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七、賀季真、白彪、屯鹽衛老卒、就連巫雪也跳到了海中,身後,是無數寇眾。
他們用儘了全身的力氣試圖以最快的速度遊回岸邊。
海灘上,戰馬嘶吼。
村民們,橫著雙手,緊緊閉著眼睛,被戰馬撞倒,撞飛,被戰馬踩踏。
第一個寇眾上岸了,衝跑了上去,短刀擲出,穿透了一名騎兵的頭顱,隨後,被更多的騎兵砍翻在地,身中不下五刀。
更多的寇眾上岸了,他們的雙眼,比血更紅,比火更熱。
步卒對騎兵,毫無優勢。
但是寇眾們不在乎,他們隻在乎如何將這些騎在馬上的畜生的頭顱割下來。
這一刻,冇人想著要逃跑。
就連秦遊,都不再去想。
若是跑了,這輩子,他會永遠做噩夢,夢見在這片詛咒之海上,那些無辜的村民們被戰馬踏成肉泥。
馬兒畏懼海水,無法繼續衝鋒,寇眾們,終於形成了反包圍圈。
鮮紅的血,冷冽的刀,在這邊沙灘上,在黑暗中,交織出了一曲無聲的悲歌。
秦遊如同一個瘋子一般,撲倒了一個騎兵,騎在騎兵的身上,寧國不斷的向下猛刺著,刺到血肉模糊,刺到血液飛濺。
身邊,就是屈陳氏的屍體。
老太太依舊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樣,腦袋以一個詭異的弧度扭曲著,眯縫著眼睛,望著秦遊,似乎還在喃喃自語,好後生,好孩子。
秦遊被賀季真拽起甩出,一匹快馬疾馳撞來。
賀季真側身躲過,一拉一拽,身上的騎士被拉了下來,寒光閃過,騎士身首異處。
秦遊抓起了騎士的頭顱,連滾帶爬,爬到了李太爺屍體旁。
“李爺,李爺。”秦遊抓著首級,跪倒在李太爺麵前:“是不是他,您看,是不是他,是不是他拿弓箭射的您,賀老三給您報仇了,您快起來看一眼。”
秦遊滿麵淚痕,衝著護衛們撕心裂肺的呐喊著:“李爺說不是,說不是這個畜生,殺,繼續殺,殺光他們!”
寇眾們已經全部上岸了,高高躍起,將一個又一個馬上的騎士撲倒在地。
秦遊扔出了頭顱,踹開了鳳七,揮舞著寧國,衝向每一個身穿紅甲的騎士。
死的,活的,他都要殺。
脫了力氣,啞了嗓子,秦遊跪倒在地,一具**著上身的蒼老屍體趴在麵前。
秦遊不敢將屍體翻過來。
他認識這具屍體,屍體後背上,有一片胎記,形如大魚。
張大爺曾告訴秦遊,老張家,天生都是在海裡吃飯的好手,看,背後這胎記見到冇,龍王爺給畫的。
秦遊猛錘著沙地,哭的如同月子裡的娃,哭的失了聲,哭的快要背過氣去。
他想不明白,想不明白這世道怎麼了,想不明白為什麼東海的官軍會屠戮百姓。
李太爺、屈陳氏、張大爺,老吳頭,還有那些族老,那些村民們,他們隻是站在海邊,手挽著手,靜靜的站在那裡,何罪之有?
傻子,都是傻子,吃飽了,帶著魚,回村裡,快些回村裡,躲的遠遠的,為什麼要留下,又為什麼要阻攔騎兵?
秦遊想不通,一萬個想不通。
他們隻是普通的村民,再普通不過了,一輩子,冇吃過幾頓飽飯,最大的願望,就是體驗一次“撐得慌”是個什麼滋味。
躺在郭城的木房裡,樂的見眼不見牙,美滋滋的說一聲撐得慌,美,真美,死了也值。
不值,一百個不值,一千個不值,一萬個不值。
與其橫死,不如從未吃飽過,若是不吃飽,也不會撐得慌,不吃飽了撐得慌,你們擋騎兵做什麼?
秦遊鼓足了勇氣,將麵前蒼老的屍體翻了過來,小心翼翼。
張大爺的麵孔依舊慈祥,緊緊閉著眼睛,當戰馬撞來時,想來,他是怕極了。
是啊,混海裡的張家人,怕陸地上的馬,不丟人。
秦遊摟著張大爺瘦小的屍體,眼淚止不住的躺著。
喊殺之聲越來越小,血腥味,刺鼻,刺眼。
天地間,死一般的寂靜。
秦遊茫然的抬起頭,寇眾們相互攙扶著,圍成了一個大圈,圈裡麵,是倖存的百姓們,少了,少了太多太多,少了叫嚷了一輩子是前朝副尉的李太爺,少了眯著眼睛叫著好後生好孩子的屈陳氏,少了想要年輕個十歲二十歲再去海裡遊一圈的張大爺,少了好多人。
“恩主!”賀季真沉穩的聲音響徹在了秦遊耳邊:“此生,拜入您的門下,賀季真無悔。”
“三少爺!”
接下來,是鳳七的聲音:“我老七,下輩子再給您當侍衛。”
“恩公。”滿身鮮血的李貴單膝跪在秦遊了麵前:“大恩大德,來世再報。”
巫雪撿起地上的寧國,放在了秦遊的手中,笑吟吟的,重重點了點頭。
“你是好人。”白彪露出整齊的牙齒,牙齒上,滿是血跡:“你是好人。”
秦遊茫然的抬起頭,環顧四周,這纔看到,無數舉著火把的官軍,已經將他們包圍了,密密麻麻的,數不勝數,整個海灘上,都是官軍,三個方陣,緩緩逼近。
一杆虎紋大旗,大大的一個仇字,迎風招展。
仇驍,尚雲道刺史!
一匹披掛的黑馬緩緩走來,仇驍騎在馬上,立於土坡之上。
“爾等賊寇,豈敢稱王。”仇驍身材高大,全身著甲,目光幽幽:“放了晉人,留你們全屍!”
秦遊大聲嘶吼:“不殺你,誓不為人!”
“殺。”一聲輕描淡寫的殺字,仇驍調轉馬頭,回到了軍陣之中。
“轟”的一聲,九千名步卒,齊齊向前踏了一步,氣勢逼人。
三個方陣,呈品字形。
兵卒,依舊是尚雲道的兵卒,依舊是那群廢物。
可他們的人數太多了,十倍之多,人多勢眾,哪怕是廢物,也是人多勢眾的廢物。
倖存的村民們,撿起了地上的兵器,瑟瑟發抖著,來到了外圍,站在了寇眾的身邊。
“進!”
一聲齊聲呐喊的進,三個方陣的兵卒,再次向前踏出了一步。
“進!”
又是一聲震天齊吼,兵卒們緩緩逼近。
“進!”
“進!”
“進!”
一聲聲進,這些原本隻會欺辱百姓的廢物軍卒們,緊握著武器,如同真正的虎狼之師一般。
秦遊也走到了外圍,扯下了衣襟,用染著血的長巾,將寧國死死的纏繞在了手腕上。
秦遊,高高舉起了寧國。
殺字,還未出口,一聲馬匹嘶鳴,隨即一支長箭帶著破空之聲,如同流星飛逝。
仇字大旗,折杆而斷。
郭城方向,一隊騎兵,百人,人人挽弓,人人搭弦。
領頭的騎士,一襲白衣,身形修長。
飛馬而起,白衣騎士遮擋住了月色,馬在半空中,人在半空中,扭身,拉弦,馬落,矢飛。
軍陣之中的仇驍,跌落馬下,左眼之中,插著一支箭矢。
白衣騎士一聲嬌斥。
“雲騎,破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