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吹過簡寧身上的衣服。
眼前人那點讓他感覺迷戀的純真不見了, 對方坐在沙發上,身形浸入陰影中,髮色濃黑, 瞳仁深深,似有若無浸出一點猩紅。
讓他突兀生出一種錯覺。
對方並不是什麼病人,而是徹頭徹尾的怪物。
——擇人而噬,吞魂蝕骨的怪物。
似乎是因為風太猛烈, 他微微後退一步。
然而, 眼前人又開口了。
謝眠的聲音在風中顯得有些破碎, 依舊如剛纔低柔,卻帶著一點玩味和愉悅。
“簡醫生, 我眼前好像又出現了幻覺。”
狂風穿過簡寧的腳踝。
他忽然感覺到外衣有些沉重, 似乎被風拽住, 又彷彿……是什麼東西正抓著他的衣服往上攀爬。
“你能幫我看看嗎, ”謝眠低柔道, “幫我看看,我到底是怎麼了。”
他從沙發上起身,走到簡寧的麵前,微微仰頭, 用那雙漂亮的、純黑的眼睛凝視著他。
他靠得很近, 有種甜美誘人的花香縈繞入鼻尖。
即使已覺詭異, 簡寧卻依然忍不住被這雙美麗的眼睛所吸引。
怎麼會有這麼攝人心魄的眼。
像純粹無雜質的黑色水晶。像午夜。像深海。像一場讓人溺入其中不願再清醒的夢。
瞳孔裡麵似乎反射出了什麼東西。
簡寧專注地仔細觀察,卻驀地瞳尖收縮——
倒映在謝眠瞳孔裡的自己, 身側有一隻詭異的、渾身浸著血、彷彿渾身被縫合而成的慘白怪物,正趴在他的肩頭!
對方清秀的容顏扭曲猙獰,眼睛是兩個漆黑的窟窿,還在往下滴血。
長久地、持續地、不斷地滴血。
他又想起謝眠剛纔的話語。
即便所有證據都會隨著時間而消彌, 而唯一不曾消彌的——
是亡者長久不熄的怨恨。
彷彿從幻夢中驚醒,他驀然後退了一大步。因為太過驚詫,情緒難得出現些許失控的跡象。
“你怎麼會看到他——”
然而,就是這一步後退,四周的狂風卻停止了。
房間之中光影從幽暗刹那間變回光明,溫暖明媚的陽光重新籠罩著這個房間。
微風輕拂,窗簾跟著慢慢搖晃。
青年坐在沙發上,手中把玩著手機,望向踉蹌退後的他,眼神有些疑惑。
“簡醫生,你怎麼了?”
【簡寧突然之間怎麼了?剛纔不是還在交換名片和謝眠約起來了嗎,怎麼突然好像見到鬼一樣往後退了。】
【是啊,簡醫生之前一直都很冷靜鎮定,剛纔表現得怎麼這麼奇怪。】
【隻有我很好奇嗎,剛纔簡寧吼的那一聲‘他’指的到底是誰。難道許薇安之前冇有猜錯,他和謝眠以前就認識?】
簡寧太陽穴突突直跳,臉上溫和笑容已經無法維持。
場景轉瞬的變換讓他難以適應,不知是不是錯覺,他感覺肩頭有些沉重——剛纔從對方瞳孔裡窺見的那隻鬼魂似乎還趴在他肩頭。
尋常人遇到這種狀況,肯定早已經頭也不回奪命狂奔。
可是簡寧不一樣。
曾為法醫,他曾經與死者打過許多交道,對怨靈厲鬼的說法向來不如何相信。
他隻相信一切都早有安排,隻是一個為他所設的圈套。
簡寧想起剛纔那雙讓他沉迷的黑色的眼,還有對方低柔動聽聲音。
中計了。他想。
“謝眠,你實在讓我驚訝。”簡寧道,不知想到什麼,他再度笑了起來,“原來你也會催眠,這算是在向我討教?”
謝眠彷彿有些驚訝又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催眠治療,不是簡醫生所精通的業務嗎?我還打算在節目錄製結束之後親自拜訪簡醫生的診所尋求治療,到時候,還要麻煩你給我打個八折。”
“仁澤康複診所在s市鼎鼎大名,難以預約,已經在業界裡享譽二十多年。能夠在節目裡和簡醫生認識,是我的幸運。”
簡寧目光微微凝聚,“當然,謝眠,我的診所隨時歡迎你到來。”
謝眠彎起唇笑了笑,用手背敲了敲自己掌心,“對了,說起來,既然仁澤心理康複診所已經在s市開了二十多年,那當年的奈亞凶殺案,簡醫生肯定也有所經曆吧。不知道那天晚上,簡醫生在做什麼?”
簡寧平靜道:“案子已經過去十幾年了,我又怎麼還記得當天晚上所做的事情呢……不過,大約是在診所裡工作吧。那時候行業剛起步,很多事情都需要親力親為,還挺累的,診所裡所有員工都知道。謝眠,你問我這個問題,不會是在懷疑我吧?”
他似乎覺得有點好笑,但是顧及到眼前青年人的麵子,還是溫和道:“說實話,在錄製這期節目之前,我從來冇有來過奈亞酒店。雖然我理解你想要破解當年案件的心情,但是,推理要講求的是證據和邏輯,不能想當然。”
“你說得對,是這個道理冇錯。”謝眠讚同道,隨即卻話鋒一轉,“可我還知道一個道理,搶來的寶物一定要藏好,不然的話,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丟失,或者被世人發現。”
簡寧不知想到了什麼,麵色微微一僵。
便見到謝眠從沙發站起身,向門外走去。
越過他的時候,忽然低柔道:“簡醫生,我好像又出現了幻覺。”
和方纔一模一樣的話語。
簡寧下意識後退了一步,想要避開他純黑的眼,可下一秒,卻又聽到了謝眠輕輕的笑,好像一個不知世事的天真孩童,帶著惡劣玩味。
“騙你的。”他說。
*
一直到晚上,這一天的節目探秘也冇有再和前幾天一樣出現意外。
直播監控室裡麵的於小安卷著中午加急叫場務送過來的被單,默默鬆了一口氣。
按照劇本,明天就是最後的探秘者揭秘日了,到時候隊伍積分的計算還是探秘者mvp推選,都要進行,應該是這幾天節目裡流量最大的時候,很多東西都要提前進行準備。
然而導演還待在醫院裡冇醒過來,於小安不知道導演究竟和讚助商協定了些什麼東西,也不他隻想平平安安活過明天。
這家酒店實在太詭異,於小安甚至想明天是不是該拿點紙錢過來燒燒。
他盯著螢幕裡麵的幾個畫麵,忽然微微睜大了眼。
白曇正在和許薇安、柳思思一起下樓梯。
作為新生代明星,要說誰對最終的mvp獎勵需求最為迫切,肯定還是參與節目的幾個年輕明星,包括白曇和許薇安。
許薇安眨了眨眼,看著白曇臉上抑製不住的笑意,開口試探道:“白曇,看你表情還挺高興的,是找到了什麼重要的證據嗎?”
白曇聲音掩不住喜悅,道:“確實找到了一些重要證據,足夠做出完整的推理了。”
柳思思溫和道:“看來你對這次mvp是勢在必得啊。”她頓了頓,又問道,“不過,今天怎麼一天都冇見你和小謝一起探秘?你們不是隊友麼。”
白曇麵色微僵,輕聲細語解釋道:“謝哥性子比較隨意,之前腳扭傷了之後,就似乎對探秘興趣缺缺,我想著他要是想休息的話,也不能勉強,畢竟是出了事故,我自己努力一些也就是了。”
他說得都是實話,許多地方甚至有些含蓄,柳思思瞭解地點點頭,“原來是這樣。好吧,你的努力觀眾都看在眼裡。你們年輕人確實是得要多點這樣的拚勁,努力會有收穫的。明天就看你表演了。”
“多謝柳姐祝福。”白曇笑道。
等他們走到六層的時候,忽然之間,樓道裡的燈光徹底熄滅了。
不知從哪裡吹來一陣陰風,有奇怪的嗚咽聲從樓上傳來,越靠越近。
“柳姐和薇安先跑,我來墊後!”白曇當機立斷,大聲喊著。
他知道節目組在劇本裡安排了演員,不過不知道是不是他記錯,本來似乎是在三層到二層之間,不知道為什麼現在六層就已經出現了。
但這是他一個表現的好時機。
他需要一個完美的收尾,不止是要在最後解密的時候,更要在靈異探秘裡麵展露風采。
他需要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因為他本來就是這個世界的主角,所有的一切都是他所應得。
他舉起手機的燈光,為柳思思和許薇安照亮前路,一邊匆匆下著樓梯。
本來他還可以下得更快,隻是柳思思還穿著高跟鞋,他要殿後,隻能跟隨著對方步伐放緩腳步。
然而背後嗚咽的聲音卻在飛速靠近——越來越近,也越來越清楚——那實在不太像是人能發出的聲音。
太過高亢,也太過尖銳。
快跑到一層的時候,他忽然感覺到腳踝似乎被什麼東西纏住了,他想要呼喊,然而喉嚨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隻能眼睜睜看著柳思思和許薇安往樓下逃離。
身後追著他的東西也在他身側停了下來。
他僵硬回頭。
就看到了一個懸浮在半空之中、冇有身軀血淋淋的頭顱,正在直直凝視著他。
然而最教人恐懼還不是畫麵的血腥,而是——
那個頭顱,長著一張和他一模一樣的臉。
*
謝眠走在大堂通道之中,單手拿著手機,正在回微信。
l:晚上訂了餐廳。聽說甜點做得不錯,要一起麼?
今天吃飯了嗎:好鴨^ ^
他剛把文字打完,表情慵懶地在表情列表裡麵尋找著合適表情準備發過去,卻忽然聽到了一陣淩亂的腳步聲。
柳思思和許薇安腳步慌亂地出現在昏暗的樓梯口。
許薇安見到他連忙喊:“後麵有東西在追著我們,白曇給我們墊後了,你是他隊友,快去幫幫忙呀!”
謝眠撩起眼皮看了眼花容失色的兩人,微微點頭,走了過去。
樓梯上的黑暗氣息湧動,似乎有莫測危險。
他舔了舔唇,有些戀戀不捨將手機息屏,走了上去。
嘖。
又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