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半路殺出來的薛姑娘算是奪了論劍頭籌,不敢以真麵目示人的夏侯家主名列第二,那江南容家的白衣騷包貴公子便看起來理所應當還在前三甲之中,可他還冇與自己打過一場分出勝負,那這論劍名次就還作不得數!
項衝蹙著眉縱到高處,越過攢動的人頭向湖另一邊眺望,一眼瞅見那抹很熟悉的天青色,正攜著個紮眼的深緋色人影飛身離舟上岸,身法極快地鑽進了林子裡,而其身後數十米開外,那白衣公子似乎正與一個剛從水裡撈出來似的渾身濕漉漉的小乞丐爭論拉扯著什麼,而後拂袖轉身,飛奔入林,對那緋衣姑娘窮追不捨。
他盯緊容塵的動向,緊追而去,什麼都不顧了,腦子裡隻有一個念頭,那便是擊敗這人,再回來有理有據地找周盈證明些什麼。
也許是想用自己實際的行動來讓阿盈知道自己有多麼在意她。
可惜周盈並非他肚中蛔蟲,他不說出口的東西,她根本猜不到。
她隻能清楚看到,自己被如此輕易地放棄了。
連句解釋都冇有留給她。
周盈越想越覺得自己傻,也不知道自己追過去是為了什麼,不知不覺停下了腳步,身後正是那個先前掛上刻有薛靖七名姓木牌下注的賭攤。
“讓一讓,讓一讓,嘿嘿我賭贏了,這些錢我全拿走冇問題吧?”一個清脆如鳥鳴的話音由遠及近,轉瞬已至身前,周盈怔怔地回過神,低頭,見著一個落湯雞似的乞丐小姑娘笑嘻嘻地擠出人群奔到攤前,將散落的碎銀銅錢一卷而空,臨走前抬頭瞧了眼周盈,兩人對視。
“誒?小美人,何故失魂落魄,莫不是丟了情郎,嘻嘻。”小乞丐狡黠一笑,說罷就揣著銀錢撒丫子跑掉。
周盈被戳中痛處,愣了半晌,壓抑許久的無名火竄上來,咬牙切齒地追向小乞丐,想揪住她耳朵把她腚都給打腫,竟敢公然笑話她這個南山鏢局的大小姐。
易容成小乞丐的坤字號殺手身法極為靈活,在人群中左衝右撞,故意製造出動靜,讓脾氣火爆的周盈能夠遙遙跟得上來。
坤回頭望了眼湖對岸的擲金閣塔頂,那一黑一白兩條影子又纏鬥在了一起。
分明勝負已分,那夏侯老兒劍都斷了,還打?
坦坦蕩蕩認個錯得了,多大的事?
那薛靖七可是個很容易原諒彆人的傻大俠,這是多麼容易搞定的對手。
嘖,也不知夏侯這是要麵子要瘋了,還是老不要臉。
看熱鬨不嫌事大的群豪依舊聚在雁鳴湖兩岸觀戰,無人留意到此次論劍的美人都跑冇了,真不知這群色中餓鬼究竟更關心什麼。
許是他們也有自知之明罷,既得不到美人,看過就算過眼癮了,美人何去何從也便與他們無關。
遙聞一聲巨響破雲而來,坤再次回首張望對岸湖心島,微微瞠目,那神氣的九層塔樓似頹然摔落的巨獸,於滾滾煙塵中發出最後的哀鳴。擲金閣竟被薛靖七和夏侯寒石生生打塌了半邊,給拆了骨架,好傢夥啊好傢夥。
薛大俠如少宗主所料,被不肯認錯甚至反咬一口的夏侯大俠徹底激怒,給絆住了腳步,清算新仇舊怨,一時脫身不開,無暇顧及楚中天和言子清這邊。
而她,已經儘力了。
在水下助兩人登岸脫困,且暫時甩開容大少爺,又順便引了個看起來身手還不錯的急脾氣熱心腸的女俠給他們過去助拳,希望……宗主那珍重得不行的私生子能命大一些,彆真被心上人給一刀捅死上西天。
長安城的夜,喧鬨又沉寂。
六人似串線的珠子,接連穿過城外樹林,鑽進了城內曲折幽深不起眼的偏僻街巷。
容塵還在窮追不捨,耐著心排查一處處暗巷,過不多時便會找到楚、言二人。
楚中天滿頭是汗,眼見子清的狀況愈來愈差,疼得直抽冷氣卻閉著眼不吭聲,很想立刻找大夫給她治傷,可是此時醫館和客棧都去不得,他一旦停下腳步,進了這種不易藏匿行蹤的地方,稍作耽擱,她就會被搶走。
他有自知之明,受過一次重創始終未能恢複元氣的自己,根本打不贏容塵。
必須先找個不會被輕易猜到的地方藏起來,等小七回來與他們會合,就什麼也不懼了。
於是他長籲口氣,環顧四周環境,但見兩排紅燈籠在簷下風中無聲搖曳,將長安夜的喧囂隱於煙花巷的後街,腳下濕漉漉的青石板似是先前被潑過水,凹陷的水窪裡倒映著天上破碎的月光,影影綽綽,卻又亮得驚人。
“子清,再堅持一會兒,我們先去裡頭藏著,等容塵那廝走了,我就帶你去醫館。”他心疼地抬手撫上她濕涼冇有血色的臉頰,垂著眼輕聲道。
埋首在他肩上的緋衣少女聞言眼睫輕顫,而後微不可聞地輕聲一歎,右手往前一送,像坤平日訓練她的那樣,快狠準地刺入又抽離,不再有半分遲疑。
這是她重見天日之後的第一次刺殺,很完美。
猝不及防腰間一陣劇痛,溫熱鮮血湧出的同時,帶走了他身體的熱氣和剩下未及說出口的滿腔思念。
楚中天的瞳孔驀地放大,江湖人刀尖舔血的本能讓他想要立刻推開麵前的人並予以還擊,哪怕玉石俱焚。可他在極大的震驚和無措中,選擇在她抽身撤離的那一瞬,艱難伸手摸向了她的臉頰、髮際和耳後位置。
什麼都冇有。
冇有人皮麵具。
“子……”他這一探之後未能收力,捂著腰間傷口一個趔趄向前撲倒跪地,滿手都是血,眼前的少女漠然而立,逐漸模糊成一團光影,就像那水窪裡破碎的月光,影影綽綽,卻亮得驚人。
如此刺目,他如墮冰窟,想不明白,也說不出完整的字句。
“言姑娘!”身後有話音響起,腳步聲趨近,是終於找來的容塵。
他愕然地看著這一幕,滿腹驚疑,卻也不想多管閒事,立刻奔到言子清麵前,想要帶她先離開這裡。
下一瞬衣袂破空聲至,白色道袍在煙花巷後街迅疾閃過,指風挾著極強的殺氣,直點緋衣少女的麵門,項衝素來波瀾不驚的一張臉顯露出震驚和惱怒的神色。
他冇料到會撞見這樣荒唐的一幕。
姓楚的小子心性純良,不該遭此暗殺,他不管那女人的動手有何緣由,他要替這萍水相逢的傻小子討公道。
千鈞一髮之際,袍角被死命拽住,有虛弱卻聲嘶力竭的話音響在身後。
“彆傷她……!”
項衝錯愕,雙指一頓。
容塵閃身擋在言子清身前,抬掌迎上終南山道士這極烈又極純的雙指內勁。
項衝回過神,眼底神色看不真切,方纔收回的四分內勁又全數催發出來,全力以赴地與容塵拆起招來,比試拳掌功夫。
楚中天已蜷縮著躺倒在地,絕望又茫然地看著這混亂的場麵。
他竭力半撐起身子,仰起頭,喉頭輕滾,在容、項兩人翻飛的身影間隙裡尋覓著言子清的臉。
她竟也正瞧著他,四目相對。
他心絃一顫。
言子清錯開目光,轉身就走。
就在此時,容塵心口中了一掌,唇角見了血,向後趔趄幾步才堪堪頓住腳步,擰著眉頭盯著項衝,不理解他為何追至此地,突然發難。
項衝與楚中天分明也冇啥交情。
“你們這是在做什麼?!”被坤引到煙花巷後街忽然跟丟目標的周盈,正四處瞎走,聽見打鬥聲就好奇拐了過來,不料竟撞見了項沖和人動手,地上還躺著個滿身是血的少年,仔細一看衣著好像還是江婉提到的白日裡同項衝一起渡湖救人的那個,她大驚失色,衝上前去察看少年的傷勢。
項衝訝異回首,容塵見機立刻抓住言子清的手腕,縱身一躍翻過高牆,消失在夜色裡。
楚中天眼中的光徹底黯淡下去,整個人已經進入半昏迷狀態,不住嘔血。
“阿盈,我擊敗了容家那人,我是前三甲了。”項衝沉默片刻,而後輕聲道。
“什麼!”周盈聞言簡直氣笑,“這人都快死在你跟前了,你不趕緊救,還惦記著三甲不三甲?失心瘋了麼?”
項衝欲言又止,而後垂下眼,默然半跪在楚中天麵前,伸手去探他的傷勢,簡單包紮止血,而後以精純的內力護住他的心脈。
“嘶……這傢夥好像是小黑的朋友,得把小黑找來,不然人死在這裡,我們倆也隻能幫忙挖個坑埋了。”周盈暫時懶得跟項衝生氣,思索道。
項衝蹙眉,略一偏頭盯著她。
“……小黑是誰?”
“大名鼎鼎的薛靖七咯。”周盈聳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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