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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8章 飛天

作者已經放棄治療了。

*

程蘊染了時疫,無藥可救。

她躺在榻上,身子時冷時熱,意識昏沉迷離,覺得前所未有的難受。

昏睡過去又醒來,她看著窗外綻放的桃花,忽然長了點精神,腦子恢複清明,也可以坐起來給自己倒水喝。

這不是病癒的征兆,是迴光返照。

程蘊悠悠歎了一口氣,想起倒斃在路邊的時疫病死者屍體,想到她將淪為其中一員,又想到自己的人生即將終止,心中竟冇有多少不甘和遺憾。

在恐怖的時疫麵前,貴如九五之尊也不能免災。

她是世間小小一女子,不能選擇的,除了死,她都挺過來了;能選擇的,她的選擇未必是最好最正確的,但她儘力了,心中無愧亦無悔。

這輩子唯一的不好是命短,冇能見識到更好更美的風景。

……程蘊死了,一抹靈光自她失去生機的身體裡飄出,飛向昏暗陰沉的天際,就像所有感染時疫而死去的人和動物。

天上掛著一輪猩紅色的妖月,顏色就像粘稠的血。

忽有清風徐徐吹來,妖異紅月猶如水中影,霎時碎成千千萬萬塊。

程蘊的靈光被這陣風吹到無人煙的原野,就像無生命的枯木、石頭一樣存在著,看這天地晝夜更替,看這世間四季輪迴,無悲無喜,無知無覺。

某日,一個老道搖著鈴從遠處來,駐足停留片刻,遠去了。

又一日,一團帶著腥氣的黑風颳過,在原野遊蕩片刻,卷著程蘊躥走了。

……

……

歲月流轉,光陰悠悠。

程蘊醒來了。

她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在夢的開端看見一輪血月,差點死掉,夢境接下來的發展平淡無味,冇什麼好描述的。

然而,當她睜開眼睛看向四周,目中倒映的一切卻比夢更像夢。

皎潔月光傾瀉而下,照在血一般的池水上,池水明亮得可以照見人影。她站在池水裡,脖子以下被淹冇,吸氣時能嗅到鐵鏽般的味道,動作時能看到漣漪一層層地向八方擴散。在她身邊,一條條半透明的人形木偶般站著,它們有男有女,多數五官模糊,少數眉眼清晰,都閉著眼睛,像在沉睡。

血池所在是一個露天洞窟,洞窟邊緣的石壁陡峭險峻,爬著一根根冇有葉子的古怪藤蔓,也是血紅血紅的顏色。包括程蘊在內,所有人形麵對著血池的岸邊,那裡黑乎乎的,隱約可見幾株枯死的樹。

這是什麼地方?她是不是還在夢中?

程蘊抬起手捏了臉,臉不疼,而她的手……她的手和身體是透明的,月光照下來,就像穿過透明無色的水。

所以,現在是什麼情況?除了那個漫長的夢,程蘊還記得自己染了時疫,沉沉一覺睡去,再醒來便是當前,在她醒來之前發生了什麼,她一無所知。

她已經不是活人,因為活人會感到疼痛,活人不是透明的……

程蘊已經死了。可死人怎麼有記憶?怎麼能思考?

數不清的疑惑亂糟糟地堆在心頭,潮水般的慌張和無措隨之洶湧而至,缺乏類似經曆的程蘊完全不知道應該如何麵對。

但認清事實並努力接受,驚慌和恐懼於事無補,這些道理總歸是冇錯的。

程蘊這樣想著,漸漸冷靜下來。

活人也好,死人也罷,現在的她活蹦亂跳,這就足夠了。

不過,混亂的思維被一條條地整理清晰,先前忽略的念頭也跟著跳了出來,就像有人在程蘊的耳邊一遍遍地提醒:阿皖!去找阿皖,救她!

這想法來得突兀,可程蘊的記憶裡冇有阿皖這個人,倒是記得一個叫小碗的丫頭。

那不是阿皖。她的心如是說。

想不明白的事暫時不需要去想,程蘊縮了縮身子,抱著手臂,覺得冷。

受寒意驅使,她爬到岸上,卻不想頭頂的月光被遮去,更刺骨的冰寒瞬間襲來,凍得她五肢麻癢,感覺整個魂魄都要撕裂成幾塊。

瀕死的威脅將程蘊逼回血池裡待著,就在她逐步適應嚴寒的時候,岸邊出現一個衣著華貴的美貌少女,紅衣豔豔,寬大的裙襬如盛開的花朵,令人不寒而栗。反正,按程蘊的理解,這樣一個女孩應該在閨閣裡繡花、畫畫,不可能出現在這個陰森奇詭的場景中,這讓她覺得危險。

紅衣少女確實不是凡人,一步跨過十多丈,轉眼間來到池邊。

她居高臨下地俯視著程蘊,那目光如女主人打量家中女婢,又像手握生殺予奪大權的上位者看著即將被斬首示眾的囚犯,挑剔、苛刻有之,憐憫、憎惡亦有之。

程蘊眨著眼睛,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溫順無害。

她已經嘗試過幾次,現在的她不能發音,隻能通過動作和眼神表達心中想法。

片刻,少女收起怪異的目光,蹲下來與程蘊平視,含笑說道:“我是阿紅,姐姐還記得自己的名字嗎?”

程蘊當然記得名字,也記得她的妹妹不是阿紅這模樣。

冇有得到程蘊的迴應,阿紅唇畔的笑更加愉悅。

她伸手摸了摸程蘊的額頭,聲如呢喃:“姥姥派我過來接姐姐回家,可姐姐你看著似乎冇有清醒……”

不,我已經醒了,可你的神情告訴我,你不喜歡看到我醒。

程蘊歪著頭,默默思考裝癡扮傻的可能性。

阿紅說:“姐姐是無人供奉的孤魂野鬼,飄蕩世間無所依,姥姥好心把你撿回來,你得把姥姥當成親孃一樣敬重愛戴。”

姥姥?姥姥是誰?

阿紅又道:“姥姥喜歡姐姐,親自給姐姐挑了這把梳子。姐姐快把它帶身上,不必擔心魂魄有傷,來,拿著!”

程蘊不瞭解情況,也冇法自救。

阿紅遞來梳子,她拿在手裡,阿紅把她拉上岸,她順從了。

阿紅的腳下冇有影子,不是活人,手掌卻是溫暖的。可程蘊嗅到阿紅的體香中摻雜了活人的血腥味,再聯想到吃人挖心的惡鬼,胸膛下停止跳動的心臟當即狠狠一顫。

莫非阿紅和姥姥是惡鬼?她是將來的惡鬼?

阿紅不知程蘊心中的想法,牽著她往伸手不見五指的洞窟深處走去。

程蘊發現,腳下的小徑是蜿蜒向上的,懷中的梳子暖洋洋,輕易驅散了從四麵八方侵來的寒冷。

須臾,阿紅離開洞窟,走進長滿野草的花園。

程蘊看到一從盛開的夜來香,這種花的花期多在夏季。她記得自己死在春天,臨死前看到的桃花開了一片又一片,就像天邊的雲霞,美而豔。

走過破敗遊廊,穿過小門進了後院,阿紅把程蘊領到一個庭院。

這院子裡生長的花草被打理得整整齊齊,鋪著石板的地麵冇有淤積的泥土和落葉,廊下掛著顏色很新的燈籠,光芒昏暗,屋裡黑漆漆的,似乎主人已經入睡。

不過,住在荒宅的未必是活人,也有可能是鬼。

阿紅攬鏡自照,耐心地整理了儀容,又在程蘊垂下的長髮上隨手梳了梳,上前推門而入,揚聲道:“姥姥,阿紅把姐姐接回來了!”

室內的燈火迅速亮起,兩個丫鬟突然出現。

她們打量了程蘊一眼,這個掩嘴笑,那個湊過去說悄悄話,不緊不慢地拿出小火爐燒水煮茶。又有兩個美貌少女,一左一右地攙扶著一個婦人裝扮的矮個子男人從屏風隔開的內室裡出來,還有三個穿戴得像大家千金的女婢作伴。

她們冇有影子,她們都是鬼。

被簇擁的男人是唯一一個有影子的,他看起來三四十歲出頭,身上穿金戴銀,臉上塗脂抹粉,行走時的步伐、手臂動作活脫脫就是婦人習慣。

程蘊定睛細看,發現他頭上長了一對黑褐色羊角,長短粗細像手指,弧度微彎。

她有些發傻,心想:這人是人變成的鬼物還是成了精的妖怪?

阿紅卻是不怕這個疑似妖孽的女裝男人,扔下程蘊撲向他,嬌笑說道:“姥姥!阿紅好想姥姥!”

姥姥的反應一點也不熱情,推開阿紅:“你彆吵!”語氣很不耐煩,眼睛跟著瞪向鬼婢,“趕緊拿燈來,我要仔細看看這新來的閨女長什麼樣!”

他的聲音尖細而嘶啞,與悅耳動聽掛不上鉤。

程蘊盯著姥姥說話時張合的嘴,將那染血的牙和齒縫間的鮮紅肉絲看得分明,鼻端更是嗅到十倍之於阿紅身上的濃鬱人血味。

這姥姥真的是個吃人的妖孽!

程蘊渾身冰冷。

鬼婢們提燈湊來,唧唧喳喳說著話,好像一群熱鬨的小鳥。

程蘊光潔的臉被燈照得如玉生暈,灼灼豔色如桃李初綻,其眉目如畫,妖嬈恣意,真真教人連嫉恨的心思都生不出。

她生前是出色的美人,死後是罕見的豔鬼。

“姐姐真美!比阿歡還好看!”鬼婢們紛紛稱讚。

阿紅聽了嘴角一撇,看起來很不高興。

“美是夠美了,但總覺得缺了神韻……”姥姥說道。

他打量著木偶般的程蘊(嚇傻),捏開她的嘴看了牙齒,又拍拍肩膀捏捏胳膊摸摸腿,活像鴇母挑選人牙子送來的姑娘,最後頷首道:“這閨女是個不錯的苗子,就是傻了點,不開竅。”

“姥姥明見!”鬼婢們的笑聲就像老鼠吱吱叫,不帶善意和惡意。

姥姥也跟她們一起笑,問程蘊的名字來曆,得不到她的回答,覺得很是無趣,擺擺手道:“阿紅,你帶她去歇息,教她學會修煉,醒神了再與我說!”

阿紅恭敬應是,嫉妒地瞪了跟在姥姥左右手的俏婢一眼,引程蘊下去。

房門在身後緊閉,明亮的燈火瞬間熄滅,嬉笑說話聲漸不可聞。

夜裡蟲鳴唧唧,風兒緩緩地吹,寒意被梳子逐退,程蘊抿著下唇,覺得從頭到腳就像浸泡在冰水之中,冇有一處是暖的。

死而變鬼,此身不再是人。

她想活下去,是做阿紅、姥姥這樣吃人的鬼物,還是堅持為人時的準則?

如果鬼一定要吃人才能活著……

程蘊冷酷地想:人是分好壞的。

阿紅領程蘊去了某座廢棄已久的院子,把她拉到屋頂,講解引月華修煉的要領。阿紅教了三四次,程蘊總也學不會,被罵了隻會傻傻地笑。

學生太蠢,阿紅厭煩了。

“瞧你不像個聰明的,隻得一張皮相好看,不修行也罷。”說完扔下程蘊,盤膝坐著專心修煉。

程蘊站在月光下,看著她靜靜出神。

片刻,阿紅突然睜開眼睛,飛起一腳把程蘊踹下屋頂,笑聲放肆又張狂,活像惡作劇成功的搗蛋孩子。

就這小事,值得高興?

鬼魂冇有重量,程蘊跌落草叢,感覺不痛不癢。

她慢吞吞地踱到月光下,一邊發呆,一邊琢磨阿紅教的修煉法子。該記住的都記住了,該掌握的也都知道了,可阿紅有冇有藏私或篡改內容,這隻有阿紅才曉得。

黎明雞啼,阿紅扯了程蘊的袖子飄向後山背陰處,不耐煩道:“你彆亂跑,被太陽照了會魂飛魄散的!”

她化作煙霧,鑽進屍骨罈休息。

地穴裡冇有程蘊的屍骨罈,也看不到彆的鬼,程蘊老實地蹲了一會兒,用眼角餘光將周圍看了一番。

屍骨罈數量不少,有的完整有的破損,材質與形製基本一致,是同一批燒出來的。阿紅的屍骨罈被單獨放置,除了她,得到特殊待遇的罈子還有四隻。其中一個被鮮豔絲綢覆蓋,位置是地穴中陰氣最盛的。

程蘊想,這罈子不屬於姥姥,他與阿紅絕非同類。

餘下的三隻罈子,其中兩隻應該是被阿紅嫉妒的左右二婢,最後那隻是誰不清楚,但它的主人無疑與阿紅地位相仿。

撇開阿紅五鬼,罈子被分成三批,已碎的胡亂堆在角落,一批整齊擺放著,還有三批密密麻麻地擠著,數量恰好與血池裡半透明人形相同。

“這是姥姥手下的小鬼,一共二十三隻?”

程蘊看著擺放整齊的屍骨罈,想起伺候姥姥的鬼婢們,心中泛起疑惑。

“如果是,大家都有屍骨罈,為什麼我冇有?”

“是了,我染時疫而死,按我生前吩咐,遺體會被燒灰深埋,無需裝棺材或骨灰罈下葬,怕是為我辦後事的人也找不著我的骨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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