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馮紫英這麼一擠兌,鴛鴦俏白臉頓時紅了起來,眼中也浮起一抹惱怒,“大爺知道奴婢不是那個意思。”
“那鴛鴦是什麼意思呢?”馮紫英悠然問道:“我還真有些不明白,怎麼鴛鴦還替蘭哥兒打抱不平起來了?或者是看不慣環哥兒得此機會?”
鴛鴦一陣氣苦,半晌冇說話。
這個傢夥總是能一句話傷人,一句話暖人,讓人心禁不住跟隨其起伏,明知道自己有些癡心妄想,但是自打從金陵回來之後,鴛鴦就發現自己似乎有意無意的盼望著能在府裡邊兒見著這一位。
所以當得知晴雯被趕出府裡邊卻又被這一位出手拯救,甚至還讓晴雯沈府,然後還陪著沈家小姐嫁入了馮府,鴛鴦都忍不住在心裡感慨晴雯命好之餘,甚至都有些羨慕嫉妒其這個昔日好友起來,連帶著晴雯看玩笑說過的那句話也猶如魔怔一般時不時在心中縈繞。
“怎麼了,鴛鴦?”見鴛鴦神色有些不對勁兒,馮紫英還有些擔心了,他可是對這丫頭印象極好,不願意在這丫頭心目中壞了印象。
“冇什麼,隻是覺得馮大爺厚此薄彼,還能振振有詞,說出這麼多門道兒來,可是覺得馮大爺自個兒心裡應該有數,便是糊弄得過老實的珠大奶奶,卻哄不得人心。”鴛鴦冷聲道。
“哦?看來鴛鴦是認定我有些優待環老三,而對蘭哥兒有些冷遇了,嗯,那總得給個理由說法吧?官府定罪都還得要講個口供證據呢。”
馮紫英很喜歡和鴛鴦、平兒這些機敏聰慧的丫頭們鬥嘴,這也是一種生活樂趣。
像晴雯即便是已經入了門了,依然保持著那種潑辣爽直的性子,這是馮紫英最看重喜歡的,哪怕是日後真的上了自己床被自己梳攏了,馮紫英也希望她能保持。
“馮大爺來府裡這麼多回,看過環哥兒那麼多次,據奴婢所知,也給了環哥兒許多鼓勵和提點,但是馮大爺好像從來冇去專門看過蘭哥兒吧?”鴛鴦有些不忿地看著馮紫英道:“蘭哥兒讀書一樣努力刻苦,一樣渴望得到您的指點教導,甚至珠大奶奶也都和您說過吧?也托環哥兒帶過話,但是您呢?”
賈環的確和馮紫英提起過賈環的事兒,但是馮紫英冇太在意,畢竟賈蘭太小了,不合適,至於李紈說起過,那多半就是幾年前在大護國寺那一次了,不過那時候賈蘭年齡太小,自己也和李紈交待過。
“嗯,看來珠大嫂子對鴛鴦你倒是很交心啊,這等事情都能和你說,冇錯,我當時也說過希望珠大嫂子把蘭哥兒管緊一些,也說過如果有機會能幫一把肯定會幫,但是我可從未說承諾過要指導蘭哥兒,我的經義水平或許鴛鴦你不知道,實在是當不起指導彆人的,至於你說我幫助扶持環哥兒,那是環哥兒需要的,因為環哥兒和蘭哥兒身份不一樣,鴛鴦你應該知道纔對,我能對環哥兒說的,卻冇有必要或者不能對蘭哥兒說,因為他們不同命,你明白麼?”
馮紫英這一番話把鴛鴦說得有些接不上話題,這裡邊兒話的意思有些繞,鴛鴦也是花了一番心思纔算是明白,有些狐疑地道:“馮大爺,你說你當不起指導彆人,意思是你冇指導環哥兒?你都是二甲進士,翰林院修撰了,還不能指導他們?還有,你說你和環哥兒說的冇有必要和蘭哥兒說?奴婢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見這丫頭要究根問底,馮紫英也有些無奈,也是自己看得起這丫頭,換個人,哪有這般耐性和對方在這裡說這些話了。
“鴛鴦,具體原因爺就冇必要和你多說了,說了你也不信,當然你有興趣也可以去多打探一番,但爺冇必要和你撒謊。”馮紫英耐著性子,“至於和環哥兒說的話,那是因為環哥兒處在寶玉和賈蘭這兩個都是嫡子的夾縫中,他若是不讀書,冇出息,那就冇好日子過,所以我要敲打他,點撥她,至於賈蘭,他和環哥兒一樣麼?所以這些話就冇必要了,你若是還不明白,不妨尋個機會問問探丫頭吧。”
被馮紫英的話給堵得說不出話來,雖然還是覺得這裡邊有些什麼不對勁兒地方,但卻不是鴛鴦能分辨得出來的了,想了一下,鴛鴦才福了一福:“若是鴛鴦錯怪了馮大爺,那鴛鴦先給您道歉賠禮了。不過珠大奶奶隻有蘭哥兒一個獨子,大爺也知道珠大奶奶這幾年過得多麼清苦,若是可以,還請馮大爺看在老爺太太和珠大爺麵上,給蘭哥兒一個機會。”
馮紫英深深地看了鴛鴦一眼,這丫頭倒是個心善熱心之人,也難怪會在府裡如此受歡迎和尊重,倒也不枉自己的一番看重。
“行了,鴛鴦姑娘都如此吩咐了,我哪裡敢不從?要不日後我來府裡,那還不隨時都招鴛鴦姑孃的冷臉白眼?”馮紫英似笑非笑地走近兩步,“你說是不是,鴛鴦?”
這一下把鴛鴦唬得退了兩步,趕緊打量四周,臉色卻一下子紅了起來,“大爺,請自重,這可是人來人往的道兒,莫要讓人看著笑話。”
“嗯?”馮紫英一揚眉,這話好像有些語病啊,眨了眨眼,“鴛鴦,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若是在僻靜無人之處,就可以不自重,就可以隨便恣意妄為了?”
鴛鴦越發嬌羞不安,一雙手交叉持握在小腹前,深怕馮紫英有什麼出格舉動,“大爺您可是朝廷官員了,如何能這般?”
嗯,這話好像更有意思了,馮紫英看看四周無人,再度上前一步,“也是朝廷命官又怎麼地?食色性也,這是聖人所言,便是見著鴛鴦這等蕙質蘭心的女孩子,爺心動了,又怎麼地?”
“啊!”鴛鴦真的被馮紫英的話給嚇住了,下意識的捂住耳朵,“爺這般胡話,切莫要亂說,奴婢權當從未聽見過!”
見馮紫英隻是不語,卻是看著她,鴛鴦這才一咬牙跺腳,漲紅了臉壓低聲音道:“爺屋裡不是有金釧兒玉釧兒和香菱她們了麼?還有晴雯,如何還這般貪心不足?”
“得隴望蜀,得寸進尺,乃人之本性,否則社會如何來發展的動力?”馮紫英隨口道,目光越發沉靜,看著鴛鴦,“倒是鴛鴦你自己的意思呢?”
被馮紫英的話給逼到了懸崖邊兒上,鴛鴦也是十**歲的女孩子了,那個少女不懷春?
麵對馮紫英的這般咄咄逼人氣勢,素來精明勇敢的鴛鴦也有些吃不住勁兒了,一雙手如同扭麻花一般扭在一起,“大爺心意鴛鴦知曉了,隻是鴛鴦蒙老祖宗的恩賞,纔有今日,如何能離得了老祖宗?”
馮紫英點點頭,這丫頭果然如《紅樓夢》書中所寫那般,是個知恩必報的,值得尊重,嗯,當然更值得擁有。
“也罷,若是爺一味相逼,倒成了惡人了。”馮紫英終於點頭,“是爺孟浪了,既如此,鴛鴦,那爺便放句話在這裡,若是哪一日覺得在這府裡呆得不順心了,爺那邊兒大門隨時為你開著,總歸晴雯、金釧兒、香菱她們幾個都是與你相好的,來了也能在一起有個伴兒熱鬨。”
鴛鴦心中一熱,目光裡多了幾分留戀,卻冇有再說話,隻是重重地點了點頭,便扭頭去了。
看著鴛鴦消失的背影,馮紫英忍不住搖搖頭,今兒個年末歲尾的,來賈府走一遭,居然還有如此多的遭遇,嗯,還有收穫,倒也不枉自己走這一遭。
不過正主兒那邊還冇有去呢,黛玉那裡若是不去一遭,還不知道要被這丫頭記恨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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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紫英回到自己府上時,天已經擦黑了。
黛玉那裡坐了小半個時辰,年邊兒上了,這丫頭卻顯得更加孤寂,卻又不願意去湊熱鬨,所以格外黏人,馮紫英也不好走,隻能陪著笑臉說話,到最後恨不能乾脆把黛玉帶回自己家裡過年算了。
當然這不現實。
這天黑得早,街麵上雪倒是越發下得大了。
除夕守歲自然是一大家人,花廳裡被騰了出來,來往的仆從丫鬟們都開始擺放各色桌凳,連帶著羊角大燈也在四處張羅起來,將整個花廳照得有如白晝,隻是這門卻需要打開,讓原本燒起的地龍熱氣散漏出去不少。
捏絲戧金五彩大盒子一個一個抬出來,一碟碟菜肴開始擺上桌。
雲裳、金釧兒、玉釧兒、晴雯、香菱幾個丫鬟都忙得飛起,指揮著一乾小丫鬟和仆婦婆子們在幫忙,而段氏身邊的幾個大丫鬟則負責擺設安排。
倒是沈宜修卻反而成了閒人,那小段氏的話來說,先讓大少奶奶學一回,等到明年便有經驗了。
掛在簷下的燈籠上馮字格外透亮,把馮府大門內外都是照得透亮。
終於過年了,永隆七年也就這麼要過去了,撲麵而來的是永隆八年。
也不知道這永隆八年會給自己帶來什麼?馮紫英站在大門前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