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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四十二章 不可知之地

阿杜基本上已經喝多了,平日裡沉默寡言,今天不但話說的多,而且還極為激動。

“宇文兄有大才,單單這農事,便遠在愚弟之上,更是對這民生政事有著獨到見解,宇文兄不願入仕也可,不如追隨我家殿下,我家殿下亦是有大誌,你二人定會誌趣相同。”

“追隨三世子殿下?”秦文連連苦笑:“學生怕是冇這個福氣了,不過是一介…”

“誒,這是哪的話,宇文兄哪裡都好,卻總是妄自菲薄,不妥。”

“非是妄自菲薄,隻是…隻是怕與三世子殿下誌向不同。”

“誌向不同?”

秦文自飲了一杯,話鋒一轉,不答反問:“不知杜先生對王朝更迭一事,有何看法。”

“王朝更迭?!”杜子美嚇了一跳,醉意頓時醒了一半。

雖不是什麼大逆不道的話,可一般人誰敢冇事嘮這個。

因為一嘮這種事,難免就和本朝扯上了關係。

不過四處無人,加上帶著幾分酒意,杜子美倒是隱隱有些好奇麵前這位博學多才的宇文兄會說出什麼驚世駭俗之語。

秦文也冇指望杜子美回答,而是自問自答。

“學生以為,王朝更迭,正是應了那句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宇文兄是說此乃天意?”

“非也,人意。”

“人意?”

“不錯,是合是分,皆因皇權。”

秦文說的話,一句比一句膽大:“試問各朝各代,開國之君,哪個不是雄心壯誌,雖是百業待興,卻逐步探向盛世之貌,天子宏圖大誌,將領們善戰敢戰,臣子們足智多謀,開朝後,國,雖貧,卻貧的有所期望,可隨著開國的天子與臣子們逝去,隨著國祚延續,國朝的接任者,一代不如一代,臣子們,又何嘗不是如此。”

說到這裡,秦文看向阿杜:“杜先生以為學生說的可有道理?”

阿杜也是膽邊生毛了,竟然不自主的點了點頭:“縱觀曆朝曆代,確是如此,即便是先秦,也二世而亡。”

“不錯,皆是如此,國破,不外乎民反,而民反,是因官逼,官逼民反,社稷,自會動盪。”

秦文見到杜子美並不排斥自己的言論,繼續朗聲開口道:“國朝新建,為得民心,多是善政益令,可隨著國朝穩定,民順了,官穩了,統治者便要為了繼續享有所得的一切,從而監察人心,可人心,又如何能監察,監察的,不過是身體罷了,就如騎司,如今騎司不敢如何,可假以時日,作為天子鷹犬,權柄日益增大,怕不是要淩駕在六部之上。”

“還有這稅收,就說戶部,如今國朝新建,戶部戶庫無錢糧可用,卻不敢增大稅收,因前朝滅亡,正是稅收種類繁多,可若是過了數十年,過了百年,國朝平,社稷安,又如何,便如前朝那般,為維護各衙署運轉,為穩固手中權利,苛稅,重稅,數不勝數,花樣繁多,百姓苦不堪言。”

“就如去年年關時,京中缺銅,竟有不少戶部官員上奏,欲大肆發放銀票,亂髮貨幣,這民生相關之物,定會升值,而貨幣也會快速貶值。”

“還有這所謂的祖宗之法,王朝新建,運行自如,可若長期不變革,逐漸僵化是必然的,不思進取,國朝必會滅亡。”

“這夏朝,又和前朝有何區彆,底層的百姓,早已冇了未來,世家門閥斷絕了寒門的進取之路,一個王朝,一旦出現了上層群體被壟斷,百姓與寒門永遠無法躋身入上層,國朝,也離滅亡不遠了。”

再次自斟自飲了一杯,秦文深吸了一口氣,雙目灼灼。

“縱有千般弊端,萬般陋習,說來說去,便是繼任者,皇權的繼任者,太子,天子,需變,不斷的去變化,去進取,去開拓,王朝,方能興千年萬年!”秦文幽幽的說出了最後一番結論:“當今天子,乃是開國皇帝,雖力不足,卻德厚,更是心堅情重,雖開創不足,守成卻也有餘,可太子秦玄,不及天子十之一二,他日登基,倒可勉勵理政,可若下一任太子,又如何,子不如父,子不如爺,子不如祖,朝代,必會衰亡,所謂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非也,而是天下大勢,因皇室,皇室之中,子不如父,子不如爺,子不如祖!”

杜子美早就嚇的醒了酒。

臉都白了。

他是第一次見到比自己家恩主膽子還大的人。

對方說的道理,很淺顯,很直白。

首先,對方看不上當今天子,雖然能力不行,但是好在德行夠了,心智也算堅韌,當然,還是前麵那句話,能力不咋地。

然後又說太子,太子還不如他爹呢,不過也好,可以吃點老本,勉勉強強混日子。

問題是太子他兒子呢,太子他孫子呢,太子他孫子的兒子呢?

縱觀曆史,一句話,一代不如一代,這是現實,還真就冇辦法反駁。

準確的說,是國家越往後傳越拉胯,天子拉胯,臣子拉胯,一代不如一代。

秦文說這一番話的時候,臉上冇有任何激動之色,冇有憤怒,冇有悲涼,彷彿是在敘說一件極為平常的事。

又敬了杜子美一杯,秦文自嘲一笑:“這既是為何學生說無法入仕,更是與世子殿下道不相同的緣故。”

杜子美吞嚥了一口口水,猶豫了一下,開口道:“宇文兄所言,愚弟…愚弟倒是覺得,覺得極有道理。”

秦文眼底略過一絲詫異,明顯是冇料到杜子美會讚同自己所說的話。

“不過宇文兄剛剛的一番話,萬萬不要再對外人提及了。”

秦文哈哈一笑:“多謝杜先生告誡,此番話,學生豈會對他人所說,百姓,聽不懂,讀書人,越是善言,越是愚蠢之輩,而文臣,多是讀書人,此番話,學生也隻能與杜先生言說了。”

杜子美表情有些奇怪:“宇文兄也不恥文臣?”

“不錯,不恥,鄙夷。”

“為何?”

“善辯。”

杜子美搖了搖頭:“讀書人善辯有何不妥?”

“他們是讀書人,自以為瞭解了天下至理,正因如此,就有了一種莫名其妙的自信與自豪感,殊不知,知識越是匱乏,他們所相信的事物便越是絕對,因為他們根本冇有聽過與此相對立的觀點,即便聽了,也會將其扼殺,揚言其為歪理,邪理。”

微微一笑,秦文臉上露出了幾許懷唸的神情:“我曾拜師於這個世間最愚蠢的智者,恩師教導於我,夜郎自大是好辯者的天性,這類人,便是噴子,噴子,他們未見過,未聽過,未經曆過,人雲亦雲,不會思考,自以為瞭解了人間至理,殊不知,愚蠢可笑,朝堂之上,遍佈噴子。”

“噴子?”

杜子美使勁晃了晃腦子,總覺得這倆字很熟悉,似乎是聽彆人說過。

“是的,噴子,噴子二字,乃是我師父告於我的,流傳與不可知之地。”

“宇文兄說的不可知之地,又是哪裡?”

“不知,光怪陸離,隻是為了觀瞧一眼…”

說到這的時候,秦文看了一眼自己空空如也的右臂袖子,眼底滿是悲傷之色。

再次抬起頭,秦文笑了笑:“已是夜了,多謝杜先生款待,日後有緣再會。”

“好說好說。”杜子美連忙起身相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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