向後滑去,腦袋磕上了樹乾。

“嗡”的一聲,繼而眼前發花,神智脫離。

小山神:“——爸爸!!”

江風在失去意識前聽到的最後的聲音,是類似“啊啊”的呼喝。絕對不是一個人。

小山神還能叫出多重奏?

一群學生從山上衝了下來,為首的揮手喊道:“兄弟們,打他!”

幾根棍子雨點般敲到教官身上。

然而那樹枝根本不管用,畢竟是枯掉的,一用力就斷了。

中間的男生看著手裡隻剩半截的武器怔怔眨眼。後麵同伴趁機撲過來補了一計飛毛腿,將教官踹下去。心有餘悸地拍著男生的背叫他回魂:“兄弟,靠!踢他啊!”

眾人乾脆丟掉手裡不中用的樹枝,直接上前用腳踢踹。

教官對他們的攻擊完全不放在身上,伸出手抓住就近一男生的腳,然後將他拉到自己麵前。

男生撲在他的身上,極儘距離地貼近惡鬼的臉,當即想尖叫,卻機智地閉住嘴。還將嘴唇收進去,以免自己親到對方的臉。

教官單手上抬,箍住男生的脖子。眾人皆為色變,靠過去幫忙。

“靠!你這變態放手!”

“你特麼禽獸你夠了冇有?鬆手!”

“把石頭塞他嘴裡去!”

“打他眼睛!”

“我們鬆他的手!”

被抓住的男生血色上湧,脖子將要被擰斷。眾人齊心協力也奈何不了一隻鬼。

忽然間,教官動作一滯,嘴巴痛苦地咧大,露出一種極為痛苦的表情,然後鬆開了手。

眾人火速拖著同伴後退,將人放到地上躺平拍胸,同時注意著教官的動向。

惡鬼在地上打滾,不甘地看向前方,用手拍打著胸前的空氣:“是誰——是誰?”

他掃向江風的方向,看見了半空中恍惚的人影,喉嚨發出乾嘔的嘶啞聲。卻無可奈何。

眾生腳底發寒:

“什麼……怎麼回事?”

“這鬼地方……怎麼回事都有可能啊。”

又有人開始哭:“這都什麼地方啊!這都啥啊!”

地上的教官動了。他被一股無形的力道拖拽起,掐住脖子,腳尖離開地麵,然後緩緩朝山上飛去。

眾人看著這靈異的一幕都不敢出聲,主動讓開位置,保持距離。

緊跟著學校方向又飛出來幾名教官,都是同樣的情況,痛苦地掙紮,卻隻能無力地被送到山上。

片刻後,褚玄良和黃玉一臉茫然地跟出來,就看小山神憋紅臉,便秘狀的“嗯嗯嗯”,對著教官們的方向揮來揮去。

褚玄良驚道:“小山神,你學會攻擊法術了?!”

小山神收回手坦然說:“我冇有,我不會。”

褚玄良:“那你是在做什麼?”

小山神說:“我在叫爸爸用力!”

褚玄良低頭一看,終於發現江風暈過去了,驚慌喊道:“江風!”

大部隊終於全部彙合。

教官們飄到山頂後,被莫名出現的陰差鎖住帶走,拉往地府受罰。

褚玄良叫來支援,帶著小山神,將所有學生換回來。受傷的孩子先帶去醫院治療開證明,通知家長並說明情況。

至於後續,那是他們的家事,道士們無權插手。隻是善意勸告了一下家長,如果真的是為了孩子好,不要再把孩子送到行走學校。為了讓孩子安心,又給他們配了兩張定心符。

眾家長的表情跟反應各不一樣。

基本家長都能察覺到孩子的變化。見著真主回來,有的高興痛哭,也有的跟薑廈原的父母一樣,麵露難色。

褚玄良跟黃玉太累,回道觀的半路就睡著了。江風反而早早醒過來,摸著有些鈍痛的後腦,拖著傷病之軀把這兩人送回去。

是夜。窗外冷風呼嘯。

江風的小房子裡,判官睜開眼睛。盤腿浮在床的上空,召出功過格。

他低頭翻查今日幾位教官的審判結果。

因誑誕不經,殘酷狠毒,欺善怕惡,肆意拷打學生,令學生含冤莫名,暗傷得病。經由五殿閻羅判決後,轉去二殿大地獄受罰。刑滿轉解七殿,由泰山王處置,再做決斷。

再是學校相關創辦者。皆以“為名利欺瞞誘惑大眾、管理不當、罔顧他人急困之境”,記上一筆,做減壽,死後至五殿地獄受罰記錄。

判官翻過那一麵,卻冇有再召出其他相關人員。

人數太多了,這裡呆不下。何況類似事情在人間並不少見,群體審判,將人聚集起來冇有意義。每個人都不會認為自己是錯的。處罰也不能讓他們認識到自己的過失。

其實在教育中,不論是為人父母還是為人子女,都是第一次。每個人都有各自的立場跟理由,他們有著不同的情感需求跟付出,不夠懂事,不夠成熟。或許在不同年齡和閱曆後,還會有不同的見解和感悟。

要說有錯,兩方都有。可要問誰的錯更多的一些,這並不能量化。

即便是判官,也無法找到某個絕對中立的點。是以清官難斷家務事。

對情節嚴重者,做“縱容他人逼迫至親,殘害近親”處置。其餘人暫做“瀆職”、“罔顧”記錄。部分學生暫做“不知孝”記錄。

罪責是否減免,視今後表現再定。

判官伸出手,對著虛空之處召喚:“伯奇。”

那聲音傳過黃泉道,傳過第五判殿,飄進高大的鐵門。

案前閻羅抬起頭,拍桌命道:“宣伯奇——!”

伯奇,十二神獸之一,原身是人,因為父親輕信繼母的謠言而殺了他,死後化成一隻鳥。擁有掌控夢境的能力。

遠在地府深處的伯奇鳥睜開眼睛,振翅盤旋上飛,將聲音向上傳達:“判官。喚我有何事?”

請伯奇吞噬精神受創的孩子的噩夢,儘數轉給家長。同時將少陵山群幻境中的畫麵,一併轉去。

功過格中有記錄者不得再犯,否則終日噩夢纏身,過責翻倍。

伯奇鳥應道:“是。”

功過格上方飄過一長串的金色名字,許久後終於塵埃落定。

伯奇鳥已記清眾人姓名來曆,飛回自己的位置,閉上眼睛開始施夢。

判官合上功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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