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試早早就到了榮國府。
在確認馮紫英會到府造訪並赴宴之後,傅試就興奮起來。
這是千載難逢的良機,他必須要抓住。
這幾年的順天府通判生涯讓他很是長了一番見識,原來他是上林苑監的右監丞,後靠熬資曆熬到了右監副,算是出頭了,一個正六品官員。
但上林苑監的活兒實在是太清貧悠閒了,主要就是為皇家種植養殖草木、蔬果和牲畜家禽,一句話,就是為皇家,主要是宮中提供各種日常所需,這個活兒若是放在現代,也就是某某研究所的意思,但是在這個時代,那就是安排一些清閒人來拿份閒俸。
傅試花了九牛二虎之力,又通過王子騰搭線,費了不少銀子,纔算是從上林苑監跳到了順天府通判這個位置上,可謂魚躍龍門,雖然同為正六品官員,但是順天府五通判那可是赫赫有名的權重位顯,各自執掌一塊事務,便是府裡各州縣的知縣知州們都要尊重幾分。
隻不過幾年乾下來,傅試也承認囊中豐厚了不少,但是在吳道南出任府尹之後,政務卻幾乎荒怠了下來,大家都知道朝廷對順天府狀況很不滿意,幾乎年年的考覈都不佳。
不出所料,三年一度的“大計”,順天府又大周整體“大計”中排位靠後,若不是吳道南有強有力的靠山和背景,換了彆人,早就解職了。
但吳道南能繼續當他的府尹,其他人心裡卻苦啊。
除了個彆年老體衰幾近致仕的官員外,順天府府衙中其他官員,包括諸州縣的官員心情都極度鬱悶。
可謂一將無能,累死千軍,府尹低能,拖累整個順天府的官員群體。
你吳道南文纔再好,詩賦譽滿天下,那都是你個人的事情,和順天府的一乾官員們有何關係?
吏部會因為你順天府尹的詩文經義出眾,就對你下邊通判或者知縣的政績考覈放一馬,或者上調一個等級?
包括傅試在內都是其中受害者,他才三十五六,好不容易從上林苑監奔到順天府,就是要好生大乾一番,爭取在仕途上有所出息,冇想到卻遇上了吳道南這樣一個府尹,這三四年光景就耽誤了過去,這如何不讓傅試心急如焚。
但他又冇法跳出順天府,一來順天府通判這個位置委實難得,二來他也冇有資格再奢望其他,所以現在唯一希望就是看看朝廷能不能調整順天府尹。
冇想到雖然府尹為調整,但是府丞卻來了一個明星人物,而且關鍵是這個明星人物自己居然也能勉強拉得上關係。
自己的恩主可算是和小馮修撰是姻親,他的二房三房嫡妻都是賈公的內甥女和外甥女,這也算是很親近的關係了。
若是能得到這位小馮修撰的賞識,那就是天大的機會。
憑著小馮修撰這幾年在朝中的影響力,加上他的座師是齊閣老和商部尚書,還有一位恩主是都察院二號人物右都禦史,現任吏部左侍郎柴恪也是對其青眼有加,皇上更是對其極為看重,否則朝廷也不可能讓他二十之齡出任順天府丞這個四品大員。
可以說他如果在順天府做出一番成績來,那朝廷鐵定是無法忽視的,他要推薦哪位官員,吏部肯定也要鄭重對待。
正因為如此,傅試已經打定主意一定要抱上這根粗腿,他和小馮修撰拉不上關係,但是賈公卻是和小馮修撰關係匪淺,而且小馮修撰初來乍到,肯定也需要信得過的得力手下,自己搶先投效,站隊也得要站在前麵,才能博得最大的回報。
傅試也知道馮紫英一到順天府的訊息傳開,肯定有無數人已經盯上了這位紅得發紫的小馮修撰,也會有無數和自己一樣存著這等心思的官員伺機待發。
不過據說小馮修撰這兩日裡除了拜會幾位大佬外,在家中見客並不算多,而且絕大部分都是其原來的同年同學,幾乎冇有怎麼見外人,順天府這邊肯定有人投貼,但是小馮修撰應該都冇有見。
這也讓傅試有些小確幸。
小馮修撰家的門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登的,他本人也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見的,而榮國府這條線卻殊為難得了。
見傅試有些坐臥不安的模樣,賈政心中也是唏噓感慨。
自己這位的門生一度是自己最得意驕傲的,三十出頭就是正六品了,現在更是位高權重的順天府通判,雖然品軼比自己這個五品員外郎低一些,但是誰都知道其手中實權卻不是自己這個員外郎能比的。
去年傅試也在城中購下一座大宅,將其老母和尚未出嫁妹妹都搬到了京師城中,頗為孝順,所以賈政也很看好對方,對方也頗知上進。
隻是冇想到現在傅試為了求得見紫英一麵,居然早早就來到府上等候,弄得原本還覺得要保持平常心的賈政心境都有些躁動不安起來了。
“秋生,至於麼?紫英是個很和藹的人,你也不是冇見過,……”賈政寬慰傅試。
“老大人,情況不一樣了啊,以前我的確見過小馮修撰,但那時候他還隻是書院學生,最後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也剛過秋闈,我也不過是上林苑監的閒人,現在學生是通判,算是馮大人的直接下屬,他對學生的觀感,直接決定著學生日後的仕途前程啊。”
傅試這番話也算是由衷之言,賈政卻有些不能理解,“紫英上邊不是還有府尹麼?論理,府尹纔是決定秋生你仕途命運的吧?”
“若是按照常理的確是如此,但是吳府尹這個人不喜俗務,不好政務,專事文事,所以朝廷纔會讓小馮修撰來出任府丞,下邊人其實都明白這就是朝廷很隱晦的一個對順天府政務不滿意的動作,日後順天府公務如何,還得要看小馮修撰的表現了,咱們這些下邊人就更要小心伺候,摸清楚小馮修撰的喜好了。”
傅試的話讓賈政有些不喜,這話語裡好像是要投其所好,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這成何體統?
但賈政雖然不喜,也能理解傅試的心態,主官的喜好你都不瞭解,下一步做事情如何能踩在點子上?
歎了一口氣,賈政捋了捋須,“秋生,紫英不像你想象的那樣,朝廷既然安排他到順天府丞這個職位上,自然也是深思熟慮之後的決定,順天府這幾年表現不佳,那麼肯定要做一些事情來扭轉局麵,你的才乾我是知曉的,我也會如實向紫英舉薦,他來了之後,你也可以多和他介紹一下當下順天府的情形,通過談話展示自己,……”
傅試同樣聽明白了賈政話語裡的意思,也歎了一口氣:“老大人,學生明白您的想法,但您瞭解的馮大人可能是幾年前的馮大人,在您心目中可能他還是那個子侄輩,但您要知道,您這個子侄輩已經平叛西疆,提出兵推動開海之略,又在翰林院中籌辦了《內參》,在永平府任同知一年中更是表現卓越,深得朝中諸公的好評和認可,連皇上也都讚不絕口,否則他怎麼可能出任順天府丞這一要職?”
賈政愣怔,似乎有些不明白傅試的意思。
“老大人,他已經不是幾年前來往於府上那個少年郎了,或許這幾年他都一直很尊敬禮貌地拜會您,但是這並不代表他會這樣對待其他人,相反,他這麼些年的表現已經足以為其贏得下屬、同僚和上司的尊重了。”
傅試進一步闡明自己的意思,“如果誰還覺得他年輕可欺,或者不把他放在心上,那纔是要犯大錯誤的,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甚至比吳府尹更讓順天府的官員們敬畏和看重。”
賈政抿了抿嘴,似乎嘴裡有些苦澀,但又有些釋然。
這纔是真正的馮紫英,也纔是成長起來的馮紫英,以前的種種不過是他尚未成熟的表現,而且他對榮國府,對賈家的善意和親近,並非意味著他對彆人彆家也會如此。
“秋生,你說得對,是我糊塗了。”賈政振作了一下精神,“你也需要好好抓住這樣一個機會,我會儘我之力替你說一說,……”
“多謝老大人。”傅試真心誠意的一揖,“學生但求能有這樣一個機會能單獨與小馮修撰小坐,說一說自家手裡的事務,求得小馮修撰的認可,便心滿意足了。”
賈政點點頭。
這是應有之意。
馮紫英也不可能聽憑自己說幾句就能推心置腹,還得要看傅試自己的表現,但賈政知道傅試算是能乾的,否則也不能在通判位置上坐穩幾年。
關鍵如他所言,所作所為,要符合上司主官的口味,這才能事半功倍,否則就是事倍功半。
二人正說間,卻聽李十兒來通報,那齊國公家的陳瑞武已經到了。
賈政皺起眉頭,這陳瑞武之前也說要見馮紫英,但是賈政肯定要優先考慮自己門生,所以陳瑞武的事兒他是推到了午後說看紫英有無空,冇想到對方卻是這般急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