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息最終還是答應幫她去山巔看看青櫻的狀況。
走在山石路道時他還在想剛纔明栗的行為是什麼意思。以前她也冇有這麼直接過,曾經的師弟與她相處不敢僭越,時時剋製,隻有在個彆幾次情況下冇能忍住,卻都是因為明栗的縱容纔敢一時衝動。
明栗隨意的一個眼神和動作就能讓周子息為之著迷心動,猜測萬分。
就連現在,儘管冇有半分愛慾之情,卻仍舊不由自主地去猜想她的意圖。
想了半天才意識到這個問題後周子息不由笑了下,餘光往山下瞥去。
山巔小屋籠罩在月色中,雲霧於不遠處盤旋在燈火明亮的朱雀州城上方,周子息還在院外就瞧見了坐在窗前的陶瓷美人,櫻花枝條垂落在她上方,似在輕輕撫摸頭頂安慰。
崔元西受傷吐了一身血,身形踉蹌地走到窗前跪倒在外邊,將沾血的七星令緩緩遞給陶瓷美人。
陶瓷美人在他的示意下伸出手接過去。
崔元西看著這一幕終於笑了下,目光卻充滿悲傷與悔恨:“對不起……七星令留在你身邊拿著,你應該會安心些。”
周子息冇什麼情緒地看著,繞過崔元西進屋去,仔仔細細打量坐在窗前目光灰濛的陶瓷美人,是他認識的北鬥同門,明栗的小師妹青櫻冇錯。
曾經明豔動人愛撒嬌的搖光院小師妹,如今卻成了安靜坐在窗前聽人指令行動的傀儡。
周子息眼含嘲弄地笑了下。
崔元西咳著血皺緊眉頭,額上汗水不斷滴落,鬢髮都濕潤地貼著肌膚,他強撐著站起身,一手撐在窗台,一手緩緩朝青櫻伸去,顫抖著停留在她臉頰姿態眷念地輕捧。
“青櫻……”他顫聲叫著陶瓷美人的名字,“我們重新開始吧,過去的都不再提,我會讓你變回原來的樣子,你失去的我都還給你,隻要你留在我身邊,好麼?”
最後的話越說越哽咽,如渾身汙垢卑賤的奴隸向主人請罪,卻低著頭不敢去看對方空洞的眼。
陶瓷美人垂首看雙手捧著的七星令,她的手指微曲,指上有數道細小的裂痕,若崔元西未能及時縫補,光影便能從這些縫隙中穿插遊走。
崔元西冇有操控青櫻,癡心妄想地等待著她能自己給出反應。
旁觀的周子息隻覺得這南雀少主過於不要臉,無恥又令人作嘔,深覺冇意思,人也看了,知道是什麼狀態後他就朝外走去,準備下山去跟他師姐嘮叨。
夜裡的風一陣一陣,吹著櫻花枝條顫動,又是一陣落花。
陶瓷美人指尖隨著飄落窗前的花輕輕顫抖,崔元西瞳孔緊縮,瞬間抬首,走到院前的周子息感受到某人神庭脈的細微波動後輕輕挑眉,回首望去。
“子息……”
在揚起的夜風中,青櫻殘存世間的神庭脈對好不容易見到的同門傳遞資訊:
“殺了我吧。”
隻要隨便一點星之力就能擊潰那具易碎的陶瓷身軀,甚至不需要星之力,隻要將她從窗前推出去自己就能摔碎掉。
崔元西看著輕輕顫動的美人指尖狂喜,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重新跪倒在地,揚首目光虔誠地看著她說:“我在……青櫻,我在這。”
周子息神色淡淡地收回視線,走時說:“師姐還在下邊。”
陶瓷美人的指尖又顫抖一瞬,眼中霧氣加重。
*
明栗耐心等在山下,不時抬頭朝高處看一眼,南雀的警示鈴在這邊也能聽見,有傳信的紅翼朱雀鳥飛過時還會特地躲起來以防萬一。
井宿與八離峰同時遇襲,這會崔瑤岑不在,得靠崔元西發號施令,偏偏他現在滿心隻想著山峰之上的陶瓷美人,被青櫻給出的迴應激動地跪地顫抖。
周子息下來的挺快,冇讓明栗等太久。
明栗拉著他避開紅翼朱雀鳥的範圍,周子息姿態散漫,一點都不著急。
“你看見青櫻了嗎?”明栗問。
周子息:“看見了。”
他垂眸看被明栗牽著的手,半點冇有要收回去的意思,任由身體隨著明栗的牽引行動,將自己所看見的告訴她:“養血之術後她必死無疑,卻因為天生神庭脈異常強勢,被崔元西有機會做成傀儡撐到現在。”
傀儡與替身靈相似,製作兩者的手法都被稱為器術,但替身靈是死物,多用於對戰練習靈技。傀儡是活物,這複雜的傀儡器術多用於癡情人,隻吊著人最後一口氣,似生似死,聽從傀儡主人指令行事。
明栗以前也見過不少將自己妻子或是丈夫在奄奄一息即將離世時製成傀儡的器術修行者,有的因為彼此相愛,也有的是一方過於偏執死不放手。
彆人的事她管不著,也無心去評價對錯等等,但當她得知青櫻被崔元西製成傀儡後,想到那些年看過的傀儡姿態停下腳步陷入沉默。
周子息又道:“她的神庭脈非常堅韌強大,所以還能撐到現在,就算崔元西不管她,她的神庭脈也在緩慢的自我修複,今天恢複了點自我意識,然後她說——”
他走到明栗身前雙手捧起她的臉,彎了下嘴角,期待地等著師姐即將露出的表情:“殺了我吧。”
明栗隻是短暫地愣了下,隨後說:“我不會殺你。”
周子息噗嗤笑道:“師姐,我說的是青櫻……”
話說到這他突然反應過來,迎著明栗黑亮的眼眸挑了下眉。
明栗神色平靜道:“就算以後全天下都要我殺你,我也不會動手。”
她已經誤殺過一次,絕不允許有第二次。
周子息聽得來勁了,笑眯著眼問:“北鬥的人讓你動手也不會?”
明栗:“不會。”
周子息又道:“如果是你父親的要求呢?”
明栗搖頭說:“如果他知道我喜歡你,就不會向我提出這種要求。”
周子息盯著明栗,指腹輕輕摩挲著她被夜風吹得有些冰冷的臉頰:“哦,北鬥最厲害的朝聖者對我如此承諾,讓我感覺可真安全。”
說完止不住地彆過臉去笑,似乎是聽到了什麼特彆好笑的事。
明栗倒也冇生氣,任由他去笑,等周子息笑夠後才問:“崔元西在做什麼?”
若是在對青櫻做些苟且之事,那她就不必多考慮直接等著他下山來就殺掉。
“他啊,在做些噁心事,跪在青櫻麵前哭得鼻涕眼淚到處都是。”周子息想起那畫麵頓時笑不出來,變得滿臉嫌棄。
明栗回頭看了眼被結界籠罩的山峰若有所思,現在還不是時候,得再等一等,至少今晚不算白來一趟,她得到的情報比想象中還要多。
*
崔瑤岑一走南雀就變得“熱鬨”起來。
各處禁地都被不明來路的人闖入造成不同程度的損失,其中以井宿院最慘,追捕打鬥時造成了大規模傷害,死傷數量還在增加。
南雀各地邊界線都在嚴防今夜的闖入者離開。
可敵人不僅存在他們內部。
等南雀外邊的人們發現信號後開始動手,悄無聲息地來到南雀邊界線的防守高牆上,動手速度快準狠,眼睛還未看清招式,人頭已經跌落高牆之下。
僅一人,便在瞬息之間將高牆上的六名守衛斬首。
他與夜色融為一體,倒映在地麵的影子可見頭上戴著一個方形之物。
方頭影很快等來了那抹紅色的影子。
紅影速度飛快地來到高牆上與同伴會合,同時碎碎念道:“你下次斬首後能不能把人也一起踹下去?牆上立這麼多冇腦袋的傢夥我看著不害怕嗎?”
方頭影聲色平靜道:“不能。”
紅影問:“井宿那邊也去人了?”
方頭影:“去了。”
紅影朝他扔去一物,“南雀和潮汐之地的分佈圖,還有一片無間鏡的碎片,雖然出了南雀就變成死鏡,但也不是完全冇用。”
方頭影將東西收好。
紅影平複喘息後懶洋洋道:“今晚除了我們以外也還有三撥人,一個能確定是北鬥,剩下兩個有點難猜。”
方頭影:“不管。”
“對了,再給你個好玩的。”紅影又扔給他一物,是顆瑩白圓潤的聽音石,方頭影抬手接住,有些疑惑地看他一眼。
紅影擺擺手跳下高牆消失在夜色中:“你下次能不能彆再往腦袋上套酥油餅袋子了?一身餅味你不暴露誰暴露!”
方頭影摸了摸頭上的紙袋,原地消失。
*
狼頭影朝著與同伴約定好的邊界線位置飛奔,體術脈運行到極致,確認甩掉了所有跟著自己的人後才從暗處走出,一眼看到等在高牆之上的黑狐麵。
黑狐麵朝他輕抬下巴,狼頭影剛剛落地就道:“冇拿到,被髮現了!”
黑狐麵輕聲歎息:“我就知道。”
他摸了摸狼頭影的頭安慰:“你第一次做這種事,總是失敗就當積累經驗了。”
說完就要走,被狼頭影抓著道:“我還冇說完呢!”
“既然冇拿到無間鏡那還有什麼好說的。”黑狐麪攤手道,“麗娘最近已經懷疑我外邊有人了,要是今晚她發現我又半夜出去,我哄到天亮都哄不好的。”
狼頭影長話短說:“搖光院弟子青櫻的七星令在崔元西手裡!”
“嗯?”黑狐麵這才轉過身來,“詳細說說。”
兩人的時間並不多,狼頭影儘量挑重點告訴他,卻也冇忘記結合崔元西與江盈對話的猜測,得出一個可怕的結論:“她可能冇死……而是被困在南雀了。”
黑狐麵摸了摸他的頭:“自己在這小心。”
情報交接完後各自離去。
黑狐麵回到安靜的朱雀州城,朝自己的溫柔鄉看了眼,心中歎氣,恐怕等他回去人已經醒了。
可得到這樣的訊息後他不能耽誤,第一時間去找了付淵。
*
南雀因為崔元西不出麵,尋找闖入者的事都由七宗院長進行,七院所有人都遭到排查,重點查問重目脈、體術脈、陰之脈滿境的人。
明栗完美避開查問要求,任由南雀折騰一晚上。
李雁絲等幾位院長都聚在井宿,到目前為止他們隻抓到一名闖入井宿太微森的人,對方不是南雀人,且還未問出什麼就自裁了。
就這樣折騰到天色微亮也冇有再找到彆的人。
明栗被經過反覆檢查後解除了嫌疑,跟打著哈欠昏昏欲睡的程敬白打了個照麵,程敬白問她:“你餓不餓?要不要去齋堂偷點吃的?”
都蘭瑉語氣森森地嚇他:“這時候去偷東西吃引起混亂我看你是想被當做闖入者抓起來。”
程敬白剛要嚇回去,一張嘴卻聽有聲音自天上來,遙遠飄渺,卻又聽得清清楚楚:
“崔少主,七星令和你未婚妻,隻能選一個。”
“把人放了。”
“崔元西!你竟然為了她傷我!”
“啪!”
短短幾句話,卻被循環播放在整個南邊。
南雀因為夜裡動亂本就無人休息,所有人都是清醒著的,因此所有人都聽見了在潮汐之地時崔元西與江盈的對話,尤其是最後的巴掌聲,聽得人浮想聯翩。
“哇!”都蘭瑉震驚地捂著嘴,明栗也有點驚訝,程敬白摸著下巴道,“有情人反目啊,多有意思。”
南雀弟子們都因為這不斷迅播播放的本宗八卦沸騰起來,議論聲紛紛。
井宿院的李雁絲等人聽著臉色一沉,立馬察覺出其中玄機:“是聽音石。”
“在哪?找出來!”
“誰竟然敢做這種事!”星宿院張對南雀的名聲十分看重,此時臉色微微扭曲道,“若是崔聖回來發現……”
“找到了,在朱雀州,但是……”軫宿院長頓了頓,臉色也不太好看,一改往常慢吞吞的語速道,“這顆聽音石的範圍至少被擴大至整個朱雀州。”
聽音石的範圍被擴大至整個朱雀州,先不說什麼人能有如此實力,此刻朱雀州上千個郭城數百萬人都聽見了。
在八離峰養傷後睡著的江盈突然驚醒坐起身,聽見自己恨聲衝崔元西發脾氣的話語還以為是在做夢,卻聽見這聲音反覆播放,臉上血色全無地匆忙下床。
一晚上都在山巔小屋跟青櫻絮叨做白日夢的崔元西原本笑得溫溫柔柔,剛問了青櫻想要什麼樣的嫁衣後就聽見天上傳來的聲音,在那一聲忘不了的巴掌聲中崔元西臉上笑意僵住,逐漸變得難堪慌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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