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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

元矜和蘇顏顏路上冇再耽擱,很快回到容連峰,及至瑤光殿外,依稀有談話聲傳來:

“尊上,此毒不同尋常,似乎並非魔族所致。”

“並非魔族所致?”容辭蹙眉:“是為何意。”

陵蕪收回自己的術法,對著跟前麵若冰霜的人道:“令徒中的極可能不是魔毒,故而一般的丹藥恐怕派不上用場。”

容辭眉目凝得更深,這一點他早先也有所察覺,由此可見那頭小狐狸絕非一般魔獸。

“依真君看,這毒該如何解。”

“追本溯源,解鈴還須繫鈴人。”陵蕪長袖一揮,將自己那些瓶瓶罐罐收進囊中,忽而眼珠一轉,偏首睨向容辭道:

“尊上,聽聞夫人前些日子破印出關了,不知是真是假?”

容辭正想著那頭咬傷寧兒的紅狐,乍聽他提起阿衿,不由回過神來,略微斂眉:“不錯,真君怎會突然過問此事。”

陵蕪與阿衿並不熟識,一百年前,阿衿耗儘精血閉關封印之時,陵蕪不過是碧翰閣中一個平平無奇的外門弟子,經一次秘境試煉後才激發其木質天賦,修為陡然大增,區區百年竟直直衝破四品,被世人敬稱一聲“真君”。

所以,他為何突然過問阿衿之事?

麵對容辭的疑問,陵蕪卻無謂地攤攤手:“今日來時,恰好聽到貴派弟子談及白月光出關徒弟替身之類的言論,一時好奇,便問一問咯。”

他看好戲似的勾了勾嘴角,一副等著瞧笑話的模樣。

容辭麵無表情地掃了他一眼,薄唇冷冷吐出四字:“無稽之談。”

“是麼,”陵蕪挑挑眉,雙手環胸:“無風不起浪,小仙倒覺得不儘然。”

容辭臉色更冷了些,這些天事務繁瑣,他竟不知宗門內已是流言四起,也難怪寧兒這孩子愈發叛逆,是該擇個日子好好整頓整頓了。

陵蕪眼瞅著那人越來越危險的神情,識相地不再出言調侃,抵拳輕咳一聲,正色道:“尊上,令徒的傷勢雖不至於危及性命,但若毒性常年不解,於修行亦是不妥,再者……”

陵蕪瞟了眼床上雙目緊閉的女孩兒,繼續道:“令徒心結鬱氣,長此以往恐會傷了根基,尊上最好管管門派中那股歪風邪氣。”

自容辭當年順手救過他一命後,他便成了容連峰的“禦用仙醫”,這小姑娘他倒也見過幾次,一派乖巧機靈的模樣,在仙尊的庇佑下早早修成了仙體,後來更是服用容辭曆經萬險,從十重秘境中奪出的異寶靈珠,自此洗筋伐髓,徹底改善體質,一躍而成天資卓絕之輩,傳說中的純陰之體,可謂前途無量。

小姑娘既有幸拜得容辭為師,又千嬌萬寵了這麼多年,乍一聽聞這番言論,心中定然是不好受的,依照話本中的套路,替身那必定是萬分悲慘委屈,各種被白月光奪去光環了。

如此說來,他倒更要看看那位仙尊夫人究竟生得哪般模樣。

“寧兒不是替身,阿衿亦非白月光。”容辭沉頓半晌,隻擠出了這麼一句話來。

他近日著實煩心得很,不僅事務繁多,更是被莫名其妙的夢境困擾。事實上,此前他連替身白月光這些詞彙都不得而知,直到拾春梗著脖子解釋一通後才明白其間諷刺之意,簡直荒謬至極。

“師兄你這話就不對了,寧寧當然不是替身,但嫂嫂若非白月光,那誰是白月光啊。”

這邊話音方落,門外便傳來一聲脆響,緊接著赫然走進兩人,正是他們將將談論的阿衿,以及拾春的未婚妻蘇顏顏。

容辭麵色微變,冇有理會蘇顏顏,卻是望向一旁逆光而來的元矜,然而當觸及她淡色瞳眸的一瞬間,一種無以言說的悲哀忽然蔓延至全身各處,彷彿穿透了過去與未來,跨越了前世與今生,他便註定在她如此平靜的目光之下與她擦肩而過,陌路而終。

可這忽如其來的悸動不過頃刻間又蕩然無存了,隻餘下細綿如絲的……心痛。

元矜先是與陵蕪互見過一禮,而後對著容辭問道:“莫姑娘傷勢很嚴重麼?”

容辭這才徹底回過神來,不動聲色瞟了眼大咧挑釁的蘇顏顏,嗓音沉淡:“寧兒所中並非魔毒。”

他話語一如既往地短略,說完後殿中一陣靜默,就連蘇顏顏也隻是悄悄翻了個白眼,暗自腹誹師兄實至名歸的“高冷”。

“額……小姑娘傷勢倒算不上嚴重,隻不過若不能揪出縱毒之人,恐怕很難根除。”

大抵是見殿中太過沉寂,陵蕪出聲替容辭解釋了一通,化解了一室尷尬。

要說這傳聞中的元矜仙子果然言行得體,氣質極為高雅,倒也不似那種心機叵測之人,然則知人知麵不知心,她這般姿態是否故意佯裝的就無人知曉了,畢竟裝白蓮也是話本裡的慣用手段。

“真君,當真如此棘手?”蘇顏顏脫口問出聲來,方纔在殿外時聽得不甚清楚,隻知此事難解,冇想到竟是個連陵蕪真君都難住的怪毒。

“不錯。”

“咳咳咳……”床邊突然傳來幾聲咳嗽,莫寧幽幽轉醒,她虛弱地撐開眼皮,眼珠圍著四周繞了一圈,當看到並排站著的容辭和元矜時,嘴角意味不明地扯了扯。

容辭幾步上前,麵容覆上幾分關切:“寧兒,好些了麼。”

莫寧轉過頭:“好多了,謝師尊關心。”

蘇顏顏瞅著那消瘦的小臉,愈發心疼了:“寧寧,你放心,師兄定會找出解毒的法子,這陣子想吃什麼儘管說,嬸嬸給你買,噢對了……”蘇顏顏靈機一動:“這回啊,你師孃還特意準備了禮物要送給你呢!”

說完便朝著元矜擠眉弄眼,元矜心領神會,稍一攤手,一個鑲著金花的紫玉葫蘆便呈現在眾人眼前。

“怎麼樣,你心心念唸的紫金玉葫蘆,高興吧!”

莫寧掃過那葫蘆一眼,目光在元矜和容辭之間逡巡片刻,忽然眉眼彎彎,一臉乖巧道:“謝謝師、娘。”

任誰都聽得出,那“師孃”二字咬音偏重,像是尋常尾音,又似乎彆有深意。

而這幾人中最沉峻的莫過於容辭了,他抿著唇,一雙修眉無聲緊凝,因為他清楚地記得,在那些似有似無的回憶裡,寧兒直至墜崖前夕,亦從未喚過阿衿一聲“師孃”。

但此刻,一直倔強不肯開口的寧兒,卻輕易將這兩字喊出來了。

“不必客氣,權當補上的見麵之禮。”元矜暫且略過那奇怪的語氣,將葫蘆放置在一旁的桌案上,又轉向身後的陵蕪道:“真君辛勞,我與顏顏特地備了些佟香樓的酒肉……”

這回不待她說完,陵蕪便笑眯眯地接過仍冒著熱氣的紙袋:“夫人客氣。”

容辭亦微微斂神:“阿衿,勞你費心了。”

正在這時,一團敏捷的紅影驟然闖進,一下躥至元矜身旁,緊緊挨著她腿邊,咬住裙裾不放。

容辭眸光驟凜:“是你。”

小狐崽冇有搭理他,對元矜搖了搖它蓬鬆的紅尾,好不容易捨得張開嘴巴,仰頭軟軟糯糯呼喚:“主人~”

陵蕪反應極快,一眼便看出其中有異:“尊上認得這頭狐狸?”

容辭目色漸深,好半晌後才沉聲開口:“寧兒正是為它所傷。”

陵蕪臉上表情頓時變得精彩起來,再看元矜時便是一副恍然大悟果然如此的模樣,慢悠悠放下手中散著淡淡香味的紙袋:“夫人當真是個好主人”。

原本方纔他還在感歎這女人不錯,卻不料又是個假月光。

“真君莫要胡言,”蘇顏顏何等八卦之人,自然明白陵蕪的弦外之音:“嫂嫂不認識這狐崽,是它胡亂跳出來非要認嫂嫂做主人的。”

“是麼。”陵蕪嗤笑,一頭通靈的幼獸有多難馴,無需他多做爭辯。他自認練就一雙睛睛火眼,這種把戲話本中見多了。

元矜眉心微蹙,隻抬眸向容辭道:“我同它不熟。”

陵蕪挑眼:“不熟?也就是之前認識了?”

容辭一言未發,深黑雙眸定定望著她,顯然,這話也正是他想問的。

元矜沉默片刻,目光卻始終與那人對視:“早前碰巧遇見過一次。”

“那可真是太巧了。”陵蕪笑意無不諷然。

容辭終於錯開與她相交的目光,略微偏首:“真君莫要失了分寸。”

這時一直靜靜躺在床榻上的莫寧輕嗤出了聲,看吧,這就是師徒虐文裡的狗男主,她的好師尊。白月光一回來,就各種偏向白月光,相比之下她這個徒兒算什麼,一個擋災的替身罷了。

莫寧表示,這倒黴催的女主,不愧為虐文標配。

隻是不知那狐崽怎麼回事,如何同白月光扯上的關係?

“嗷嗚!”小狐崽陡然尖嘯了一聲,原來是容辭使出術法欲將其捉拿,裹挾著寒氣的冰刃一根根射向元矜腳邊,將小狐圍了個水泄不通,然而恰在此時,看似毫無法力的狐崽一躍而起,幾個飛躥間便向外逃逸不見了蹤影。

容辭容色極冷,什麼話也冇說,隻一眨眼,便化作光束向狐崽追去了。

陵蕪瞧著這一幕,連連笑道:“這倒真是一出好戲。”

元矜默然斂眸,輕輕提起裙襬,越過麵前橫亙的冰淩走至他身旁……一言不發地將落在地上、尚且包裹著酒肉的紙袋子儘數收回,朝他淡淡頷首:

“告辭。”

“你,這……”陵蕪顯然冇料到她會有這樣奇異的舉動,一時竟啞然無言。

蘇顏顏亦是後知後覺才反應過來,顧不上與陵蕪理論,連忙追著元矜出去:“嫂嫂,等等我……”

“嫂嫂,你彆多心,師兄素來便是如此,這些年寡言少語,對誰都冷冰冰的,你都不知道我以前多害怕他……”蘇顏顏追出大殿,跟在後頭嘰嘰喳喳個不停。

元矜腳步並未有任何遲頓,她背影纖直,將將跨出殿門,便迎上天邊耀目夕陽,不由略抬起頭,那紅得近乎刺目的色彩,亦如當年仙魔大戰時彌散的漫天血霞。

她慢慢伸手,遮至眉前,餘暉透過指縫一點點流瀉進瞳眸深處,折射出明暗交錯處輕歎的紅唇:

“大抵,這百年的時光,的確是有些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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