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早就知道永平府地理位置極其重要,但是具體到什麼部位哪個地段,馮紫英卻很難掌握。
對永平府的瞭解,馮紫英憑藉從後世中帶來的一些記憶,隻知道這裡應該是唐山和秦皇島合二為一的區域,山海關他當然知道,但這個時候好像秦皇島還不存在,起碼後世那個運煤大港還不見蹤影。
原本還以為豐潤和遵化也屬於永平府,印象中這都屬於後世的唐山,但現在好像都屬於順天府,所以馮紫英也才知道永平府應該是唐山的除開西部的一部分,剩下的大部分和秦皇島組合而成。
這開平中屯衛究竟是後世中什麼地方,馮紫英也一樣心裡冇數,隻能大概估計就在後世唐山開平區一帶了,具體什麼位置,彆說他這個在後世從未去過唐山的人不知道,估計就算是唐山本地年輕人真要穿越到這個時代,一樣是茫然無知,四五百年間的滄海桑田變化實在太大了,河流改道,山林變遷,真的很難辨識。
當然地下的資源卻不會有多少變化,有煤炭始終有煤炭,有鐵礦還是一樣有鐵礦,這卻是無法搬走的。
從幾騎靠近圍繞屯衛所在的衛城衍生出來的集市而冇有任何人來過問,馮紫英就能明白,距離上一次蒙古人入侵過去十多年了,人們又慢慢忘卻了昔日的危難,加上這裡也地處長城防線的最後一層,很多人理所當然覺得第一道的關隘、路城和第二線的建昌營能夠給他們帶來安全感。
幾騎慢慢靠近了集市,說是集市,其實更像是一個小鎮甸,圍繞著衛城而生的鎮甸。
衛城四方形,但是卻隻有一東一西兩道門,驛道可以直入衛城,也可以在衛城外繞行而過,不過看著這零零散散分佈的雜亂房屋,過往商隊行旅應該是願意在這裡歇腳的。
老遠就已經有人迎了上來,“老客,可是要住店?高記老店,三十年老牌子,……”
“客官,可是打尖歇息?魯記飯莊,保管吃著地道京師口味,……”
……
一連串迎上來招呼客人的小二讓馮紫英感受到了一種不同於以往的滋味。
要說這幾年裡,自己除了一趟臨清城外,也就是直奔西疆平叛了,但娶西疆平叛都是跟著大軍走,一切後勤保障自然有人管,但這一次算是微服出行赴任,自然也算是察看一下沿途民情了。
這裡雖然屬於開平中屯衛,但是從行政區域上來說這裡卻屬於永平府,隻不過近似於被軍方臨時占用和管控,當然這時間上可能長了一些,冇有一個終點。
不過想想這偌大一個永平府,北麵能拉到山海關腳下,南麵能到靠近天津三衛和河間府那邊兒上了,東麵臨海,西邊兒到這裡,都是幾百裡地,如此遼闊的土地上,算來算去也不過三四十萬人口,這還是把屯衛的家眷全數算進來。
一個縣也不過幾萬人,這要放在後世,妥妥一個大一點兒的鎮甸人口罷了。
“大爺,您看……?”吳耀青已經翻身下馬,順帶也拉住了馮紫英的馬韁。
“嗯,先不忙,找個地方打尖,待會兒我去衛城看看。”馮紫英四下打量。
這裡其實還不算是街市,不過論規模卻也不小,尤其是這種自行發展起來的鎮甸集市,冇有合理的規劃,顯得格外雜亂無序,即便是幾個十字路口也都是大小不一,馬車和騾馬馱隊過往便經常混雜在一起,一派熱鬨但又混亂的局麵。
四月的酉正,天色尚早,亮堂堂的日頭雖然不算毒辣,但是仍然有幾分灼熱感覺。
尤三姐早早就戴上了鬥笠,順帶還掛了遮簾,這本該是女人家纔有的風格,不過這年頭王孫公子富貴人家怕日頭灼傷肌膚,亦有戴遮簾的,倒也冇引起多少關注。
倒是她手上提著一柄劍鞘頗為引人矚目,不是說這路上冇人挎刀掄劍,而是這柄劍鞘看起來不似凡物,很有些古意,不像是尋常公子哥兒的花式裝點,更像是一柄殺人利器。
魯記飯莊就在第一個十字口的東邊兒角上,店麵模樣還算周正,吳耀青帶著一個人先行去安排了,馮紫英便和尤三姐下了馬,帶著寶祥緩步跟在其後,秋水劍派二人則已經很謹慎地觀察著四周了。
這等屯衛所在,理論上是不該有什麼意外危險,不過萬事小心,這人生地不熟的,第一次來,真要有點兒什麼意外也不好說。
“橐橐”的馬蹄聲從身後傳來,略顯急促。
馮紫英和尤三姐正在打量著魯記飯莊的堂麵,那一隊騎士早已經在周圍躲閃開來的百姓中疾馳而過,不是傳來幾聲驚呼和雜物落地的聲音,引起一陣混亂。
馮紫英剛來得及轉過頭來,就聽見一聲,“咦?”
騎隊蹄聲戛然而止,然後一陣馬嘶,隻見那當先一人陡然策馬帶過馬韁,又迅速倒轉了回來,一直撲到馮紫英麵前才停住。
尤三姐有些緊張,下意識地捏緊劍鞘,而旁邊兩位秋水劍派的弟子也一下子毛骨悚然,手中長劍蓄勢待發。
當先一名總旗模樣的漢子瞥了一眼尤三姐,或許是覺得尤三姐帶著鬥笠和遮簾有些可疑,又或者就是想要找茬兒,馬鞭一指,“兀那漢子,把鬥笠取下來!”
馮紫英和尤三姐都是一愣,這廝難道還能看出尤三姐男扮女裝有什麼不對不成?
就算是男扮女裝這也好呢正常,更不該由你軍中之人來過問纔對啊。
尤三姐倒是對取下鬥笠和遮簾冇甚在意,畢竟她從西疆到京師,又陪同馮紫英下揚州,拋頭露麵慣了,也習以為常了,不像大家閨秀那麼在意,不過她現在身份不同,是馮紫英小妾,得要得到馮紫英允許才行。
馮紫英其實也不太介意尤三姐取下鬥笠,反正遲早也要露麵,而且尤三姐也習慣了這種做派,不過眼前這傢夥頤指氣使讓他很是不爽,但轉念一想,這是在人家地盤上,一個總旗也算很牛的角色了。
“這位軍爺,可是有什麼不妥麼?”馮紫英並冇有立即迴應對方的要求,而是沉靜地反問。
壯年漢子臉色一冷,右手下意識地就要去按腰間窄鋒刀,馮紫英身旁兩人也是心中一緊,下意識的靠近一步。
那漢子倒是很輕蔑地瞥了二人一眼,不屑一顧地道:“不想掉腦袋就把手給爺放下來,你們能快得過我的手下?”
他身後一二十騎中已經有幾人掣弓引箭,躍躍欲試,還有幾人則是按刀冷笑,似乎很期待某些場麵的發生。
馮紫英抬手製止了身旁二人的舉動。
這單打獨鬥,甚至是在城市中巷戰搏殺,秋水劍派這兩位可能是好手,這幾個兵士都不是對手,但是這可是一二十騎,人家隻需要稍稍拉開距離圈起來,強弓硬弩就能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這位軍爺,我們無意觸犯你們,不過我們好像並冇有什麼犯忌諱的吧?”馮紫英還真有些不明白這幾個傢夥就盯上了自己一行人了,這人來人往,商隊旅人都不少,咋就盯上自己了?
總旗模樣漢子一撇嘴,“少說廢話,再不取下鬥笠,就彆怪爺不客氣了。”
馮紫英還真不願意在大庭廣眾之下暴露身份,這裡是開平中屯衛宿地,自己這個永平府同知如果冇有老爹身份加持,隻怕還真的冇多管用,但這會子就迫不及待打出老爹旗號,馮紫英又不願意。
點了點頭,馮紫英冷冷地注視著對方,尤三姐也就坦然取下了鬥笠,藍眼高鼻,豐唇白膚,那總旗漢子一愣,有些狐疑地道:“胡女?你們這馬是從哪裡來的?”
馮紫英這才反應過來,原來問題出在馬上,他和有三姐以及吳耀青騎的馬和其他幾人的馬都略有不同,個頭、馬頸、馬臀、馬腿都明顯要長大一圈,一看就和北地尋常蒙古馬有些不一樣,準確的說是有一些西域馬種血脈。
這幾匹駿馬都是自己老爹西征平叛時從甘州那邊帶回來的,不少都是那邊蒙兀兒商人贈送的上佳駿馬,冇想到這一趟騎出來,卻還被這傢夥給看上了,這廝倒是有些眼力勁兒。
“這是我們從甘州帶回來的。”馮紫英平靜地道。
“甘州?”總旗漢子更是好奇,這馬可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騎的,他也是榆林過來的,甘州那邊情形也略知一二,若非貴重人家,根本不可能騎這等駿馬,“那你們幾人從甘州到這裡,是往何處去?做什麼?”
“去永平府,公乾。”馮紫英淡淡地回答。
聽得說是公乾,總旗漢子臉色微變,上下打量,似乎要從馮紫英的形象上觀察出什麼端倪來,一伸手,“公文拿來我看!”
這就有點兒過了,自己上任的官憑告身卻不是這總旗能看的,但馮紫英卻也不願意為此而和對方撕扯,微微皺眉道:“我的公文事關機密,不宜外傳,若是軍爺一定要看,不如就到衛城裡去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