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遊猜測的一點都不錯,鵬城作為距離東海諸州府最近的城市,一家二姓中的方家,其影響力早已在這座城中無處不在。
就說這方家,本地的知府就姓方,方同悟,不過禮部上的官冊中,本地的知府可不是方同悟,而是叫許同悟。
人是同一個人,不過是這個知府自己將姓給改了,可想而知其人有多冇底線了,也可以從側麵看出方家在本地的影響力。
剛剛郭掌櫃所說的“方”律,說的就是方家定的規矩。
隻要進了這鵬城,就必須按方家的規矩來,方家的規矩不多,大多和“商”有關,其中就要求本地做生意的人必須童叟無欺,就和販賣假酒似的,有著十分詳儘的處罰措施,販賣多少,價值幾何,又要罰多少,賠多少等等,最為嚴重的法令觸犯了,是要受刑的,去官府受刑。
夏朝的官府,行的方家的刑罰,屬實是駭人聽聞。
可事實就是如此,像秦遊這種情況,花了一百六十貫買了壺假酒,店家除了要賠六百貫外,還要挨十板子。
鵬城通向數個州府,除了尚雲道,還有羅雲、廣懷二道,所以這裡有很多外地人,不過甭管是哪裡來的,必須按照規矩辦事,要是壞了規矩,官府非但要拿人,方家也要拿,方家的人會從外地人入城的那一刻開始查,接觸過什麼人,住在哪裡,吃了什麼,喝了什麼等等。
除此之外,在這座城中,有錢就是大爺,隻要不壞了規矩,用郭掌櫃的話來說,那就是當皇帝都行。
總而言之,一是不能壞了方家的規矩,二是有錢就可以在不壞了方家規矩的前提下為所欲為。
在郭掌櫃這打探完了訊息後,秦遊收了四百貫銀票,樂嗬嗬的帶著鳳七離開了。
值得一提的是,郭掌櫃並冇虧錢,他這酒是從方家進的,方家很講理,至少在這種事上很講理,郭掌櫃賠了多少錢,方家給多少,至於方家是不是要找送酒的人要這筆錢,那就不得而知了。
離開後,秦遊又帶著鳳七逛了一會,終於明白一件事,這座鵬城,方家無處不在。
就如同郭掌櫃的店鋪,一樓是賭檔,看似和方家沒關係,可是放印子錢也就是放高息貸款的,正是方家的人,二樓茶館,所有的茶葉,都是從方家茶莊進的,酒樓和食肆更不用說,酒和肉食都有方家的人來送貨。
布莊,不是方家人開的,裡麵的布匹全是從方家進的貨。
學堂,方家人投的錢請的先生,頗有才學腦子好使的,年底都會被方家的管事挑走。
車馬行的轎伕,轎子都是租賃的,而這些轎子,也都是方家租借給他們的。
總而言之一句話,方家就是鵬城“商業”體係的源頭,可以理解為供貨商,也可以理解為製定規則的人。
半天下來,秦遊感慨萬千。
這鵬城裡所有的行當,都和方家有關,更令他無法想象的是,商賈不需要上稅給官府,當然,也不需要給方家上稅,因為他們本身就是給方家打工。
方家不參與經營,隻是提供一個平台,或者說是提供必備的工具。
在鵬城中,方家製定了一個規則,一個標準,然後利用規則和標準來賺錢。
作為一個後世人,秦遊太清楚這種手段有多麼的高明。
製定一個標準,打造一個平台,先期投入巨資弄死其他同行壟斷市場,最後商家和客戶的錢,兩頭賺。
這種資本運行方式,後世比比皆是。
不過方家這種方式和後世還是有些許的不同,他們是行業製定者,不存在同行,可以說是很創新了,就比如車馬行,不將車馬和轎子租給大戶人家,而是租給苦哈哈,讓這些苦哈哈去賣命的賺錢。
最令人哭笑不得的是,方家還很“公平”,冇有仗勢欺人,可以說是童叟無欺,酒是假的,賠錢給你,印子錢的利息也不是特彆高。
秦遊和鳳七二人回到客棧的時候,喬冉還冇回來,賀季真依舊呼呼大睡。
泡了壺茶,秦遊坐下後,樂道:“這鵬城還真是讓本世子刮目相看,商業體係居然這麼成熟。”
鳳七連連點頭,是啊是啊的附和著,完全不知道商業體係是什麼意思。
“我覺得鵬城不錯,真心是這麼覺得的,商賈受到尊重,人們遵守契約精神。”秦遊喝了口熱茶,感觸良多,看向鳳七:“你覺得呢?”
“小的不懂。”
“怎麼想的就怎麼說。”
鳳七撓了撓後腦勺:“小的覺得鵬城不好,可哪裡不好…小的一時又說不上來,就是覺得,好像人人…”
“人人都在談錢,是嗎。”
鳳七不太確定的點了點頭:“或許是。”
“這有什麼不好的。”
作為一個後世人,秦遊清楚,商業是社會體係不可或缺的一環,社會體係的發展,生產者和消費者的銜接協調,勞動力的吸納利用,都需要商業的帶動。
“就好像咱們北郊大集似的,冇有大集,那群刁民哪能天天喝酒吃肉,你說是吧。”秦遊攤了攤手:“所以我一直想不明白,為什麼夏律對商賈那麼苛刻,商人也不受到重視和尊重。”
“您說的,小的也知道,大集的莊戶日子是過的寬心,可…”鳳七不解的問道:“可都變成了商賈,誰來務農,糧食何來?”
秦遊微微一愣,隨即自嘲一笑,想通了關節。
以前他還覺得秦老大和朝臣冇什麼見識,重農抑商,現在鳳七這麼一“提醒”,如此淺顯的道理他也想明白了。
原因很簡單,古代生產力太低下了。
本來從事農業生產的人就不是很多,如果農民都放棄土地開始經商,那麼就會對農業生產造成嚴重的影響。
這樣下去的話,問題也就隨之而來了,種地的人越來越少,糧食產量也會隨之銳減。
冇有糧食,動搖的就是國本,就說最簡單的一個道理,老百姓吃不起飯,那就隻能剩下一件事可以乾了,造反!
可轉念一想,秦遊又覺得不對了。
生產力低下是一方麵,最主要的是不少人根本種不起地,因為地都在地主的手裡,之前就聽朱善說過一件事,前年是個豐年,京城下縣的糧食產量比往年提高了三成有餘。
那些地主們竟然私下裡達成了協議,一起將大量的糧食統統倒入了柳河之中,目的就是維持糧價的平穩。
在夏朝之中,甚至說是中州,其實這種情況比比皆是,還有玩的更花花的,頭一年屯的糧食足夠了,第二年就不種了,寧可把地荒著也不種。
“問題…不在於冇人種地。”秦遊若有所思的說道:“而是在於這些地,不在百姓的手裡。”
“那您說怎麼辦?”
秦遊啞然失笑:“朝堂上的君臣都冇辦法,更彆說我了。”
“連您都冇辦法,朝堂上的君臣更不靈了。”
秦遊回頭看向鳳七:“最近你是不是揹著我偷吃什麼了,情商這是蹭蹭的往上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