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百裡鴆辦事歸來。慕從雲一行收到訊息後,又去正廳拜見。
還帶上了臨時準備的賀禮:“先前不知百裡掌門大婚,匆忙間隻來得及備了一份薄禮,待我等回玄陵之後稟明師尊,必定再補上一份厚禮。”
“觀音承玄陵教導,我與你師尊也是不打不相識,賢侄無需太客氣。”百裡鴆客氣地擺擺手。
他相貌儒雅斯文,穿深藍色道袍,頭戴玉冠,看起來不過三十餘歲,很有幾分人間清貴讀書人的書卷氣。若不是聽慕從雲說了他的事蹟,實在很難將他與那個傳聞之中癡迷蠱毒毫無人性的“東疆毒首”聯絡在一處。
“聽夫人說,你們此行是為了接觀音回宗?”
慕從雲頷首:“正是,小師妹離宗時日久長,師尊甚為想念,便遣我與師弟前來接她回玄陵。”
“可惜你們來的不巧,觀音前兩日去替我請門內的老祖宗們了,估計還得幾日纔回。”
百裡鴆的說法與柳夫人倒是一致,兩人神態之間也不見遮掩異樣。慕從雲一時不確定到底是不是自己多想了,隻能將話題拐到了此行的另一目的上:“掌門大婚,師妹身為義女,自然是要幫忙操持的,回宗也不急於一時。倒是我等此行還有另一件事相求掌門。”
百裡鴆冇有立即答應下來:“賢侄先說說是何事?”
慕從雲便將江欞遇襲之事簡略說了,卻刻意略過了玄陵有酆都妖魔潛入那一段:“我等想向百裡掌門借‘洗罪’一用,還望掌門應允,”
百裡鴆聞言卻露出為難之色:“毒門修蠱毒之術,‘洗罪’對於未曾修行本門心法的修者,隻能洗去一身修為。但對於修行本門心法的弟子來說,卻是助益修行的聖物。‘洗罪’是先祖傳承下來的寶物,用一次功效便弱一次,向來隻有門中貢獻極大的弟子才能使用……”
“小侄借用‘洗罪’,自然也不能讓毒門平白承受損失。”
江欞自儲物袋中拿出一個漆盒捧上前:“這是祖父準備的一點小小補償,事成之後,問劍宗還將有厚禮奉上。”
侍女捧過漆盒打開,裡頭裝得竟是滿滿一盒靈石。
據說“霧蝕大災”之前,修真界一直以靈石為錢幣交易。但“霧蝕大災”之後靈脈遭受汙染枯竭,再無靈石開采,靈石用一枚少一枚。到瞭如今,修真界也大多同人間一樣使用銀錢交易,靈石更多是在修行之時引動靈氣所用,隻有極為珍貴的物件,纔會用靈石交換。
百裡鴆神色明顯鬆動下來,道:“此事非我一人可決,門中還需商議一番。”
說罷便讓慕從雲等人稍坐,自己與夫人一道去了內廳。
大約一刻鐘後,百裡鴆再出來,便說同意借用“洗罪”。
“要用‘洗罪’滌盪肉身洗去修為,需要七日方可,待大婚典禮之後我便著人安排。”
慕從雲與江欞對視一眼,微微搖了搖頭。
江欞再度拱手,捂著胸口一臉痛苦道:“掌門有所不知,小侄如今飽受蝕霧煎熬,日日如同上刑,若是遲了,就怕蝕霧侵蝕心智……”
他邊說邊以手掩麵,一副再用不上“洗罪”就要活不下去的模樣。
金猊上道地扶著他,附和道:“是啊,江師弟這幾日趕路,都是咬牙強撐,還請掌門體恤一二。”
他們一唱一和,百裡鴆無法,隻能應承下來:“那便明日一早罷,我先叫人去準備一番。”
記江欞直起身體一揖:“那就有勞掌門了。”
借用“洗罪”一事已定,幾人便先行告辭,回了紅薔院。
天色已晚,大家也冇有閒逛的心思,便各自回了房間休息。
慕從雲看著仍舊冇有迴音的傳訊玉牌,愈發憂心。隻是如今一切順利,他的擔憂多少顯得有些杞人憂天,便隻能暫且壓下,想著明日再藉著遊覽之機打探一二。
這時又有侍女進屋來通傳,說已備好了沐浴的熱水。
兩人一間房,隻能輪流洗漱。
沈棄隨著侍女的指引進了浴房,發現這紅薔院麻雀雖小,但五臟俱全,浴房裡連浴池都有。
池中已放滿了熱水,細細的水流自展翅的蝴蝶噴嘴處泄出,氤氳一室水汽。
沈棄轉過屏風,正要寬外袍,卻發現身後伺候的侍女也跟了進來。他轉頭看向對方,微微眯了眼,麵上卻一派不諳世事的天真神色,紅了臉不太好意思道:“我一個人就可以了。”
跟來的侍女容貌姣好,因天氣炎熱,隻穿薄薄的水粉紗裙,此時被水汽一蒸,貼在身上顯出玲瓏曲線。
她朝沈棄笑了笑,伸手便要為他寬衣,低柔的嗓音暈在繾綣水汽之中,千迴百轉攝人心魄:“還是奴婢來伺候小仙長沐浴。”
沈棄對上她的眼睛,逐漸目露迷離之色,手也握上了她的手臂。
侍女淺淺一笑,正要順勢將手探入他衣襟中,卻見少年目光忽然清明,猛地推開他,帶著顫音喊道:“師兄救我!”
慕從雲聽見呼聲,立即趕往浴房推門而入。
便見沈棄慌亂地攏著衣服縮在角落裡,小臉一片慘白,指著侍女想說什麼又說不出口,隻能委屈萬分地看著慕從雲,又喚了一聲:“師兄……”
“出什麼事了?”
慕從雲大步上前,攔在了沈棄麵前。
那侍女倒是不見慌亂,十分鎮定盈盈一福身,柔聲解釋道:“奴婢想伺候小仙長沐浴,他可能不太習慣受了驚。”
慕從雲回頭,就見沈棄搖了搖頭,紅著臉結結巴巴地說:“她、她要脫我衣服,還、還想摸我……”
侍女瞪大了眼,想辯解什麼,卻見慕從雲已經冷了臉色:“出去!”
侍女頓時不敢再多言,隻能行了禮退了出去。
慕從雲這才轉身將沈棄拉起來,見他隻是衣襟亂了些並冇有什麼不妥,纔不快道:“毒門的侍女也太過——”
話到嘴邊,到底說不出口,又硬生生嚥了回去。
“你快些洗,師兄守在外麵,不會有旁人闖進來。”
慕從雲安撫一句,便要出去給他守著門,但還冇來得及轉身,衣袖就被拽住了。沈棄抿抿唇小心翼翼看他:“師兄和我一起洗吧?”
他垂著眼還有些害怕的模樣,小聲嘟囔著:“我總覺得她不是好人,這裡的人也都怪怪的,有點害怕。”
這話正說在了慕從雲心坎上,雖然抵達毒門之後的一切都十分順利,但可能是小師妹始終冇有音訊的緣故,他總覺得心頭縈繞著一股危機感。
遲疑片刻,慕從雲還是點了頭。
反正都是男人,他又冇有潔癖,一切泡個澡也冇什麼大不了。
兩人寬了外衣,隻穿裡衣入了水。
但很快慕從雲就發現自己把一起泡澡這件事想得太過簡單了,沈棄舉著布巾興致勃勃對記他道:“我來給師兄搓背吧?”
他故意演這麼一出,不單單是為了神不知鬼不覺在那侍女身上種下種子,也是想藉機試試更進一步的親密。
從前他看酆都那些人放浪形骸夜夜笙歌,隻覺得噁心。連自己的**都無法控製,還談何修行?
他也向來不同旁人親近,但那夜抱著慕從雲入眠時,他卻生出了想要更貼近一些的渴望。
肌膚相貼,體溫交融。
與那些醜陋世俗的**無關,而是人體那種暖融融的溫度,以及慕從雲身上乾淨的氣息叫他貪戀上癮。
就好像未曾破殼的那段時光,讓他感覺安全和平靜。
便總忍不住渴求更多。
沈棄目含期待。
慕從雲:“……”
大可不必!
正頭疼想著該找個什麼理由拒絕掉,卻忽然注意到沈棄浸濕的裡衣貼在身上,半透出的皮膚之上,印出一個個暗色瘡疤來。
他瞬間轉了注意力,抓住沈棄的手將他的衣袖捲起來,皺眉看著臂上猙獰的瘡疤:“這些傷怎麼回事?”
沈棄這才反應過來不留神間竟叫他看見了身上的舊傷。
他眼中劃過戾色,抽回手悶不吭聲將衣袖往下扯了扯,冇有回答。隻是他浸在熱水裡,裡衣都濕透了,薄薄一層貼在身上,根本遮不住。
慕從雲心裡一陣陣發緊,但見他垂著頭不願開口,忽然又不想追問了,隻是道:“師尊那裡有除疤的白玉膏,從前我練劍受了傷都是用它,一點疤都冇留下。等回去我再去討兩瓶來。”
區區白玉膏,如何能讓被拔掉的龍鱗重新長出來?
沈棄忍不住嗤笑,心裡戾氣一陣陣往上湧,麵上陰鷙的神情幾乎壓不住,若不是始終垂著頭,恐怕已經被髮現了。
舌尖舔過齒列,沈棄將叫囂的殺意壓了下去,沉默地抱住了慕從雲。
好不容易發現這麼一個有趣的人,他怎麼捨得現在就殺了?
他將頭埋在慕從雲頸窩,又蹭了蹭,汲取慕從雲身上乾淨清冽的氣息。
因為水溫的緣故,慕從雲的體溫比平日更高些,但也叫沈棄更為喜歡,雙臂收緊,身體與他緊緊相貼。
濕透的衣服黏在身上本就不太舒服,眼下沈棄還一個勁兒往他身上貼,慕從雲有些不適地動了動,但手觸到他背上的傷疤時,又頓住了。
他歎了一口氣,順著他清瘦的脊背拍了拍。
“不想說就不說了,以後師兄不會再叫人欺負你。”
沈棄低低“嗯”了一聲。
過了一會兒又問:“師兄會不會覺得我很醜?”
慕從雲不解:“怎麼會?”
他看了那些傷隻會覺得心疼,也不知道沈棄曾經遭遇過什麼,才落得滿身瘡疤。
沈棄聲音悶悶地說:“那些人都說我是醜八怪,怪物。”
慕從雲擰起眉,已經有些生氣了。沈棄現在也才十六七歲,再小一些,也就十來歲,什麼人會這麼侮辱一個孩子?
“是那些人有眼無珠。”慕從雲認真道。
“對。”心底湧動的戾氣平息下去,沈棄抬起頭看他,跟著重複了一遍:“是他們有眼無珠。”
有眼無珠的人,挖了眼睛就是。
記所幸師兄同他們不一樣。
沈棄又高興起來,他鬆開了慕從雲,緊挨著他坐下,神色單純又天真:“師兄和他們不一樣。”
……
從浴室出來後,兩人換上了乾淨的衣裳,沈棄又要去尋爐子:“我給師兄烘頭髮。”
他披散著半濕的長髮,眉毛和睫羽還沾著水汽,笑起來眼眸彎彎,看起來已忘記了方纔的難過。
“你過來。”慕從雲朝他招了招手。
沈棄走到他近前,就被慕從雲拉著在身前坐下,他扭過頭來還想說話,就聽慕從雲道:“彆動,我先給你烘乾。”
他頓住身體,感覺到微涼的手指自發間穿過。
慕從雲先用布巾給他將濕發擦得半乾,他的動作很輕柔,連一根頭髮絲都冇有扯痛他。
擦乾了水漬,又以手指充作梳子,掌心流轉起微熱的靈力,不斷穿過發間,將餘下的水分烘乾。
那融融的暖意驅散了沈棄心頭最後一絲陰霾。
他不由去想,此時的慕從雲會是什麼樣的神情?
想必是非常溫柔的。
但很快他又否定了這個想法,慕從雲的表情太少,光從臉上是很難瞧出什麼的,但那雙眼睛裡流轉的光一定非常漂亮。
沈棄很想轉頭去確認他臉上的表情,但又有些捨不得打斷這樣的溫存。
隻能側著臉,透過遠處桌子上擺著的一麵銅鏡,依稀窺見他小半張側臉。
慕從雲的相貌生得極好,就連眼睫也比旁人更濃更密,微微往下垂著時,投下的陰影都透著幾分繾綣溫情。
沈棄緊盯著鏡子,微眯著眼愜意歎出一口氣。
他想起有一次看見陰驕的母親替陰驕梳頭時的情形。陰驕的母親是父親的正室,同樣出自鐘山燭龍一族,身份尊貴,一向眼高於頂。但就是這樣高傲的女人,私底下也會溫柔地替陰驕梳理頭髮。
那時他還心存幻想,想著若是自己的母親還在鐘山,應該也會這樣的溫柔地照料他。
沈棄盯著那銅鏡中的倒影,細細品咂著“師兄”這兩個字。
他的母親叫他失望了,但這個便宜得來的師兄,卻總給予他許多驚喜。
師兄,師兄……
沈棄細細品味著這兩個字,翹著唇笑起來。
他這一生可算無父無母無親無故,若多個師兄,日後輪迴路上相伴,也不算寂寞。
慕從雲仔細替他將濕發烘乾,纔開始料理自己。
沈棄投桃報李,拿了布巾輕手輕腳地給他擦乾頭髮。
等兩人都收拾好歇息時,已經過去一個時辰。沈棄麵朝慕從雲側躺著,往他的方向擠了擠,直到緊貼著他後才滿足地伸手將人抱住,又低低喚了一聲“師兄”。
“嗯?”慕從雲規規矩矩平躺著,雖還有些不適,但已經不如第一回那樣難以入眠了。
沈棄搖搖頭冇再說話,將他又抱得緊了些,貪婪地汲取乾淨的氣息。
……
紅薔院位置僻靜,遠離山門喧囂。
白日裡的喧鬨退去,安靜的夜裡,反而能聽見更多東西。
沈棄睜開眼記看了一眼外頭婆娑的樹影,緩緩坐起身來。
慕從雲還在熟睡之中,他以指輕點對方眉心,便有淺淡的灰霧逸散,輕攏在慕從雲麵上,讓他睡得更沉。
披上外袍,沈棄悄無聲息地出了屋子。
院子裡起了風,滿院牆的紅薔薇隨著風搖擺,枝葉摩挲發出沙沙聲響。沈棄立在院中,有淡不可見的灰霧自他腳下往外蔓延,如同蛛網一般不斷擴散。
片刻之後,某處有灰色的種子萌芽,沈棄感應到方位,匿了身形,淩空而去。
追尋著穢元的氣息,沈棄一路尋到了後院的花園裡。
花園裡種滿了紅薔薇,卻並未見要尋之人。
——晚間那個侍女想要蠱惑他時,他趁機給對方種下了穢元。方纔他引動穢元生出感應,一路追尋過來,卻並未如意料之中尋到人。
沈棄閉眸感應片刻,目光鎖定了一隻棲息在紅薔薇上的黑色蝴蝶。
那蝴蝶斂翅停在紅薔薇上,隻有一對觸角微微捲動。
沈棄凝視片刻,抬指隔空虛點,自那蝴蝶體內抽出了一縷蟄伏的穢元。
他種下的穢元,竟出現在了蝴蝶身上。
這倒是有些意思了。
諸多猜測一一劃過,沈棄冇有驚動那隻蝴蝶,又原路折返回去。
次日一早,慕從雲在一陣熟悉的窒息感中醒來。
他睜眼一看,就見沈棄果然又手腳並用地抱著他,半邊身體壓在他身上,臉也埋在他肩窩處。
“……”慕從雲無語凝噎,隻得費勁將人從身上撕下來。
在他動手時沈棄就已經清醒了,他順勢坐起身來,睡眼惺忪地跟慕從雲問好:“師兄早。”
他麵上還帶著幾分懵然,眼睛都還未徹底睜開就先朝慕從雲笑起來,慕從雲心裡那點小小鬱悶頓時就煙消雲散了,也回了聲“早”。
兩人各自更衣洗漱之後,便有侍女端著早茶過來,道:“早飯已經在準備了,小仙長先喝口茶。”
慕從雲道了謝,正要伸手去接,那侍女卻手一歪,一盞茶儘數潑在了他衣裳上。
茶水雖然不算不滾燙,但溫度也不低,慕從雲猛地站起身來。
那侍女見狀一邊道歉一邊抽出帕子來要給他擦拭衣襬上的茶水,身體也柔弱無骨地跟著要往他身上倒。
慕從雲身體本能避開,睜大了眼瞪著跌坐在地上的侍女,難得有幾分失態地驚聲質問:“你做什麼?!”
那侍女楚楚可憐地跌坐在地上,帶著哭腔道:“奴婢、奴婢隻是想給仙長擦拭水漬。”
她紅著眼睛一哭,慕從雲便有些不知所措起來,剛纔的一切發生的太快,他也不確定是不是自己誤解了,正猶豫著要不要先讓對方起來,聽見動靜的沈棄從屏風後轉了出來。
他上前擋在了慕從雲和侍女之間:“你做錯了事,怎麼還好意思哭哭啼啼?”
那侍女抬頭看了他一眼,見他比慕從雲還要臉嫩,神色越發可憐,哽咽道:“我不是故意的,請小仙長饒命。若是夫人知道我冇有伺候好小仙長,肯定要罰我。”
她惶然地伏低了身體,背脊顫抖,薄薄的夏衫根本遮不住玲瓏的曲線。
就連低低抽噎的聲音,似乎帶著某種魅惑的頻率。
沈棄眸色一沉,抽了邊上的桌布將她整個蓋住。待轉過臉記看慕從雲時,卻是一臉純然道:“師兄,這個姐姐衣服都濕了,我用桌布給她擋一擋。”
剛掙開桌布的侍女:“……”
她朦朧著一雙眼瞳,還想說什麼,卻見慕從雲已經冷下了神色逐客:“你若再不走,我便要將此事告知百裡掌門與柳夫人了。”
侍女聞言身體一顫,冇敢再繼續糾纏,抱著桌布匆匆起身退了出去。
慕從雲目光追隨著她的背影,神色若有所思。
方纔他似乎看見對方琵琶骨中央,有一隻蝴蝶若隱若現。那蝴蝶雙翅微微顫動,竟似是活物。
沈棄見他還盯著侍女的方向看個不停,有些不快地拉了拉他的袖子,語氣很是忐忑:“師兄,我是不是不該將人趕走?”
“你做的冇錯。”慕從雲搖搖頭道:“這侍女多有古怪,絕不是善茬,若是碰見,記得遠著些。”
兩人正說著話時,金猊和江欞也尋了來。
慕從雲見人到齊了,便將昨夜還有方纔這些侍女的怪異舉動說了,正要提醒兩人小心,就見這兩人一個比一個臉色不自然,麵色也發紅。
慕從雲皺起眉,語氣遲疑:“你們不會已經……”
“冇有!”金猊第一個嚷嚷起來:“我哪有那麼容易著道?!”
江欞也抱怨道:“那些侍女明明看著都是未曾修行的普通人,但不論是眼神還是聲音,都好像能蠱惑人心,不知不覺間就差點著了道。”
慕從雲倒是冇有被蠱惑的感覺,但轉念一想江欞重傷未愈,金猊修為又不高,會著了道被蠱惑也是常理之中。
他說起了在侍女背上看見的古怪蝴蝶:“毒門現在看著平和,但處處都透著詭異。你們務必小心,不要掉以輕心。”
三人商定之後,便一道去尋百裡鴆。
不論毒門有多少古怪,如今他們還要借用“洗罪”,肖觀音也一直未有回信,他們隻能當做不知,儘量維持表麵的平和。
百裡鴆倒是十分守信,當即便命章青領江欞去用“洗罪”。
“洗罪”是一口能容三四人的青銅巨鼎,其中盛放著深綠色的毒液。江欞需要在其中浸泡七日滌盪肉身,才能徹底洗去一身修為。
若是成功,他體內的靈力連同蝕霧一同清理乾淨,便能再重新修煉。
江欞在鼎前凝神數息,便寬了外袍鞋襪,踏了進去。
他甫一浸入,平靜的綠液便沸騰起來。江欞麵露痛苦之色,卻咬著牙冇有出來,艱聲道:“你們先回去吧,等七日期滿,我自會出去尋你們。”
“那你自己當心,若有事便給我們傳訊。”有章青在,慕從雲冇有說得太明白。
他將裝著曜日劍的劍匣放在了江欞手邊:“曜日劍我給你留下,堅持不下去時,便看看它。”
江欞看著劍匣,遲疑許久,終究是點了點頭。
同江欞分開後,三人冇有立即回紅薔院,慕從雲看了金猊一眼,金猊當即會意,十分自來熟地同章青道:“章師兄,我們難得有機會拜訪毒門,好奇得很,不知道你可否帶我們四處逛一逛?”
章青很有幾分憨厚,聞言點頭應承下來:“你們想先去哪兒?”
金猊同他走在前麵,指著四周開得燦燦的薔薇花道:“就隨便逛逛,我來毒門之前,冇想到毒門竟是這樣花團錦簇生機勃勃。還以為毒門弟子人人都養著蠱蟲毒物呢。”
“其實從前門內就和你說得差不多,這些薔薇花記都是夫人喜歡,掌門後來特意移栽過來的。”章青撓撓頭道:“夫人性情善良柔弱,見不得那些蟲蛇毒物,我們平日便都收在翁中,很少示人。”
金猊一臉驚訝:“我從前隻聽說百裡掌門癡迷蠱毒,冇想到也有英雄難過美人關的時候。”
章青不敢議論掌門私事,隻能嘿嘿笑了聲。
“說起來,百裡掌門如此重視夫人,怎麼這次婚事竟然冇有大辦?”金猊轉著腦袋到處看,問題一個接著一個:“我們來之前一點風聲都冇有聽到,我瞧玄陵其他師叔迎娶道侶,排場都可大呢。”
冇想到他忽然說起這個,章青連忙去捂他的嘴,左右看了看確定無人聽見,才緊張地壓低聲音道:“這話可不能再說了,掌門若聽見了會生氣。”
見金猊等人麵露不解,他怕幾人不知內情再犯忌諱,隻能小聲解釋道:“掌門夫人隻是個未踏入修行的普通人,是掌門在人間遊曆之時遇見。據說夫人早年傷了根本,無法修行。掌門憐惜夫人,怕外客議論傷了夫人的心,這才低調成婚,隻準備請門內的老祖宗們作為見證。”
“原來如此,”金猊露出恍然的神色,讚歎道:“掌門待夫人可真是一片情深。”
章青笑了聲,冇有再說掌門和夫人的事,儘職儘責地當起導遊,帶他們四處逛看。
慕從雲與沈棄跟在後麵,目光在忙碌的弟子中逡巡。
蜀州氣候炎熱,毒門雖在深山峽穀之中相對涼爽,但盛夏的日頭仍然難捱。因此毒門弟子們穿著都十分清涼,大多都敞著短褂,袒胸露懷在乾活。
慕從雲目光掃去,發現這些弟子身上或多或少都有紋身,多為蜈蚣、蛇、蠍子等五毒之物,少數也有紋蝴蝶鳥雀等樣式。但冇有哪一個同他早上看見的侍女一般,琵琶骨中央停著一隻蝴蝶的。
而且還有一點也很奇怪,他們一路行去,看到的全都是男弟子。
金猊顯然也發現了這一點,好奇道:“怎麼一路走來隻見師兄師弟,冇見師姐師妹?”
章青道:“門中女弟子本就不多,夫人來了之後,便都調去夫人身邊伺候了。”
“但我瞧著夫人身邊的侍女們好像都是普通人,不像是修行之人。”慕從雲插了一句。
若是修為高深者,修為境界自然都可以有意隱藏。
但毒門隻有掌門百裡鴆是無上天境,如今修行不易,忘塵緣境的弟子數量也不會太多,主要還是以脫凡殼境的弟子為主。
而脫凡殼境的修行者,隻要留意觀察,就會發現其與普通人的氣機是有所區彆的。
“這個……”章青露出些許為難之色,見三雙眼睛都看著自己,隻能道:“若是我說了,你們可不許傳出去。”
金猊立即點頭保證:“章師兄儘管放心!”
章青這才道:“調去夫人身邊伺候的幾個師姐師妹,聽說是犯了掌門的忌諱,都被扔進萬毒坑了。”
說起萬毒坑,他自己也打了個冷顫,又看了看左右才小聲道:“掌門也就是遇到夫人之後脾氣纔有所收斂,從前每月都有那麼一兩個弟子惹了掌門不快被扔去萬毒坑喂毒蟲的。”
金猊搓了搓胳膊,露出後怕的神色:“那我們可都是沾了夫人的光。”
章青笑道:“誰說不是,我們都很是感激夫人。除了那幾個犯忌諱的師姐師記妹,這一年多來門裡再冇有弟子被扔去萬毒坑。”
金猊附和地點頭,又扯些彆的話題同他閒聊。
在章青的帶領下逛了小半晌,直到午飯時候,一行人纔回了紅薔院。
侍女們已經候在院中,見他們回來後便去叫廚房傳菜。
慕從雲掃過,發現今日的侍女都是生麵孔。
他的目光在其中一個侍女後背停留片刻,發現對方琵琶骨中央確實有一隻蝴蝶,但蝴蝶並不是活物,隻是個栩栩如生的蝴蝶紋身罷了。
師兄弟三人默契地對了個眼神,等侍女都退了下去後,金猊纔到門口張望一圈,關上了門。
“那個柳夫人聽著不太對勁。”金猊道。
慕從雲頷首讚同:“那些女弟子的死有蹊蹺,而且百裡鴆的轉變也有些古怪。”
一個將蠱毒之術作為畢生追求的無上天境強者,忽然沉迷情愛,迎娶凡人女子就已經是疑點重重。
還有毒門那些女弟子,既是被抽調去柳夫人身邊伺候,就算是真犯了百裡掌門的忌諱,她如果真如章青說的心善,以百裡掌門對她的愛重,一句話便能救下那些弟子的性命。
但事實上那些女弟子在被調去劉夫人身邊伺候後,便相繼死了。
再就是那些似乎習了魅惑之術的侍女,她們在紅薔院的所作所為,看起來也很像是出自柳夫人的授意。
若是柳夫人對紅薔院的事完全不知情,昨日還有今早的幾個侍女就不會被換掉纔對。
金猊有些憂心忡忡:“小師妹遲遲冇有訊息,不會也遭了毒手吧?”
慕從雲也不敢肯定。
肖觀音天資極佳,悟性又高。她被百裡鴆當做“人蠱”驅使了十三年,但隻在玄陵醫治了半年,又待了兩年半,如今已與常人無異。
若不是師尊一直壓著她,叫她紮實根底,肖觀音如今境界應該已經更進一步,不隻是忘塵緣境中期了。
而他比肖觀音長了四歲,也不過是忘塵緣境大成罷了。
思索許久,慕從雲還是覺得肖觀音應當不會輕易遭了毒手。
她拜入玄陵後不僅習了無雙劍術,還因每年回毒門小住,蠱毒之術也儘得真傳。
百裡鴆忌憚她,卻又再練不出另一個“人蠱”,所以教她又防著她。
而肖觀音對百裡鴆亦如此。
她稱百裡鴆為義父,但她努力修行的目的之一,便是有朝一日親手殺了百裡鴆。
“江欞那邊尚需七日,我們受製於人,隻能靜觀其變。”
慕從雲反覆權衡過後,緩聲道:“你白日裡多探聽訊息,今晚我會找機會先去探一探深淺,看能不能找到小師妹的蹤跡。”
金猊點頭應下:“午飯之後,我再去打探打探。”
午飯之後,金猊便外出去打探訊息。
慕從雲不善交際,索性便冇有出去,就是在院中指點沈棄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