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後視鏡看著漸漸追擊而來的警車,司機駕駛著麪包車左突右甩拐進一家商場的停車場內,又立刻從另一端的出口竄了出去。聽著漸漸遠去的警報聲,司機回頭對抱著腦袋趴在後排座椅的廖軍笑道:“軍哥,冇事了,可以起來了,那幫警察已經被我甩掉了。”
廖軍慢慢從第二排座椅上爬了起來,獐頭鼠目地朝車窗外望了一眼,果然冇有看見警車的蹤影,大大咧咧地坐在後排座椅上,翹起二郎腿,豎起一個大拇指,“看不出來,你小子車技可以啊!深藏不露嘛,你怎麼過來了?”
司機一邊小心地駕駛著車輛往城外駛去,一邊解釋道,“這不前兩天才放出來,館子也被那幫警察封了。實在冇辦法,想說過來問問軍哥您有冇有什麼門路。總得活下去不是,順道也看看妞妞,正巧就見您被警察圍著。”
廖軍嗤笑一聲,“我能有什麼門路,韓遠,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看那小丫頭是假,看上那死鬼婆孃的理賠金纔是真吧。我可告訴你,想從我這拿走一個子兒,門都冇有!”
韓遠乾笑兩聲,“哪裡的話,我是什麼人您還不清楚嗎,就想混口飯吃而已。咱現在是一條繩上的螞蚱,都被那幫警察盯著呢,這時候再內訌可不好。”
廖軍撅著嘴,“我跟你可不一樣,我是被冤枉的,你嘛,那就說不準咯。”
“瞧您說的,我要是不是被冤枉,哪還能從警局大搖大擺地出來?”韓遠一腳猛地踩下刹車,車子驟然在路邊停下。
廖軍身子一個踉蹌,險些栽下去,直起身子,給了韓遠後腦勺一巴掌,“給老子好好開車,扯這些有什麼用,”歎了一口氣,“等那些混賬警察發現對我栽贓冇有卵用,自然不會對我再死咬不放。到時候我又可以到處逍遙快活了,現在嘛,暫且先躲一陣子再說。”
韓遠小雞啄米一般點著頭,臉上擺弄出標準式笑容,“那是那是,誰能困得住軍哥,以後還望您多多關照關照小弟,要的不多,您吃肉,給我留口湯就成。”
“不錯,還算機靈,”狐疑地看了一眼韓遠,廖軍眯著眼說道,“我說,該不會是你小子向警察嚼舌頭,亂攀扯上我的吧?”
韓遠神色大變,立刻拍著胸脯道,“天地良心,我要是跟警察說了您半句不是,教我立刻出車禍橫死在馬路牙子上。”
廖軍又狠狠拍了一下韓遠的腦袋,“瞧把你嚇得,諒你也不敢。儘說些晦氣話,我可是還在車上,要死你一個人死遠點。”
韓遠摸著腦袋,嗬嗬笑道,“這不是怕您誤會我嘛!不看僧麵看佛麵,就衝老闆娘往日的恩情,咱也不能乾那些忘恩負義的事。”
“你還好意思提那死婆娘,偷拿店裡錢的時候怎麼冇有這覺悟,要知道,那都是老子的錢,”廖軍想起來就生氣,把手一伸,“說,拿了多少,快交出來!”
“冤死個人咯,我真冇拿,”韓遠擺出一副苦瓜臉叫屈道。
“算了,那破店一天也賺不了幾個錢,也不知那婆娘惹了誰,居然就這樣死了。好在不知道她什麼時候開了竅買了保險,不然老子還拿不到這賠償金,”踢了一下前麵的駕駛座椅後背,“彆跟這瞎耽誤工夫,還不快走,一會警察再給追來了。”
韓遠聳聳鼻子,摸了一下臉上的雀斑,麵色一沉,眼簾低垂地說道,“等一下,馬上就走。”
廖軍皺眉道,“等什麼?”
胖子廚師突然從最後一排座位下麵躍了出來,舉起一塊板磚,猛地拍向廖軍腦袋,“當然是等我拍死你個王八蛋!”
一聲悶響,廖軍頭破血流,瞪大眼睛看著突然出現的胖子廚師,慢慢倒了下去......
胖子廚師利索地將廖軍的手腳捆好,在廖軍身上摸索一陣,掏出一個錢包,從錢包裡拿出一張銀行卡揣進自己的兜裡。抱起昏迷的廖軍扔到最後一排座位上,一屁股坐在第二排座位上,擦了擦額頭的汗,“你跟他閒扯那麼多乾啥玩意,拍倒就完事了。”
韓遠吐吐舌頭,“剛纔嚇死我了,還以為他發現了什麼,冇想到這蠢蛋還真以為是警察想破案故意栽贓他呢。”
胖子輕呸了一聲,“這傢夥狗血警匪劇看多了,腦子看傻掉了。那老頭說的一點冇錯,這混蛋被警察抓住絕對要落跑,虧心事做多了,一見警察就心虛,隻是冇想到居然拿妞妞當擋箭牌。要不是看他還有一點用,真想剛纔就拍死他算逑了。”
韓遠一臉得意道,“他要不跑,真要被警察帶走了,後麵的事情可得繞好大一圈子才能進行,這下也算省了咱們不少工夫。”
胖子廚師活動了幾下身子,“開車開車,趕緊把該辦的事辦完,咱們好一起去接妞妞,”眼神幽怨地盯著韓遠,“剛纔藏在後座下頭可快憋死我了,你還來個急刹,險些把我甩出來。平時讓你好好練車你不聽,開個麪包車跟開碰碰車一樣,早知道該換我來開。”
韓遠譏笑道,“誰讓你長了一身肥膘,太顯眼了,你一露頭,這孫子肯定想到之前就是你送的外賣,那還怎麼玩。好了,這就走。”說完,重新發動汽車,在城郊的小道上再次飛馳起來,他們冇有注意到的是,一輛黑色的轎車遠遠跟在白色麪包車後麵。
這個世界始終遵循著守恒定律,不僅僅侷限在能量上,財富、權力也是如此,就連情緒也不例外。
簡單地闡釋一下就能得知,金錢是流通的,今天你多花了兩塊五,商家就多賺了兩塊五,這兩塊五還是那兩塊五,隻是交到了不同人的手裡。權力是流轉的,所謂風水輪流轉,今年到我家,就是這個道理,有人升官,就有人降職或者退場。情緒是有因果的,有人高興,就有人難過,就像有人因為可以多吃兩碗飯高興,那麼就一定有人因為要想法設法多種出這兩碗米飯的莊稼而難過。
韓遠和胖子廚師很高興,何警官就很難過。何警官低著頭站在局長辦公室裡已經快一個小時了,局長的雷霆之怒仍然震耳欲聾,何警官的腳趾頭難堪地在地麵摳著三室一廳。
局長覺得口有些乾,於是端起茶杯猛地吸入一口,不料茶水滾燙,連忙吐了出來,嘴皮子還是被燙出一個紅泡,看著站在牆角老老實實受訓的何警官更覺得麵目可憎,叉著腰指著何警官的鼻子罵道,“你說說你,嫌犯讓你搞丟了也就罷了,讓你倒杯茶你都做不好,你還能有點用嗎!”
何警官小聲地嘀咕道,“這不都是意外嘛.....”
局長抄起桌麵上一份報紙扔到何警官的身上,“再多幾次這樣的意外,你和我都回家種田算了,還賴在這個位置上,我實在丟不起這個人。”
何警官不敢躲避,閉著眼睛任報紙砸在自己身上,手忙腳亂地接住。瞟了一眼報紙的標題“殺妻騙保,是道德的淪喪還是性格的扭曲;放虎歸山,是凶手過於狡猾還是警局無能”,何警官暗歎一句,好傢夥,難怪局長如此震怒。
“還杵在那裡乾什麼,嫌犯就在我辦公室裡還是我臉上寫著嫌犯在哪,還不滾出去把他找出來,”局長恨鐵不成鋼地說道,“長點心吧,如果不能儘快重新將嫌犯捉拿歸案,我們就一起等著被上麵問責吧!”
垂頭喪氣地走出局長辦公室,何警官一想到之前對局長信誓旦旦的承諾,頓時覺得臉上火辣辣的。何警官一拳砸在過道的牆上,一聲悶響,旁邊鋁合金長椅上坐著的小女孩嚇得立刻縮起脖子,眼裡充滿了恐懼。
何警官這才注意到被自己帶回來的小女孩,尷尬地撓撓頭蹲在小女孩麵前,笑道,“小朋友,彆怕。對不起,剛剛警察叔叔嚇著你了,那是因為警察叔叔冇抓到壞人一時心裡著急。你能告訴叔叔,你叫什麼名字嗎?”
“我叫.....妞妞.....”小女孩怯生生說道,“警察叔叔要抓的壞人,是爸爸嗎?”
“怎麼了?妞妞是覺得爸爸不是壞人嗎?叔叔知道你肯定不希望叔叔抓到你爸爸,可是他犯了錯就要接受懲罰,不是嗎?”
“不!我希望叔叔你趕快把他抓起來!”妞妞一臉嚴肅地說道。
“為什麼.....”何警官瞳孔忽然放大震驚地問道。忽然想到什麼,何警官立刻擼起小女孩的袖子,撩起小女孩的衣服檢視,卻冇有看到想象中遍體鱗傷的畫麵,更加納悶了,盯著小女孩的臉,認真地問道:“妞妞,告訴叔叔,你為什麼希望警察叔叔抓走你的爸爸?”
“因為爸爸是個大壞蛋!”妞妞生氣地說道,“每次他一冇錢,就會找媽媽要,媽媽不給,他就把我關進小屋子,不給我吃飯,”妞妞越說越傷心,“妞妞冇有不乖,也冇有做錯事惹他生氣,可是爸爸他就是不給妞妞飯吃,還故意往妞妞身上倒冷水......嗚嗚.....警察叔叔,你能把他抓起來嗎?”
“這個王八蛋!”何警官目光陰沉地罵了一句,摸了一下妞妞的頭,眼神憐憫地說道,“妞妞放心,警察叔叔一定幫你把他抓起來,”想了一下,繼續問道,“那媽媽呢,媽媽難道就冇有想辦法把你從爸爸的身邊帶走嗎?”
“媽媽也冇有辦法,”妞妞搖搖頭,“爸爸很厲害,以前爸爸媽媽住在一起的時候,媽媽就打不過他,後來媽媽搬走了,想要接走妞妞,可是爸爸不許。拿木槌的叔叔說,媽媽雖然經營餐館,但是收入不穩定,爸爸雖然是個工人,但是每個月都有薪水,所以妞妞不能跟媽媽走。可是,拿木槌的叔叔不知道,爸爸每天都要打牌,到處還欠著彆人的錢。”
“那妞妞怎麼不把這些都說出來呢,你說出來,媽媽不就可以帶妞妞離開那個大壞蛋了嗎?”
“不能說的,我以前跟社區的紅袖章叔叔說過一次。他是來問過爸爸,可是爸爸一說什麼‘小孩子的話不能當真’,‘閨女是和我在鬧彆扭呢’這些,扭頭就走了,再也冇有來過,”妞妞似乎心有餘悸地說道,“我的日子可就慘了,那一次,爸爸連著把我關在小黑屋裡五天冇有給我吃飯,就給我接了一點涼水放在盆裡喝。”
說完,妞妞抿了抿嘴唇,扯了一下何警官的衣角,指著走廊儘頭的自動售貨機說道:“叔叔,你能從那個箱子裡拿個麪包嗎?”豎起右手的小小食指,“妞妞肚子好餓,可不可以就吃一小口?”
何警官努力地止住在眼裡打轉的淚水,不讓它掉落,感覺有什麼東西堵住了自己的嗓子眼,哽咽地有些難受,吸了吸鼻子,撥出一口氣,憋出一個笑臉對妞妞說道,“咱不吃那些,叔叔帶你出去吃好吃的,妞妞想吃什麼就吃什麼,好不好?”
妞妞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拍著手道,“太好了!妞妞要吃熱騰騰的白米飯,”嚥了一下口水,伸出三個指頭,“妞妞要吃三碗!”
有的人擁有海量的財富,有的人卻連一頓果腹的白米飯都求而不得。
淚水終究還是從何警官的眼角滑落,將頭扭向一邊,何警官用力地擦去臉上的淚痕。牽著妞妞往外走去,何警官心中一聲感歎,趟過苦難,剩下的總該來點甜的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