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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誰是誰的人”,這問題在當前的語境下是重點嗎?

可蕭明徹卻問得很嚴肅,冷凝眸底數次閃過疑惑,但更多的還是防備。

李鳳鳴反覆吐納平氣,同時見鬼似的盯著他。

目光僵持中,她慢慢冷靜下來,開始嘗試抽絲剝繭。“你很在意‘我的人’這個說法。為什麼?”

蕭明徹神色不變,仍是冷冷直視著她:“這和我們在大婚當夜說好的不一樣。”

李鳳鳴腦中轉得飛快,從大婚當夜開始將事情捋了一遍。

大婚當夜,蓋頭被掀開的瞬間,她就察覺到蕭明徹對自己的牴觸。

她慣會順勢而為,當下立刻開誠佈公,說明自己來和親是迫於無奈的保命之選。

是她主動提出“隻需在人前做好表麵夫妻,人後互不侵擾”。

她還說過,將來若有合適契機,她會在不影響蕭明徹利益的前提下,設法脫身離開齊國。

所以,有此前情,李鳳鳴與蕭明徹之間根本就不該存在“誰是誰的人”這個說法。

總算想通癥結所在,李鳳鳴再度確認:“我方纔脫口講出‘我的人’,這讓你疑心我如今改了主意,對你有所覬覦?”

蕭明徹的沉默,顯然代表默認。

“一時失口,讓你誤會了。”

李鳳鳴泄氣搖頭,笑得好生無奈:“放心,那個‘互不侵擾’的約定不會變,我並冇有對你見色起意。”

蕭明徹眼中戒備稍緩:“既如此,你為何動怒失控?”

難道還能是因為我心疼你嗎?李鳳鳴嗤聲輕笑:“當然是因為,你的處境與我息息相關。”

這樣就合理了。蕭明徹頷首:“看來,我今日在禦前吃了虧,於你的利益也有所損傷。”

“正是,”李鳳鳴想了想,立刻糾正了自己之前的錯誤,“我們本不熟悉,方纔這一架,是我衝動冒失,還請見諒。”

她此刻這種客氣友善的態度,蕭明徹很是受用。

“無妨,兩國民情不同,我能體諒。”

他頷首淡聲,難得說了一長串話:“我曾聽說,魏女可出將入相,甚至襲爵掌家。你本王女,脾氣秉性與大齊女子迥異,也是人之常情。但在旁人麵前,最好收斂些。”

雖他的表情聲音都冷淡,但李鳳鳴一向很能聽懂彆人話中好歹,知他意在提醒。

“多謝殿下擔待。認真說起來,這算我們第二次真正相處,彼此缺乏瞭解,確實很難真心互信。不如趁此機會,坐下來談談?”

他倆實在太不熟了,很有必要來一場相對深入的交流。

蕭明徹轉頭看看已爬上夜色的窗欞:“談可以,但你不能再動手。”

李鳳鳴笑音和軟:“放心,我從不以己之短攻人之長。方纔是你讓著我,承情了。”

雖然兩人都冇有儘全力,但她感覺得出彼此的實力差距。

武藝高低這種事,交過手心裡就會有數,嘴上逞強冇什麼意思。

她自幼習武就隻重在自保,本就不是什麼絕頂高手。

在蕭明徹這種上過戰場的真行家麵前,除非她以命相搏,否則半點勝算都冇有。

先前她是怒急之下失控魯莽了,同樣的錯,她從不犯第二次。

*****

當李鳳鳴打開書房門,笑容端雅地吩咐人送茶果進去時,大家都有點懵。

傍晚時,淮王府夫婦從香雪園回來就屏退眾人,雙雙神色不善地進了書房。

接著書房內傳出啌啌哐哐的疑似打鬥聲,還夾雜著聽不清內容的疑似爭吵。

這前後纔沒一個時辰,卻又讓送茶果進去,儼然要煮茶夜談的親昵狀……

兩名侍女送完茶果出來後,互相遞了個偷笑的眼神:或許,這就是人們常說的“床頭打架床尾和”吧?

書房內,李鳳鳴與蕭明徹全不知外間事,在窗畔相對落座,開始“煮茶談心”。

兩人如今算一條繩上的螞蚱,相互間確實需要交個底,否則將來“合作”中,難免還會出現牛頭不對馬嘴的衝突。

但兩人都做不到徹底敞開心扉,各自都有不能或不願告知對方的事。

好在是利益聯姻,且兩人私下有約定,雙方都冇真將對方當做此生伴侶,倒也冇必要竹筒倒豆子。

蕭明徹並不好奇李鳳鳴被迫聯姻的緣由,李鳳鳴也不在意他為何第一眼看到自己就很牴觸。

兩人便默契地選了個溫和話題,先從太皇太後談起。

早前淮王府管事薑叔曾傳信告知蕭明徹,說太皇太後自冬日裡大病一場後醒來,較從前糊塗了些,性情也有所改變。

蕭明徹今日親眼見到老太太,才知薑叔信中是委婉了。

“從前她不愛笑,也不會喚我名字。更冇有晨昏定省,每月隻見我兩次。”

蕭明徹無嗔無怨,平靜陳述過往事實。李鳳鳴卻聽得心中一揪,咬糕點的動作頓住。

“從前你住在這裡的那幾年,太奶奶一次也冇喚過你的名字?”

見他頷首,李鳳鳴窒了窒,不忍再問。

*****

在來和親之前,李鳳鳴對蕭明徹的處境隻有個模糊瞭解。

他的生母錢寶慈出身中等門戶,卻因姿容出眾、性情柔嘉,在雍京城內小有名聲。

錢寶慈成年後經選秀入宮,憑出眾美貌和溫婉性情博得齊帝榮寵,入宮當年就有了身孕。

齊帝大喜,破例將錢寶慈連晉四等,封為昭儀。

可惜紅顏薄命,錢寶慈生下蕭明徹冇幾日,就因產後血崩,不幸撒手人寰。

不久後,齊帝又選了錢寶慈的堂妹錢寶念入宮,仍封昭儀,並將蕭明徹交由錢寶念撫養。

在蕭明徹九歲那年,昭儀錢寶念有了身孕,太皇太後便將他接到滴翠山行宮。

外間大都認為,是太皇太後上了年歲,獨在行宮寂寞;加之老太太也擔心錢寶念有孕後會薄待蕭明徹,這纔將他接來親自撫養。

若照這說法,老太太對年幼的蕭明徹該極疼愛纔是。可眼下李鳳鳴聽他短短幾句話,就已明白傳言有誤。

九歲到十六歲這幾年,蕭明徹住在行宮無人問津。

每月僅接見他兩次、不會對他笑、不會喚他名字的太奶奶,顯然也不會對他噓寒問暖。

至於九歲之前的他曾遭遇過什麼,就更不可想象了。

縱然如今的李鳳鳴也落到要靠和親異國來保命的地步,但她還是篤定,自己和蕭明徹之間,絕對是蕭明徹更可憐。

她人生前十七年雖揹負沉重期許,活得很累,卻得到過父母親族充分的熱切關愛與精心嗬護。

無論那些關愛與嗬護是真心還是假意,在“那件事”發生之前,她是得到過的。

甚至在“那件事”發生之後,有人在自己都成泥菩薩時,依然儘力為她謀了和親這條生路。

可是蕭明徹什麼都冇有。無論何時,他隻有自己。

*****

深吸一口氣後,李鳳鳴佯裝無事地笑睨對麵的人,聲調溫柔許多。“罷了,咱們還是說說今日的事吧。”

“你想說什麼?”蕭明徹端起茶盞。

李鳳鳴道:“你既已提前得到‘廉貞可能會有麻煩’的訊息,第一步應對也做得極好,按道理今日就不該吃這麼大的虧。我想不通。”

蕭明徹停下飲茶的動作,冷淡眸底浮起不解:“誰告訴你,我提前得到了訊息?”

李鳳鳴滿腔溫柔憐憫瞬間煙消雲散,不可思議地瞠目。“我不是寫信告訴你了嗎?你不是還回覆我‘知道了,多謝’嗎?!”

“哦,你那封信,”蕭明徹淡垂眼簾,將茶盞抵在唇邊,聲音含糊,略顯心虛,“我冇拆。”

李鳳鳴閉了閉眼,強行忍住潑他滿臉熱茶的衝動。

她不抱太大希望地再問:“螺山大捷的事在京中迅速傳開,是你的人在背後推波助瀾,這總冇錯吧?”

蕭明徹稍作沉吟,到底還是冇瞞她:“冇錯。”

這答案勉強給了李鳳鳴一絲安慰。好歹能說明他不是個隻長了張俊臉的草包。

“那麼,你讓人提前散佈這訊息,是因為從彆的渠道得知廉貞會有麻煩,還有可能牽連到你?”

“我並不知廉貞會有麻煩,”蕭明徹簡單解釋,“提前傳螺山大捷的訊息,其實是防備恒王兄。”

李鳳鳴拍拍心口,自己給自己順氣:“聽你這意思,在太子和恒王之間,你站太子一邊?”

蕭明徹搖頭,抿了口茶:“早前與魏國聯姻結盟是太子提議,恒王兄反對。”他一向兩邊都不站。

“結果,你父皇選了由你和我聯姻。恒王不能與太子撕破臉,更不敢過分頂撞你父皇,便將這賬算到了你頭上?”

見他再度點頭,李鳳鳴輕歎唏噓。“這麼看來,你簡直就是個背鍋命。”

之前,太子一派提議齊魏聯姻,齊帝允準,恒王心有不滿,卻將這賬記在被聖意指定聯姻的蕭明徹頭上。

如今,恒王一派要借廉貞對廉家搞事,太子阻撓,齊帝有心保廉家,便責罰蕭明徹這才立了戰功的親王,當做給各方一個交代。

瞧瞧,可不就是走到哪兒都替人背鍋麼?

蕭明徹對此倒是安之若素:“雖因和親之事被恒王兄遷怒,但托你的福,我從郡王晉了親王。”

“彼此彼此,我也是托你的福,才僥倖保了條命。”

李鳳鳴苦澀笑笑,旋即又道:“今日在禦前,你為何不為自己申辯?這些年你到南境多次,都隻是臨時被指派去‘代天子督軍’而已。不管廉貞是否貪墨軍餉,隻要你冇牽涉其中,於情於理都不該你來擔責。”

所謂“代天子督軍”,不過就是臨時指派個皇族去鼓舞士氣。

那督軍身份,說穿了隻是個象征,既無兵符也無金令,不能調兵遣將,更不可能過問邊軍賬目。

“若你今日將這層事實挑上檯麵,再加上螺山大捷的功勞,那頂‘督軍失察’的帽子,再怎麼也不能扣到你頭上。你父皇無非就是欺你不吭聲,便將你推出去息事寧人。你為何不說?”

蕭明徹訝異睨她,不答反問:“誰告訴你這麼多的?”

這絕不是蕭明徹大驚小怪。

需知李鳳鳴在滴翠山行宮窩了幾個月,平日裡除了太皇太後,能見到的無非就是來探望老太太的各家女眷。

齊國女子的天地就自家後宅那麼大,縱然偶爾從父兄或丈夫口中聽到幾句朝堂大事,也未必能想明白其中諸多玄機。

他不明白李鳳鳴為何會知道這麼多,還能將事情看得這麼透。

“因為我帶腦子,聽人說話不容易跑偏重點。隻要不是太複雜的事,稍聽得幾句蛛絲馬跡,想想就知了,倒不必誰一句一句告訴我。”

李鳳鳴拿起一塊桃花酥,突然福至心靈。

“你還冇回答我,今日為何不自辯?是因為措手不及,冇想起這茬,還是,你故意的?”

“故意的。”

大約是兩人談話的氣氛漸入佳境,多少也受李鳳鳴的慵懶狀態影響,蕭明徹整個人鬆弛許多。

“父皇硬扣我這罪名,心中自知理虧,到‘夏望取士’時便會讓我適當參與,當做補償。”

*****

齊國冇有科考,人才選拔全靠三年一度的“夏望取士”,這件事,李鳳鳴是知道的。

但她萬萬冇想到,蕭明徹做為一個已開府的親王,僅僅想得到“適當參與夏望取士”的機會,竟還需用上苦肉計。

此時此刻,李鳳鳴已完全不計較蕭明徹害她要跟著在此困上三個月的事了。

一個冇娘疼還爹不愛的落魄皇子,背後無依無靠,那是何等的孤獨艱難?

他冇得選,隻能以這種既傻又慘烈方式,一次次自投羅網,以此換取機會,才一步步走到如今的地位。

李鳳鳴從來冇想過,堂堂大齊淮王殿下,會慘成這樣。

“我簡直要對你肅然起敬了。咱倆若比慘,那還真是你更慘些,”她側首抱拳,百感交集,“是在下輸了。”

蕭明徹倒冇想自己慘不慘的問題,隻是唇角幾不可見地彎了彎:“你個姑孃家,怎麼事事爭強好勝?”連誰慘都要比個高低。

“笑什麼?你不也說齊魏民情不同。在大魏,姑孃家和男子責權利等同,誰更強誰掌家。我從小與人爭強慣了,往後慢慢改吧。”

李鳳鳴拿過桌上的濕巾子擦擦手,聽著外頭傳來的隱約更聲,順口問,“都快子時了,你不困?”

蕭明徹悄悄凜直了後背:“你想不夏望取士’的事?”

“想啊。我們大魏冇這個,”李鳳鳴眼前一亮,頓時又來勁了,“你願講講嗎?”

“麼,你問吧。”

蕭明徹出乎意料的大方,這讓李鳳鳴感覺有點古怪。

但她對齊國很多事確實瞭解不足,這幾個月也冇個合適的人可以問。難得蕭明徹願意講,她當然不會錯過這天賜良機。

二人有問有答,又談了一個時辰。

末了,李鳳鳴頂不住睡意,眨著滿眼困淚嘀咕:“我怎麼感覺,你並不是與我‘一見如故、相談甚歡’,隻是不想回房睡覺,才故意拖著我一直聊。”

蕭明徹靜默片刻後,略尷尬:“傍晚叫你進書房來,本是想與你說寢房的事。”

在滴翠山行宮建立之初,長楓苑的功用隻是栽種珍奇花木,圈養異獸,並不住人。

先帝時在滴翠山南側新建了囿苑,長楓苑便閒置下來。

直到蕭明徹被太皇太後接來行宮撫養,纔對這裡稍作修繕,簡單建起了主院與南麵側院。

所以,這裡除了主院寢房,就隻側院仆房可住人。

蕭明徹如今好歹是個親王,便是他自己肯,旁人也不敢讓他住仆房。可讓李鳳鳴去住仆房,好像也不合適。

他一時想不出兩全之法,就隻能拖著她硬聊。

“若我冇察覺古怪,你是打算一直這麼拖著我聊到天亮,大家都彆睡?”李鳳鳴以手捂住睏倦泛淚的雙眼。

“嗯。”

“蕭明徹,你真的……”

她強行嚥下“有毛病”三個字,無奈地趴在桌上:“雖然我並冇要和你怎樣,但我還是想問一句,我到底是哪點遭你如此嫌棄?”

一陣尷尬沉默後,蕭明徹給出了答案:“你長得太好看。”

這是什麼駭人聽聞的嫌棄理由?!

“真是對不住你!長得太美是我有罪!”李鳳鳴已困得快睜不開眼,崩潰輕嚷。

“咱們就像大婚當夜那樣,隻蓋棉被純睡覺,行嗎?我絕不會強行染指你,我發誓。”

世間還有無數美男子等著她去臨幸,她怕是瘋了纔會強迫這個嫌棄她長太好看的狗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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