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領走

人間生死,於判官來說,不過眨眼一瞬。萬萬凡幾,但見時光流似箭,豈知天道曲如弓。他不能麵麵俱到,人多數還是要看自己的造化。

所謂,上天有好生之德,因為生靈脆弱可貴,身為神官,當懷仁心,好生而惡殺。可是,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即天地間萬物,於天道而言,都如同丟棄的草狗,不會偏袒誰,也不會苛責誰。

他身為判官,生魂,亡靈,在他眼裡,俱是天地萬物,不代表生靈就該高亡魂一頭,生前所作所為,終應付出代價。否則天地間哪裡還有秩序可言?

換句話說就是:

誰還冇活過呢?真以為鬼冇人權了?當地府是吃乾飯的嗎?

“馮南聲。”判官說,“你斬殺冤魂上百條,罔顧是非不辨黑白,還何談功德?”

馮南聲抬起頭道:“我是為了救人!神君為何不看我救過多少人?”

判官說:“本君不與你辯白。你身為修道士,就該明白,若生人為惡,鬼魂複仇,自是人間天理循環。你於人間生死橫加乾涉,一心偏袒,大開殺戒,究竟是為天地正道,還是為利慾薰心,自有地府孽鏡台可以照儘。你欺人欺世,難道還能欺騙自己嗎?”

馮南聲聲線發虛,已經是恐懼非常,卻還是反問道:“那誰該殺,誰又不該殺呢?那些惡鬼已犯孽障,留在人間也是為禍,我不殺他們,他們就會去殺其他人,這難道就不是天理循環了嗎?”

判官聲音冷冽:“你修習道法,難道,隻學過一個殺嗎?”

“殺”字一處,刺骨冰寒從馮南聲內裡泛處,她縱是人間大鬼,在判官麵前,又何值一提?神魂俱滅,也不過他一彈指,一呼吸的事情。但判官滅過人魂嗎?再罪大惡極之人,也還在十八層地獄裡慢慢熬著呢。

這種事情不是劉軍路可以插嘴的,他再有膽子,也不敢像纏著江風一樣纏著判官。之前纔剛被這人訓過,他抱著頭,努力裝自己不存在。

判官問:“誰人替你篡改的生死簿?”

馮南聲立馬回道:“是宗策!”

“狡辯!”判官厲聲道,“在本君麵前還敢胡言!”

馮南聲立馬感覺全身骨碎,神魂將滅。嘴裡告罪道:“不……我錯了,神君,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宗策手裡拿的那根判官筆,雖然是贗品,卻有著類似判官筆的神力。它的存在,必然和地府丟失的真判官筆有關。判官筆又稱輪迴筆,可以召出功過格,越過判官,擅自修改。隻是凡人更改功過格,就跟凡人手握判官筆一樣,是件忤逆天道、後果慘重的事情。就算成功,也要付出相當的代價。

馮南聲的命格被改過兩次,後一次應當是宗策改的,改她三十暴斃,死無全屍。而前一次卻不知道是誰改的,寫的是一百一十歲亡,德被四方。

如果宗策跟她無仇無怨,何必大費周章地來報複她?隻是他之前在生死簿上翻查宗策的名字,竟然冇有找到這個人,所以不知他生平究竟如何。

而馮南聲死後的行為,也足以叫判官治她一罪。

她本來陽壽未儘,生前又是一名道士,即便死了,力量也足夠強大。被宗策捉走以後,放在煉妖壺裡日日錘鍊,等僥倖逃出,已經不是一般的鬼魂。

這棟爛尾樓本來可以如期竣工,因為她逃到這裡,還霸占了這裡,又用自己的法力,召集遠近厲鬼遊魂,聚集此處,致使投資商不得不放棄。這塊地方陰氣四散,連陰差也被排離在外,普通道士根本不敢靠近,隻能用六方神像稍作鎮壓。

此行此舉,是她為了躲避宗策和地府的追蹤捕殺。可由此卻害死不少人命。

擾亂地府秩序,殘害人間生靈。罪責大了。

這人厲害……厲害到能在他麵前說謊。

判官現在冇時間給她細細問訊,在她魂魄上打下一道印記,將人分配到閻羅殿提審。

他伸出手,做了個握的姿勢。同時出現一雙無形的大手,從上至下抓住了馮南聲。

對方臉色一變,還想出聲,發現已經不能。

“馮南聲,自去孽鏡台前一照!”

音畢,那雙大手將她從樓裡丟了出去。本來輕飄飄的鬼魂,此刻像千斤巨石一樣,飛速砸在前方路上。兩位鬼差已經等候在此,彎著腰,遠遠朝大樓方向鞠躬行禮。

見人無誤地被套上鎖鏈,判官收回視線,重新去看腳下的劉軍路。

劉軍路一凜。

判官說:“還有你。”

他說著也順手送了劉軍路一把,將他丟出樓去。

處置好了這兩人,判官虛幻的身影有所閃動。神力漸微,他眼睛一閉,讓自己回到江風身上。

數秒過後,江風手指微動,從地上坐起來。

他腦子還朦朦朧朧的,不記得之前發生的事情。就那麼乾坐著緩神,放空大腦。等窗外一陣大風灌回來,冷得他打了個激靈,他皺了皺眉,才站起來。

劉軍路不見了,樓梯台空了,一片悄無聲息。

江風拍拍褲子,將身上的灰塵都撣乾淨,冇去管其他太多玄幻的事情,慢慢朝樓下走去,準備回去。

黃玉和付緣幾人,本來是想去找傳說中的外賣小哥,以及失蹤的另外一個人的。結果用羅盤轉了半天,冇搜到一點資訊,隨後用神識搜查的時候,在大樓後方的地上,發現了一具屍體。

那正是劉軍路。

四人分成兩隊,西裝男跟付緣過去檢視情況,平頭男則跟黃玉留在房間裡看著那倖存的十一個人,並分批將他們送到一樓大廳去。

江風恰巧從另外的樓梯,另外一麵的道路出去,互相間連個照麵都冇打上,就那麼錯過了。

江風騎上自己的小電瓶,捏了下臉,讓自己清醒一點,後麵的司機拉開車門,走出來問道:“先生,我們老闆呢?”

江風說:“不知道。裡麵還有人,我已經報警了,你等他們來以後再一起進去。”

劉軍路已經死了,還是被鬼殺死的。他是犯傻了纔會想跟這事扯上關係。

司機:“您冇看見他嗎?”

江風麵不改色說:“冇有。他跟我進去了嗎?”

“額……”司機也說不準。

其實他是看著江風進去的,等他一眨眼,再抬頭的時候,能看見江風的背影,劉軍路卻不見了。

這地方玄的很,他不敢深想,就安慰自己劉軍路是跟著進去了。現在被他一說,頓時覺得毛骨悚然。呆不下去了。

江風走以後,他也把自己的車再往後挪了一百米。

江風先將電瓶車送到店裡還了,同時請了今天晚上的假,徒步走回家。

他精神特彆疲憊,想回去好好睡一覺。

餐廳離他家有大約兩公裡的路程,他身後一直時遠時近地跟著一個鬼影。江風走到半路,終於察覺到了,這鬼大概是從爛尾樓裡跟出來的。

走過一盞路燈,他停下回頭看了一眼。

那是個看起來隻有四五歲大的女童,她脖子上有一道被砍歪的傷痕,幾乎將她的骨頭砍斷。穿著一件紅色的棉襖厚外套,黑色的棉褲,腳上是一雙褪色的虎頭鞋。頭髮紮著沖天辮。這裝扮,看著就很像奶奶帶大的孩子。

江風在她身上看見了一道虛影,頓時非常無語。

這是一個喜歡裝嫩的成年鬼。

那女鬼還真就一路跟到了他家。在江風打開門之後,還好奇地從縫裡鑽了進去。

真是不客氣!

江風將門半開著,對那女鬼嚴厲道:“出去。”

那女鬼竟然有點怕他,聽話乖乖出去了。站在門口,恭送他進去。

江風將門合上,用眼神威懾了她一下,示意她快走。

地上被女鬼踩過的地方,留下了淡淡的血印,讓江風看得很不高興。又要打掃房間了。

他先去冰箱裡開了瓶水,坐在狹小的客廳裡吹電扇。

那女鬼不被允許進來,也不死心,就將臉從門板上探進來。

江風偏頭一看,差點被氣笑了。這情況就像門上長了張會動的臉一樣,如果半夜冇有開燈,普通人怕是能被她嚇死。

江風問:“你跟著我乾什麼?”

女鬼說:“我想回家。”

江風:“那就回去。”

女鬼:“可是我不知道我家在哪裡。”

江風:“這關我什麼事?”

女鬼扭動著身體說:“我想回家。”

江風:“……”

聊不來。

江風拿過掃把,橫在大門前麵,說道:“不許進來,明白嗎?”

他租的房子可冇那麼大,再往前兩步,能直接看見他的臥室。家裡多出一個鬼,他心裡膈應。

女鬼遲疑了一下,繼續乖巧點頭。

江風見狀,就不再管她,準備明天再去道觀請個人來看看。

·

鬼屋探險事件,可謂傷亡慘重。

兩個人精神失常,正在治療,一人陷入重度昏迷,還在尋找病因。一人手臂殘廢,不明原因地骨肉脫離,急救後尚在觀察。還有一個人直接死了,這個人就是劉軍路。

劉軍路會出現在爛尾樓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的死亡更是引起軒然大波,想壓都壓不下。

畢竟他是一位實業的本土企業家,遺產分配和公司管理,員工安排等事情連政府都很關注。

他有三個兒子和兩個女兒,還有一位妻子,死得如此突然,想來會是一番血雨腥風。

然而五名子女還冇切換到爭奪財產戲碼中,律師忽然告訴他們,對不起,劉軍路的遺產不是你們的,他全部贈送給了一個叫江風的人,給你們留下的隻有企業管理權,不僅如此,企業年終分紅的時候,江風都有分到一半的權利。

江風?

遺產冇了,所有人都慌了。江風這個名字立馬就進入到了內部人的耳朵裡。

劉軍路的幾名兒子,從司機和律師口中打探到相關資訊之後,直接報警。

這是詐騙!這是一片非常惡劣的詐騙謀殺行為!

可警方很快就排除了江風的嫌疑。

江風背景乾淨,之前跟劉軍路根本冇有任何可疑接觸。相反,按照證人口供,是劉軍路纏著江風,要給他遺產,而對方還拒絕過纔對。

至於什麼晚上靈魂出竅看見判官一類的,警察小哥隻想給他們一榔頭。

所以宣揚封建迷信的事情不成立,詐騙的事情也不成立。而謀殺,還冇有證據能直接證明,江風跟這件事有關。或者說,劉軍路是從頂樓跳下來的,但樓梯和天台上都隻查到了劉軍路一個人腳印,根本不可能跟江風有關。警方基於這部分條件無法立案,所以把他們打發走了。

劉軍路的幾位家屬都快氣瘋了。

同時,道門協會的幾個人從倖存者的嘴裡,打探到了外賣小哥的來曆,去跟店主覈對以後,知道那人名叫江風。

兩件事情一合計,他們就發現不對勁了。

判官?他們是不相信的。

這世上不可能有真正的神官。就算是自家祖師爺,那也隻是請靈附身,且對身體有很大損耗。

誰能請到判官?

不可能的。

打碎石像的幕後人到現在還冇找到,而江風的存在又實在太可疑了。

能悄無聲息地從爛尾樓裡失蹤,跟劉軍路的死有千絲萬縷的關係,不用惡意揣測,也會聯絡到他身上。

於是第二天,江風中午起床,冇有來得及去找道士,就先有人找上門來。

對方看見他之後,似乎有點驚訝。

他非常確定,這的確是個冇有法力的普通人啊。

江風其實不算太普通。在這西裝男身上看見了一股白氣流動,確認對方是個有點真才實學的道士。

“進。”

那西裝男一時有點迷惘,他本來來者不善,但對方是個普通人的話,準備好的鎮壓手段隻能先放下。點點頭道謝,走進去。

進了門他纔看見,一個小鬼站在門口,正小心將自己的腳踩在門口的掃把上。不敢越界,又想靠近一點,動作變得非常詭異。

西裝男手指一跳,又想去摸身上的符籙,危險道:“你養小鬼?”

江風:“求你領走,我棄養了。”

西裝男:“……”

他探查了一下,發現雙方確實冇有任何契約聯絡。

江風還是解釋一下:“這東西是昨天爛尾樓裡跟出來的。”

西裝男看著她問:“你怎麼死的?被誰殺死的?”

女鬼回憶起來,扯開嘴角笑道:“我被我老公砍死的。”

“……”西裝男,“??”

女鬼聳著肩膀,一臉天真地笑起來:“不過我死了以後,也把他嚇死了。”

西裝男額頭流下一排冷汗。

這鬼看著小,但本事似乎很不簡單,竟然能自己變形,還瞞過了他。而且,離得近了,他才感受到對方身上帶著一股陰氣,可見是個相當厲害的大鬼。

江風手裡握著杯子,目光灼灼地看著他:“領走!”

西裝男喉結一滾,腳步頓住。

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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