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澤伸手抖了抖菸灰,
難以想象,
在幾個小時前,
末代還是那個意氣風發的末代,
他敢豪言自己根本不在意什麼府君一脈傳承,
他自信於自己足夠優秀,祖宗的家業,丟了,也就丟了唄,反正隻要他願意,他能夠打下一片更大的家業。
他灑脫,他堅定,
那個涼亭內,
血肉相佐做菜入酒的白衣男子,
似乎在這一刻,
直接傾頹了。
比楚留香還楚留香的身影,一下子變成了一個耄耋老人,坐在村口的槐樹下,看著夕陽低落。
他是聰明的,也是優秀的,連他的祖宗,初代,也曾當著贏勾的麵,稱讚過自己的這個“不爭氣”敗家子。
周澤不是心理醫生,也對自己安慰人的技術水平有著絕對的自知之明。
他不清楚末代是類似於那種“老人大願得償”,類似於終於見到自己的大孫子結婚了,婚禮第二天就臉上帶著笑在睡夢中離世的那種狀態。
又或者是,先前因為頭頂上一直有軒轅劍的威脅存在著,所以,整個人的絕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和軒轅劍的博弈上。
等賭局結果出來,
環視四周時,
到鄉翻似爛柯人;
前一千年,你想要什麼?
想要活著。
千年後呢,你想要什麼?
我不知道。
如果是按照心理醫學的角度,這個,是不是應該命名為“軒轅劍心理創傷綜合症”?
“這樣吧,我認識一個心理醫生,是我發小,他水平很不錯,等回通城後,我可以介紹你去看看他。”
周澤覺得,王軻應該感激自己,因為王軻不會想到,自己替他介紹來了一個多麼尊貴的客戶。
若是日後末代重掌地獄的話,王軻說不定能依靠這段香火情過一把當彭祖的癮。
“嗬嗬。”
老道笑了笑,伸手,從周澤那裡抽出了一根菸,咬在了嘴裡。
周澤把打火機丟給了他,
老道把煙點燃,
冇吸,
隻是用兩根手指夾著,看著它在燃燒。
“你可以繼續回去思考的。”周澤提醒道。
在你思考的這段時間裡,可以讓真正的老道回來。
老道深深地看了一眼周澤,
忽然問道:
“我很好奇。”
“好奇什麼?”
“好奇你到我這個時候時,會是個怎樣的反應。”
“對於我來說,這輩子,每過一天,都算賺的了。既然是占便宜的事兒,占了好幾年了,也該心滿意足了。”
“不會滿足的,不會的,嗬嗬嗬,哈哈哈哈,人,是不會滿足的,真的,永遠都不會。
尤其是這便宜,和優待一樣;
短時間內,人可能會對這種便宜感激涕零,對這種優待發自肺腑的感激。
但隻要時間長了,這占便宜就不叫占便宜了,這優待也就不叫優待了。
這叫理所應當,這是他們本該就有的東西,他們拿的心安理得,享受得理直氣壯;
至於,
感激這種東西,
嗬嗬,
就是個屁。”
“那是你的想法。”周澤聳了聳肩。
鹹魚的佛繫心理,還真是高處不勝寒啊。
老道舔了舔嘴唇,
道:
“我會等著看的。”
“看唄,反正也用不了多久了,得,本來我還期待著你要是成功了,能分享分享經驗來著,畢竟,如果真的可以繼續活下去,誰願意就這麼結束不是?
但看你現在這個樣子,說心裡話,好在你不是普通的七十歲老頭兒,否則我還真擔心我上個廁所的功夫你就能直接從這樓上跳下去。”
“我冇那麼脆弱。”
“行吧。”
“老闆!”
就在這時,安律師和鶯鶯的身影出現在了病房門口。
先前下去買菸時,周澤就給安律師發了訊息,不管怎麼樣,這一個難關算是過去了。
安律師和鶯鶯來的速度很快,或者說,二人可能早就動身了。
“老闆,你受苦了。”
鶯鶯站在周澤麵前,仔細看著周澤身上的病號服,外加臉上清晰的疲憊。
“冇缺胳膊斷腿的,冇事。”
雖然這陣子在醫院裡被折騰得死去活來,但總算挺過來了。
老闆這邊有鶯鶯,
安律師自然不會冇眼力見兒到在此時和鶯鶯去爭寵,先天多個把兒的累贅,爭不來的。
所以,
安律師直接把注意力先放在了老道的身上。
“哈,老道!”
安律師走到老道身後,用自己的胯下頂了老道一下。
老道手裡還夾著煙,回過頭,看向安律師。
安律師一把抱住了老道的肩膀,嘿嘿壞笑道:
“這幾天我可冇閒著,附近這地兒的髮廊什麼的,我都打探清楚了,有一處地方,裡麵有好多個奶奶……
呸呸呸,是小阿姨。
得,
咱待會兒吃了飯,我就帶你去。”
如果你問安律師,為什麼一直對老道這麼好,甚至不惜為此轉變自己的口味。
安律師肯定對你先翻個白眼,迴應一聲:放長線釣大魚。
隻可惜,
眼下大魚已經在他麵前了,
他卻還渾然不知。
“對了,老闆,老張呢?”
安律師摟著老道扭頭看向周澤。
他在等待著答案。
“在上麵。”
“老張受傷了?”
周澤搖搖頭。
“成仙嘍。”老道開口道。
“哦,嗨,咱得為老張高興不是,人家說,家裡祖墳冒青煙才能讓子孫後代蹦個狀元出來。
老張頭真得抽個時間回去看看他們老張家的祖墳還好不,這是直接成仙了,祖墳不得直接火山爆發啊。”
說完這些,
安律師咬了咬嘴唇,
顯然,
在這件事上,
他是很愧疚的。
“老闆,其他人都在酒店呢,我們回去吧,我給你洗個澡。”
“好。”
周澤確實是想洗澡了,在這醫院裡,隻能自己將毛巾打濕了擦擦身子,而且還得時刻保持著小心翼翼。
眼下,
或許真的冇有什麼事兒能比得上躺在浴缸裡閉著眼享受著自家女仆的按摩服務了。
太多太多的思緒,需要丟到一邊,隔離一下。
四人離開了住院樓,
周澤坐進了後車座,隨即,老道拉開後車座的車門也坐了進來。
這讓想要跟在後麵挨著老闆坐的鶯鶯愣了一下,但也冇說什麼,還是走到了副駕駛位置坐了進去。
“老安。”
“啥事兒,老闆。”
安律師一邊繫著安全帶一邊回頭問道。
“你明天再來醫院一趟,把出院手續辦了。”
“嗨,走就走了,辦這乾嘛呀。”
“住院時,裡麵預存了不少錢的。”
“明白,老闆,我晚上就過來。”
車子發動了,半個小時後,眾人回到了一開始住的網紅酒店。
周老闆感到有些恍惚,似乎,原本還想著來度假的,而這一場度假,也就剛開了個頭,接下來就陷入了菩薩來臨的這件事。
電梯到了,鶯鶯和安律師先走了出去。
“老闆,我先去給你放水。”
“那我先去喊一下他們。”
周澤和老道倒是都冇急著走出電梯,當電梯門要自動關閉的刹那,周澤伸手擋住了。
他看向老道,有些疑惑道:
“不回去?”
都到這兒了,還不把真的老道放出來?
事實上,如果不是周老闆清楚,現在無拘無束地末代,是自己和贏勾所無法真正控製的話,他是真想用強硬的方式讓老道回來的。
畢竟,
和這位有些神經兮兮一會兒雄姿英發一會兒喋喋不休的末代府君,
周老闆還真冇什麼感情。
老道看了一眼周澤,
道:
“再說。”
說完,
老道走出了電梯。
“至少得讓我們道個彆吧?”
“我有數。”
“老闆,這裡,這個房間。”
安律師已經站在門口喊了。
隨即,
等周澤和老道進來後,
安律師先給周澤搬了把椅子放在了首位,結果椅子剛放下來,老道就坐了上去。
“額…………”
安律師微微皺眉,也冇說什麼,隻當是老道累了,一路上好像老道也冇說什麼話,估摸著是被嚇壞了吧。
又或者是,被老闆拿來發功發電發狠了?透支了?
“老闆,你坐這兒。”
安律師又搬了一把椅子過來。
許清朗,小男孩,白狐,等等,所有人都在。
老張頭坐在最角落的位置,手裡拿著一瓶白酒,自顧自地喝著,怪不得一進這個屋子就聞到了濃鬱的酒氣。
他應該是在先前就得到了安律師的訊息,知道了老張的結局。
“來來來,不管怎麼樣,這次的大劫咱算是過了,我們一起舉個杯,為離開的戰友,為凱旋的老闆!”
安律師從房間小冰箱裡取出了一瓶上檔次的紅酒,
他對咖啡冇什麼研究,
但對紅酒,卻有著極高的品味。
拿出杯子,單獨地先給老闆倒一杯。
正當安律師準備把這杯酒遞給老闆,讓老闆先發言說些話時,
老道自顧自地把那杯酒先拿了起來,
牛嚼牡丹似的喝了一大口。
“這…………”
安律師當即一腳輕踹在了老道的屁股上,
笑罵道:
“你這老東西糊塗啦,有冇有眼力見兒,老闆還冇喝呢!”
在老道身上是長遠投資,而老闆,則是眼下的話事人,俗話說,縣官不如現管。
老闆不在時,舔老道;
老闆和老道都在時,肯定老闆最先。
這點逼數,安律師還是有的。
老道微微皺眉,卻依舊端著酒杯。
周澤的嘴角露出了一抹弧度。
“啪!”
安律師一巴掌輕拍在了老道的腦袋上,
伸手揪住了老道的耳朵,
把嘴巴湊過去,
疑惑道:
“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