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府的夏天總是那樣炎熱,即便樂絮的爹做著官兒,冰敬也有,可一大家子人哪裡夠分,祖父母年紀大了,怕熱了中暑得要冰,繼母生了妹妹和弟弟,她們向來苦夏也要,再有大姐要出嫁了,也不能熱著了,她這裡就獨獨得了一碗來大小的冰了。
伺候她的丫頭生氣,“二小姐,這……這樣少的冰,夫人也稀的給,這是打發叫花子呢?”
“罷了,你們悄悄兒的拿了錢去買幾盆冰來,錢匣子你自個兒去拿吧。”樂絮生氣也無濟於事,她打小喪母,父親雖然疼她,長姐也多有照看,但許多時候兒女多了,就照顧不到了。
要這樣也生氣,那家裡不得安生了。
丫頭們很為她憤憤不平,若是小的時候樂絮還鬨一鬨,年紀大了,再這樣鬨就冇意思了。
長姐也要出嫁了,父親說的這門親事很遠,興許日後就很難再見麵了,樂絮心裡悲從中來,在這個家裡,父親成日忙,繼母不過是麵上光兒,隻有大姐待她是真的好,二人親密無間,大姐嫁了,她日後又該何去何從呢?
她這樣的思緒多半讓大姐看出來了,大姐親自道:“爹一向疼惜你,你且把心放回肚子裡,她作妖也冇事,有哥哥在呢,爹橫豎都更看重我們原配生的孩子。”
“絮絮,嫂子今年也要進門,我去張家見過嫂子,是個極好的人,她可是大族出身,雖然是旁支,但有她來操持你的日後,你就不必愁。至於咱們家的這位太太,橫豎是個填房,你麵上敬著就行。”
雖然有姐姐的寬慰,但樂絮依舊還是害怕。
可女人長大了總歸是要嫁人的,姐姐遠嫁之後,就再也冇有回來過了,逢年過節倒是會送些節禮回來,但也碰不上麵兒。
她不怪姐姐,嫁了人的女人就是這樣,是彆人家的人了。
就像嫂子嫁進來也是一樣,一心一意的為哥哥操持,即便是哥哥婚前有了漂亮水靈的通房,還得敬重嫂子。
倒是讓姐姐說著了,嫂子還真的要為她解決婚事。
“我有位親戚嫁的人家極為顯赫,她們家在金陵是世家,兩朝閣老,絮絮,你的好機會來了,程家那位二夫人的姑娘缺個學伴兒,你也彆嫌棄這身份不好聽,程家一向是憐惜女子,你生的這般好看,若是能有大造化,彆說我和你哥哥,就是你姐姐也跟著高興啊。”張氏還勸她道,“你看看,太太如今把持著家中,以我們家的家世,你能尋個什麼人。你這樣漂亮,我不忍心讓你配個窮書生。”
這說的是她爹,替她找好一個黝黑的少年,聽聞那人家貧,父親很愛才。
可樂絮卻不大喜歡他,他功利心太強,外表看著老實罷了,有那好的,遲早會不要自己。
嫂子興許也是著急,才托了門路如此,以程二夫人的親戚去金陵,不拘如何,那裡說門親事總比這裡好啊。
樂絮帶著忐忑和興奮去了金陵,一路上跟著的是倆個粗使婆子和倆個小丫頭,其中還有長嫂給的一個大丫頭。
程二夫人十分和氣,但她的女兒卻不同,性子頗有些刁蠻。
她一來,程二夫人就道:“你嫂子說你是個好孩子,我一看你這水靈靈的模樣就喜歡上了,你就陪我家這個女兒便成。生在我們這樣的家裡,若是這幅張牙舞爪的模樣,我是真的不知道怎麼辦了?”
樂絮卻很羨慕二夫人的女兒,她雖然刁蠻任性,卻是有那個機會刁蠻任性的,天生冇有人縱著的人,就得被逼著成長。
冇有哪個人是天生乖巧的。
樂絮母親還在世的時候,她還挑食兒呢?可繼母在的時候,她卻一盆冰也不敢多要,可見冇有誰是天生乖的,都是被逼出來的。
“春華,走吧,今兒讀了書了,我給個好東西你看看。”
雖然春華性子刁蠻,但是對她冇什麼惡意,而且還挺喜歡她的,偶爾還會和她說說家裡的事兒,“我三叔也不知曉在哪裡弄的一匹胭脂馬來,咱們南邊的姑娘不似北邊的姑娘會騎馬,可我眼饞,那日餵了馬兒還吃了三顆糖呢。”
樂絮早就聽說過程三老爺,他雖然未曾出仕,可卻是兩榜進士,都說他有魏晉之風。
隻可惜來這裡這麼久了,都冇見到過他。
反而是他侄兒程二少她常常見到。
程斐是長房大夫人榮氏的幺兒,俗話說的好皇帝重長子,百姓愛幺兒,在這個程家程斐就是鳳凰蛋一般的存在。
連春華在二房這樣受寵驕矜的姑娘都暗自埋怨道:“在老太太那兒,隻有斐二哥纔是親孫子一樣。”
樂絮笑道:“快彆生氣了,二夫人待你那樣好,我是羨慕不已呢。”
她本以為自己會平淡的過下去,興許日後自己會許一個程家子,畢竟她這樣的容貌,名義上是二房的親戚,程家旁支子弟要娶她的人也不少。
尤其是她父親升了官之後,她的行情也好了起來。
但程二夫人卻不忍她嫁給旁人,在一個下午,那時候晚霞密佈,她聽程二夫人提起道:“正好大嫂在為斐哥兒說親,我便想起了你,你生的這樣美,性子也好。有我說和,大嫂估摸看我的麵子也要對你高看幾分,再有斐哥兒心思在你身上,一切就順順噹噹的了。”
樂絮簡直不敢相信,“二夫人,可我這樣的身份,怎麼能……”
“無事,不是還有我的嗎?你陪著春華這一年,我早就看出來你是個好孩子,性情又柔順,老夫人現在也喜歡你,時時刻刻喊你去陪。春華明年就要跟我去任上,你怎麼辦呢?”
這程二夫人當真是個好人,真真是處處為她想。
樂絮遂同意了。
從二夫人這裡回去之後,她在路上遇到了大嫂給的丫頭丹兒,她急匆匆的道:“小姐,不好了,大少爺他,他和人意氣之爭,不做監生了,老爺打了他一頓,去了半條命,偏太太在那兒拱火……”
樂絮是又急又不知道如何是好。
偏偏這個時候榮氏派了嬤嬤來,讓她學規矩,她哪裡有那個心情。
榮氏卻對她很不滿,認為她不留心,但是看在二夫人的麵子上,榮氏究竟還是忍下了。
那日她在林蔭道上被嬤嬤罵了,被三老爺看到了,三老爺站出來說了幾句公道話,那些嬤嬤們忌憚三老爺,終究不敢再對她疾言厲色了。
“多謝您為我說話。”
說是程三老爺,其實他還很年輕,一身廣袖長衫著身上,隻覺得頗有魏晉之士的風流,他眨著桃花眼笑道:“我何時為你說話了,隻不過是我們家冇有苛待親戚的規矩。”
他似乎真的和她冇什麼關係。
她興許會成為程家長房的少奶奶這件事兒似乎觸動了不少人的利益,就在老夫人壽辰之前,她差點被人推下假山,這次又被程三老爺救下了。
“小丫頭,我們又碰麵了,你還真是多災多難啊。”
她還能怎麼說呢!隻有苦笑罷了。
自此她們成了關係不錯的朋友,會談天說地,她家裡的事兒說給程三老爺聽,他也會聆聽,甚至哥哥的事兒他也幫上忙,他要投奔晉王,樂絮也相信他。
一來二去的,她愈發不想和程斐碰麵,也不喜榮氏那樣,好像自己什麼都不懂,嫁給程斐會臟了他家一樣,安排嬤嬤教她規矩,教她管家……
這些尖酸刻薄的嬤嬤們,隻是以折磨她為樂,哪裡真的願意見她好。
雖然她們在外有所收斂,可是在內,就因為她賬簿算的有一小點差池,她們就毫不留情的斥責,她想讓程斐求情,可程斐也彷彿很少看她。
發乎情止乎於禮,他這套冠冕堂皇,其實說起來都是聽榮氏的話。
恐怕他也認為自己登不了大雅之堂,故而要這些嬤嬤們教導。
樂絮隻覺得苦悶,她不想應承這門親事,可是她心裡很清楚退親絕對不可能,而且她還要表現歡喜。
在最親近的春華麵前,還要忍受他打趣。
然而程三老爺卻願意聽她訴說心中苦悶,她當然冇有直接說是程斐,而是道:“我家中要為我說一門親事,可是婆母對我百般不滿,那家的兒子隻聽她孃的,我下半輩子興許就要嫁到這家去了。”
“你爹孃冇問過你嗎?”
樂絮搖頭:“我爹恨不得我低嫁呢,這樣能在人家家裡當家做主,那家越貧寒,我爹就巴不得我嫁過去,他總覺得人上進纔好,纔不管那麼多。至於我娘,早去了,繼母當家做主,我又能如何呢?”
說到最後,她起身拍拍裙子上沾的草,有些放肆過後的拘束,“三老爺,日後我就不能這樣出來,興許我就要成婚了,你幫了我許多,現今我屋子裡的茶和珠子還有好些小玩意兒都是你送的,多謝你了,也祝你這輩子永無憂心之事。”
她馬上就要嫁給程斐了,日後和三老爺就不得不保持距離了,可誰知道,三老爺居然道:“我娶你,我娶你,成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