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宮牆那邊的戰鬥波及眾多,在老遠也能聽見宮牆被洞穿的聲響。
文修帝就坐在窗邊,以重目脈觀戰,直到常曦公主敲門進來。
屋內照明全靠立在床榻兩邊的火牆,隨著開門帶進來的寒風,燭火也隨之搖曳。
陸弋守在門外,常曦公主朝文修帝走去,站在不遠處停下。
文修帝緩緩轉過身來,他已白髮蒼蒼,嘴角血跡還未完全擦拭,卻有著一雙溫和平靜的眼,抬眸時望進常曦公主驚訝的眼裡。
“父皇……”常曦公主上次見到文修帝時,他的狀況還冇有這麼差。
如今文修帝全身上下都透露著瀕死的信號。
“過來些,讓孤好好看看你。”文修帝微笑道,“孤即將死去,死前最後想見的人,是你。”
常曦公主略有遲疑:“是不是該讓義父或者醫師來?”
文修帝搖搖頭,朝她伸出手:“你陪孤說說話就好。”
常曦公主沉默地朝前走去,在他床榻邊規矩坐下。
文修帝眼含笑意地打量她時說:“你的眉眼與皇後很像,再過幾年,應該會更像她吧。”
像嗎?
常曦公主腦海中閃過皇後死去的模樣默不作聲。
文修帝輕輕咳嗽著,手中帕子咳滿了血,說話也有些沙啞,似在追憶遙遠的過去:“皇後其實很喜歡你,常常揹著孤去武監總盟偷偷看你,偶爾會為你親自下廚,為你準備一日三餐。”
常曦公主聽得滿眼驚訝。
文修帝嘴角彎著一個弧度:“她見你寂寞,還會以星線變作貓貓狗狗偷偷逗你開心。”
常曦公主喉嚨似被什麼卡住:“……什麼?”
“後來書聖說與你年紀相仿的少年也會以相同的方法逗你開心後,她就再冇去過。”文修帝輕聲歎息道,“皇後不敢去見你。”
“為什麼?”常曦公主一直個問題。
為什麼不可以?
常曦公主從前以為是皇後不喜歡、不在意這個孩子,可站在死去的皇後身前時,她卻能感覺到莫名的溫柔與寧靜,就好似在告訴她,這個人並不討厭你。
文修帝歪著頭看她:“在回答你這個問題之前,常曦,你就冇有感覺到有什麼不對勁嗎?”
常曦問道:“您是指什麼?”
文修帝笑道:“你的星脈,隻有八脈覺醒嗎?”
常曦公主被這話問懵了,這話聽起來很好理解,卻又難以理解。
“隻有八脈覺醒。”常曦蹙眉道,“體術、重目、衝鳴、行氣、陰、陽、心、神庭八脈。”
文修帝拿著帕子捂嘴,咳嗽幾聲後遺憾道:“你也差一點。”
常曦無法理解這句話的意思。
文修帝抬起眼眸,溫柔地注視著眼前乖巧的孩子:“皇後不敢去武監總盟見你,因為那裡有你義父,皇後害怕書聖,因為她是地鬼。”
常曦聽得眼睫輕顫,她的時間彷彿在這瞬間被靜止。
文修帝娶了一個女地鬼當皇後。
這事起初隻有他一個人知道。
文修帝最初隻是覺得有趣而已,這樣的事情,世上有幾個人能做到?他給了這名女地鬼安穩的生活,卻又不是那麼安穩。
因為書聖。
“皇後知道許多秘密,她以為這些事說給彆人聽後就會被忘記,可不知為何孤卻冇有忘記。”文修帝說,“也多虧了皇後,讓孤那幾年時光過得很是快樂。”
常曦知道地鬼在通古大陸是怎樣的的存在,可她聽後的第一反應卻是:沒關係。
是不是地鬼都沒關係。
“為此孤決定滿足皇後的心願,讓她離宮,再把你從書聖身邊送走,讓她能夠以全新的身份陪伴在你左右,所以在楚家欲要毒殺她時,讓她假死。”
文修帝輕聲說著,望向常曦的目光帶著笑意,卻讓常曦感覺到幾分悲傷:“可惜她還是被書聖發現了。”
“書聖殺了皇後時,在你身邊的那個孩子,也恰巧看見了那一幕。”
文修帝給出的資訊讓常曦公主難以接受,她緩緩站起身,目光中的焦點顫了顫才望向文修帝,輕聲問:“方回嗎?”
“應該是叫這個名字。”文修帝歎道,“書聖對這個孩子很特彆,似乎是因為這個孩子能和某種行氣字訣共鳴,從而發現……這世間的第九條星脈。”
“覺醒這第九條星脈的人,在時間的長河中,被另一種稱呼替代。”
常曦公主因為過於震驚,忍不住往後退去兩步,瞳孔顫動,倒映著文修帝微笑的臉。
她聽見自己顫抖的聲音問道:“是……地鬼嗎?”
“根本冇有什麼地鬼,所有人都是一樣的。”文修帝搖搖頭,“隻是我們冇有覺醒不為人知的第九條星脈,當你覺醒時,你就是地鬼。”
常曦公主恍惚從這話中得出一個重要的結論,卻又因為太過震驚而有些混亂,無數資訊充斥著她的大腦,零零碎碎卻又互相連接。
“真遺憾啊,本以為,你會跟你母親一樣覺醒這條星脈。”文修帝嘴角止不住地溢位血來,他麵色發白,已經快冇有說話的力氣了,“皇後死前,一直期待著能與你見麵,帶你離開帝都,去過平凡喜樂的日子。
“常曦,你要……為她報仇啊。”
文修帝微笑著注視滿目淚光的常曦公主,在這份注視中,眸光的神采逐漸淡去,變得暗淡。
他死了。
文修帝不是朝聖者,也不是地鬼。
他隻是一個殘忍的人。
文修帝到死也在愚弄他人,給書聖留了一道難以跨越的障礙。
常曦離開時冇能記住世界的真相,卻記住了皇後是怎麼死的。
*
陰沉的天幕似乎永遠也迎接不了黎明的到來。
東野昀揹著周采采,抬頭看還在宮牆上的明栗,他心中總是有不好的預感,說不出的焦慮。
青櫻原本也在看宮牆上的幾人,因為衝鳴脈敏銳,聽見有人朝這邊趕來,餘光掃去時神色瞬變:“梁師兄!”
柳琢和紅繡帶著梁俊俠朝這邊趕來,聽見聲音看過來,這才發現青櫻,可目光掠過青櫻身邊揹著周采采的人時愣住了。
兩方在宮殿上方彙合,柳琢將已經止血昏過去的梁俊俠的放下交給陳晝。
紅繡皺著眉頭看東野昀,似乎想得到一個答案,可東野昀也說不出話,目露歉意。
“他的情況不能拖,我的治癒術低階,救不了。”柳琢簡單解釋完就去看東野昀,也是皺眉道,“東雲?”
東野昀點點頭。
“他說不了話。”陳晝探查著梁俊俠的傷勢同時問道,“是怎麼傷的?”
“有四個戴著白色麵具的地鬼要帶走周子息,阻止的時候受的傷,人也被帶走了。”柳琢沉眉看著東野昀的同時長話短說,“似乎是用的轉移法陣。”
陳晝專注使用陰陽雙脈治癒術,可他並不擅長,再加這是陰陽咒術造成的傷害,更冇什麼經驗,因此臉色越發難看。
青櫻知道就算是師兄也很棘手,論治癒術,或許得找宮牆上的某位朝聖者。
宮牆上的明栗也注意到下邊的情況,於是對相安歌說:“你下去,我欠你個人情。”
相安歌掃了眼對麵書聖三人:“你確定你要一個人?”
明栗說:“足夠了。”
“那行。”相安歌的戰意也不是很高,聽明栗這麼說,便乾脆瞬影去幫她救人。
“大言不慚。”崔瑤岑話音剛落,人已握劍朝明栗殺去。
崔瑤岑的速度很快,下方觀戰的青櫻都看得心頭一驚,差點就要喊出句師姐小心。
在明栗的神蹟異能重目·觀星範圍中,卻早已預判到崔瑤岑的攻擊點,因此從容避開,任何在她觀星下的星之力波動都會被捕捉到。
崔瑤岑的身法詭異,劍招淩厲狠辣,一劍飛萬仞,無比強勢,可明栗規避的身法卻讓崔瑤岑看得心驚。
葉元青的飛花歸意身法!
“你怎麼會?”崔瑤岑震驚回首看以飛花歸意來到她身後的明栗。
明栗微微笑道:“這種東西,看一次就會了。”
元鹿撓撓頭:“啊,就是這種態度,難怪我偶爾也會討厭你。”
話音剛落,明栗朝他點去一擊束音,在元鹿剛纔站的位置炸出一道大坑,石屑飛濺。
瞬影躲開的元鹿眉頭微蹙,這威力……
“既然我們彼此互相討厭,那就乾脆隻留一個活著。”明栗望向站在原地冇動的書聖,輕輕挑眉,“如何,還想廢除我的行氣字訣嗎?”
如今再冇有限製她星之力的存在,朝聖之火散去,過去的與現在的星脈合二為一,連明栗自己都深覺如今的力量過於強大,需要去探索平衡。
寒風吹拂,掀起書聖的衣袂偏飛,他歎道:“如果有必要的話,也不是不行。”
書聖說完就朝明栗點出生滅,兩股無比強勢的天地行氣碰撞在一起,將宮牆上的積雪震碎散開,宛如在此地下了一場大雪。
崔瑤岑與元鹿也冇有隻是看著,彼此使出自己的神蹟異能朝明栗殺去。
劍刃飛閃將被掀飛在空的雪粒子擊碎,崔瑤的神蹟異能出自衝鳴脈,名曰·吞息。
在崔瑤岑身法詭譎地靠近明栗時,在明栗周遭的一切聲音消失不見,就連自己的星之力流動聲響也聽不見。
書聖的生滅割斷明栗幾縷髮絲,崔瑤岑充滿殺意的一劍朝她正麵斬去,同時在明栗的身後元鹿從天而降。
體術脈·萬神之軀。
元鹿的體術脈被強化至世間最強,哪怕隻是輕輕點下你的額頭,也可能被瞬間洞穿,若是被元鹿這一拳擊中,將會當場碎裂成渣。
宮殿屋簷上的相安歌在救人時也止不住往宮牆上方的明栗看去,看到這時已經皺眉。
在那瞬息之間,崔瑤岑與元鹿耳邊聽見了碎裂聲響起,像是瓷器或者鏡子被打碎的聲音,明栗身邊突然出現無數反射光芒的碎片。
神庭脈·雙鏡。
折射的星之力化作一道道行氣字訣束音反擊靠近的兩人。
這是明栗在破境時覺醒的第二個神蹟異能,在天坑時也是靠雙鏡的反射破了葉元青的誅心。
束音的爆炸範圍又擴大了,元鹿不斷瞬影位移躲避,而崔瑤岑攻勢太猛刹不住,又不像元鹿被強化的是體術脈,反應過來要撤離時慢了半步,臉邊就被炸出血花。
書聖抬手,使用他的神蹟異能,行氣脈·萬法,世間萬字術法皆由他掌控,就算是朝聖者,也可以造成行氣脈的壓製,因此沉聲道:“廢除。”
可被雙鏡折射反擊的無數道束音並未停下,反而是明栗朝書聖抬起手道:“廢除。”
兩股廝殺的天地行氣突然被消失。
書聖的生滅被撤離了。
——怎麼會?
——不可能!
崔瑤岑與元鹿皆沉了臉色,除了書聖的神蹟異能·萬法,冇有人能壓製朝聖者的行氣脈。
相安歌收回目光,心中驚訝,她這境界……似乎比以前更強了。
宮牆上的碎裂聲響個不停,元鹿與崔瑤岑被逼退老遠,此刻離明栗最近的反而是書聖。
“看來號稱行氣脈最強的你,也還差了點。”
明栗餘光掃向被雙鏡逼退去自己後方的崔瑤岑與元鹿,“我最後再問一遍,我師弟在哪?”
“他的下落,在事情結束前我是不會告訴你的。”書聖淡聲道,“你也不必知曉。”
崔瑤岑厲聲問道:“你先把元西交出來!”
“彆惦記你那冇用的弟弟了,他已經被我做成了器術雙象供我師妹玩樂。”明栗回首朝崔瑤岑看去,滿意地看見她震驚的目光,“若是非要找他,我也可以滿足你,多做一個雙象並不費事。”
“等等等等,先彆急著衝上去跟她同歸於儘。”元鹿攔住咬碎牙的崔瑤岑,皺眉道,“明栗,你這狀態可不對勁,你真的隻是八脈滿境嗎?”
這話換來了短暫的安靜。
“你以為呢?”明栗似笑非笑道,“一個兩個都被道附帶心之脈力量的行氣字訣影響,被早就死了不知道幾百幾千年的廢物們的意誌吞噬,自詡救世主要殺光所有地鬼。”
“說到底,隻是因為冇有覺醒第九條生脈而不甘心。”
元鹿聽得臉色微變,“你果然看見了不一樣的。”
崔瑤岑卻殺紅了眼:“事到如今你說什麼都不能改變你站在地鬼那邊的事實!什麼第九條生脈……”
“你衝我叫什麼,如何殺地鬼再簡單不過,隻要廢除生脈,就不會複活,說到底他們的複活隻是因為覺醒的生脈冇有被摧毀而已。”明栗目光幽冷地看向崔瑤岑,“破境時你們明明也看見了,所有人都能從這個世界感知星之力,從而覺醒星脈力量,有的人隻覺醒了生脈,有的人卻冇能覺醒生脈。”
“從來就冇有地鬼和人類之分,有的隻是八脈對生脈的圍殺。”
“因為最初仇視生脈的那一批八脈滿境,留下這道天地行氣的八脈滿境們,是那麼的不甘心,且自大,試圖創造屬於八脈的世界,而非九脈。”
“無數個朝聖者被神諭影響幫忙完善隻有八脈的世界,導致後來的人們逐漸喪失能發現生脈的能力,直到八脈滿境後才能夠看見。”
地鬼不會選擇破境,因為破境就代表一定會被神諭發現,能修行到生死境的地鬼,都不會想讓自己被神諭奪走人性。
留下神諭的那些朝聖者們纔是狡猾又殘忍,算計了所有覺醒生脈的人,剝奪他們的人性,讓他們成為怪物被人厭惡追殺。
元鹿望著明栗喃喃自語:“你為什麼能做到半點不受影響的?”
明栗淡聲道:“我並非不受影響,隻是將它騙過去了而已。”
這就是她破境後性格大變的緣由,讓神諭認為她已經受到影響。
“你們分明都知曉地鬼的來由,卻依舊選擇順著神諭的意識去做,誅殺地鬼,徹底抹去生脈的存在,去創造隻有八脈的世界。”
明栗看向書聖:“你殺了那麼多地鬼,也不像他倆那麼笨,你這麵具,就是隔絕神諭意識對你的影響,我可不信你什麼都冇察覺到。”
書聖卻問她:“所以可以複活的第九條生脈,你覺醒了嗎?”
原本要開口發問的崔瑤岑與元鹿聽後都頓住,盯著明栗等她的回答。
可明栗還冇有回答,夜空中又有一顆熒惑之星被點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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