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眠看著從門邊探出頭來悄悄看他的鬼魂。
對方長著一張分明稚嫩的臉, 約摸十四五歲模樣,或許更小,額頭破了一個血洞, 還在啪嗒啪嗒往下掉血。
等它晃晃悠悠從門邊飄出來, 才能看見它頭顱之下空無一物,像一隻人頭氣球。
小氣球飄過來, 小聲開口喊他,聲音脆生生的,是白曇的聲音。但是更稚嫩。
“大人。”
謝眠微微眯起眼,打量著它。
冇有實體的鬼魂不宜在陽光之下活動。
對方跟著他在白天飄了這麼久,本來在奈亞酒店鬼氣滋養裡凝實的頭顱已經變得有些透明瞭。
“說吧, 跟我過來做什麼。”他轉了圈手裡的zippo, 開口。
小氣球被他盯著,臉變得紅撲撲的, 低頭說:“我……我過來,是想跟大人說一聲謝謝。”
“謝什麼。”他聲音淡淡。
小氣球:“謝謝大人……讓我能夠凝聚成為鬼魂, 自由活動。如果冇有大人之前在奈亞酒店裡釋放的力量,我現在都還隻是殘留在那個壞人身上的殘魂而已,冇有什麼意識,也什麼都做不了。”
謝眠看著它那張和白曇相似的臉, 道。
“你說那個壞人……是指白曇?你是他的誰?”
小氣球:“他纔不是!他隻是一個搶人身體的小偷!”
它劇烈地上下漂浮了一下,似乎很生氣。頭上那個破洞隨著它的動作血流得更多了,乍一看還挺嚇人的。
隻是謝眠在樂園裡看過太多形容恐怖的怪物。小氣球這種程度, 還算不得什麼。
甚至還覺得有那麼幾分可愛。
他手中轉動的zippo停止了。
“小傢夥,”他低啞聲說,“你跟過來,不止是想要向我道謝這麼簡單吧?”
小氣球登時結巴了起來:“我……我……”它猶豫了一會, 終於鼓起勇氣道:“我覺得大人很厲害,我,我想來問問大人,有什麼辦法,可以讓我能夠回到自己的身體裡……就像大人一樣。”
“像我一樣?”謝眠複述了一遍它的話,忽然勾唇笑起來。
人類的軀殼之下,屬於鬼魂的陰冷向外滲透。
那纏在他蒼白手腕上的帶刺荊棘蜿蜒著伸展出來,抬起了小氣球的下顎。
小氣球瑟瑟發著抖,卻不敢動彈。被荊棘上的尖刺戳了一下,還痛得冒出兩泡淚花。
“死人是冇有辦法複生的。”它聽著自己強大的同類說道,“生是短暫,而死亡卻恒久綿長。已經死去的鬼魂要回到自己的身體,隻會把肉身一起拖入死亡的寂靜之中。”
謝眠頓了頓,淡淡道:“你聽說過殭屍麼?它們的身體冇有溫度,也冇有呼吸,會發臭和腐爛,你也會像它們一樣。”
小氣球:“可是為什麼大人卻還有呼吸,也有心跳……”
謝眠笑了笑,“我說了,生是短暫的。”
儘管他已經儘力將鬼氣壓製收斂,死亡卻依舊在侵蝕著這具身體。
而為了維持這種意義上的“生”,他除了滿足饑餓,還需要更多的陽氣,去抵消鬼氣對肉身的侵蝕。
本質上,他是一個鬼,而已經並非活人。
而像小氣球這種弱小的鬼魂,不懂得控製鬼氣,也不懂得吸收煉化陽氣,即使回到自己的肉身,也會很快再度歸於死亡。
這繁華的陽世,終究拒絕與死者共存。
小氣球噙著眼淚,道:“可我隻想回去,回去見孤兒院的阿婆一麵。隻要能道個彆就好。那天阿婆纔剛給我做了桂花綠豆湯,我都還冇來得及吃呢,就……”
謝眠沉默了一下,道。
“告訴我,是誰把你殺死,又把另一個新的生魂放進你原本身體裡的。”
小氣球道:“殺死我的就是那個小偷!還有個人站在他身後,他身上好像籠罩著一層東西,我看不清楚那個人的容貌,隻記得,他手裡拿著一把銀色的手i槍,手腕上帶著有十字架手鍊。他把那把槍給了那小偷,然後那小偷就往我的腦袋上開了一槍——”
它說到這裡的時候,眼睛裡也開始吧嗒吧嗒掉起血淚。
“我好疼……我好疼嗚嗚……”
似乎回想起了死亡瞬間時候的痛苦,它開開始上下顫抖飄動起來。
謝眠皺了皺眉。
他把荊棘上的尖銳的刺給收斂了,隨意在對方臉上抹了一把。
“彆哭。”
森冷的鬼氣沁入到小氣球的透明臉蛋裡,它形態變凝實了些,靈魂裡的痛楚也減輕了。
小氣球眨著含淚的眼睛,呆呆地看著眼前的強大同類。
“大人……”
謝眠並冇有管這小鬼魂究竟在想什麼,隻是思索著剛纔對方口中描述。
一個拿著銀色手i槍,帶十字架手鍊的人。
這形容,倒是讓他想起一位已經百年未見的故人。
有點意思。
他眼裡血紅顏色濃鬱了些。
“你想回去見孤兒院的阿婆一麵,是麼?”他道,“隻是一麵的話,倒也不是不行。但請我出手幫忙,是有代價的。你能支付代價嗎?”
小氣球大喜過望,連連點頭,“無論大人吩咐我做什麼,我都可以去做。”
謝眠:“去跟著搶了你身體的那個人,看他平時究竟和什麼人在聯絡。還有身上有什麼異常的地方。”
小氣球上下晃了晃,“冇問題!”
謝眠:“去吧。”
他剛纔把一些鬼氣注入到對方魂體裡,勉強可以避免一段時間陽光對對方的燒灼。
小氣球乖巧點點頭,飄去了門邊,在要穿過門出去的時候,又回頭看了他一眼,才紅著臉飄走了。
謝眠起身把窗簾拉開。
光線照入進原本昏暗的室內。橙紅的夕陽在地平線儘頭,日暮時分,絢麗的晚霞在天邊如同浪濤奔湧而來。
s市極具現代化的摩天大樓群落堆積在霞雲之下。繁忙的車流在四通八達的道路上飛奔疾馳。
他凝視著窗外景色,低喃道。
“美麗的人間。”
*
夜幕降臨。
炫藍色的霓虹燈在賽博體育館外亮起。
今天晚上是dpl春季賽中國區決賽。作為比賽舉辦場地,洶湧的人流已經將場館內外擠滿,連順著人流走動都很艱難。
人們臉上帶著興奮表情,手舉各式各樣的燈牌。在發現有選手入場的時候,還不時發出尖叫聲。
謝眠換去了平時常穿的服裝,隻穿著一件白色休閒外套和黑色牛仔褲,頭上戴著白色棒球帽,帶了口罩墨鏡,遮住大半的臉容。
隻是因為實在身高腿長,站在人群裡依然惹眼。
場地外麵擺著販賣粉絲應援物品攤子,他在其中一個攤子停下。
正在刷著手機的小姐姐抬頭一看,就見一個雙腿筆直修長得讓人豔羨的青年站在自己攤子前。
不知怎麼,她總覺得對方身形似乎有些熟悉。
“請問電子輸入燈牌還有嗎?”青年道。
對方聲音也很低柔好聽,有點熟悉。
小姐姐暫時壓下心底疑惑,笑道:“有啊!你是哪家戰隊粉絲?我給你找個適合點的顏色。”
青年:“dfd。我是l神粉絲。”
小姐姐驚喜道:“你也是l神粉絲?那我送你一個禮物。”她找了一個暗紅燈光的電子燈牌遞了過去,一同附贈的還有一個印著liquor花體英文的貓耳熒光髮箍。
青年似乎饒有興趣地在兩隻耳朵上麵捏了捏。髮箍就亮了起來,是粉紅顏色,和手裡燈牌還挺搭。
就是和他現在的外形不太搭。
小姐姐看了看他的外形,又看了看他手裡髮箍,噗哧一聲笑起來,“髮箍顏色都是隨機的,冇想到是這種顏色,要不我跟你換一個吧?”
“沒關係。”青年拿出手機掃碼付了款,就單手拿著燈牌和髮箍就走了進去。
小姐姐盯著他背影看了一會,再次低頭刷手裡視頻,正好刷到今天微博大爆的綜藝節目視頻。
視頻裡青年語調柔和動聽,和剛纔的聲音重合。
她忽然反應過來。
難道她剛纔遇到的是眠眠嗎?眠眠今天也來現場看比賽了?
作為今天才路轉粉的粉絲,她剛纔居然一時冇有反應過來!!!
而此刻,謝眠已經走進賽博體育館。
淩俞給他的票是前排的選手親屬席票,不用排隊入場,剛纔淩俞回覆他訊息的時候還特意又囑咐了一遍。
進到場館裡的時候,入座的人已經很多。
他找到了票上的座位坐下。
比賽尚未開始,他右手不方便,隻能把燈牌擱在膝頭,一邊用手機給淩俞發訊息。
今天吃飯了嗎:哥,我到了^ ^
l:嗯。
今天吃飯了嗎:我第一次來現場應援,不知道該做什麼。不過剛纔有人送了我一個dfd的應援髮箍,還上麵還有哥的遊戲id,還怪可愛的。
l:髮箍?
今天吃飯了嗎:是啊。哥待會上台比賽的時候應該就能看見了^ ^
正在他們用微信交談時候,忽然有電話打入進來。
謝眠接通手機。
張妍有些喜悅的聲音從電話那邊傳了過來:“謝眠,剛纔dh的品牌策劃聯絡我,說他們的香水設計師剛剛看了你的視頻,覺得你的形象氣質非常適合他們最近一款將要推出的香水廣告想要的氛圍和感覺,想要邀請你去先商談試試。”
說到這,張妍聲音激動。
“這是褚氏集團旗下dh的代言!和mg那種輕奢線不同,這是真正的高奢品牌,國內不知道有多少明星為了dh產品代言搶破了頭,謝眠,你一定要抓緊啊!”
謝眠微微笑了笑。
“張姐,dh邀請商談具體是什麼時間。”
張妍道:“約定在明天早上十點,在褚氏集團總部。”
謝眠:“好。我明天會準時到。”
正在這時候,比賽場館忽然暗下。等到再亮起的時候,周圍人發出一陣巨大的歡呼。
時間已經到九點,比賽即將開始。
張妍聽到了一點喧囂的聲音,就問:“你現在在外麵?”
謝眠輕輕“嗯”了一聲,“正準備吃晚飯。”
張妍:“……多吃點。雖然我一直提醒你們,平時要注意身材管理!但你最近太瘦了。”
伴隨著遊戲的acg在大螢幕上播放,積分進入總決賽的六支隊伍在主持人激動的介紹下陸續入場。
謝眠放下手機,將頭上棒球帽脫了。
他低頭漫不經心地捏了捏髮箍那兩隻粉紅色小耳朵,懶懶地將它戴到了自己頭上。
*
淩俞在比賽場地入座之後先裝好檢查外設,戴上隔音耳機,目光就轉到觀眾席逡巡。
他記得給票的座位號,特意往那邊區域看去,隻是場地太大,觀眾席漆黑,想要在一片黑暗裡辨認出一個人,其實有點難度。而且對方是明星,穿著一定包裹嚴實。他並冇有抱太大的希望。
但隻要想一想那人就在台下看他比賽,帶著崇拜和憧憬,手腕就有血脈奔流,以往的疼痛和僵硬消散。
他的狀態從來冇有這麼好過。
明明已經打了七年比賽。
此時他卻好像回到了剛開始上台打電競的時候,自己還是個毛頭小子的年歲。
會為一人的注視而激動,為一人的歡呼而期待,想要把榮耀和桂冠摘下,看對方眼睛愉悅彎起。
他的目光移到了觀眾席。
而後,便見黑暗之中,兩隻粉紅色的熒光小耳朵擠在一片燈牌裡,十分顯眼奪目。
耳朵上麵印著他的名字,名字旁還有個小小的紅心。
對方似乎也感受到了他視線,微微歪了歪頭,那雙耳朵也跟著歪了歪。
……可愛得要命。
對方舉起手裡電子暗紅燈牌,上麵輸入的文字是——
“哥,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