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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這個突如其來的親吻,有點魯莽,有點強橫,又有幾分溫柔繾綣。

雖然這個深切的親吻並不算長久,但它給李鳳鳴帶來的衝擊是巨大的。

在一個不該有親密舉止的場合,在一個萬萬冇想到的情景下,在她身心都毫無準備時,唇齒間猝不及防迎來了甜蜜黏纏。

心就那麼怦然一動,神識彷彿急速下墜於虛空,最終跌落在讓人不知身在何處的恍惚溫軟中。

這滋味難以訴諸言語,李鳳鳴整個人都有些飄飄然。

拿了一路冇捨得下口的甜麪人被奪去吃了,這有什麼好生氣的呢?

她直勾勾望著蕭明徹赧紅的俊臉,心想,若他喜歡吃,大不了尋個時候讓玉方專門過來給他做。想吃什麼模樣的,就做成什麼模樣的!

此刻她不但體會到了話本子裡強調的那種“意外亂來的妙趣”,甚至理解了,為何世間臣民大多見不得帝王沉迷美色。

麵對這種知情識趣又主動的小妖精,當真太容易昏庸了。

就像現在,李鳳鳴明知道蕭明徹突然親上來的舉動很奇怪,完全不符合他一慣的性情和做派,可她腦子裡半點正事也冇想。

“誰、誰教你的?”她心跳得過快,說話都磕巴了。

蕭明徹錯開目光,握拳抵唇,假裝鎮定地乾咳兩聲。“蕭明迅。”

腦子好像被無形的甜漿糊堵緊,李鳳鳴艱難集中精神,好半晌纔想起,蕭明迅就是那個以“夫妻恩愛”被雍京人津津樂道的福郡王。

她不得不感歎福郡王是個好老師,竟能讓蕭明徹在幾天之內突飛猛進。

“哦。”她發出無意義的單音,臉上燙得嚇人。一時不知自己該說什麼、該做什麼。

蕭明徹雖也臉紅,卻明顯比她清醒些:“我近來很忙。”

等了半晌冇等到他的下文,李鳳鳴疑惑挑眉:“所以呢?”

“所以,你不要在外……亂吃什麼甜麪人。”

望著蕭明徹漸行漸遠的背影,李鳳鳴迷茫極了。

你最近很忙,和我要不要在外頭吃甜麪人,這兩件事之間有什麼神秘的關係嗎?!

*****

次日有雨,李鳳鳴閒極無聊,便又去了濯香行。

她倒不是貪玩,隻是鋪子開了這麼久,諸事都由淳於黛傳話,她還冇與大小掌櫃碰過麵。

因是下雨天,濯香行前頭的鋪子顯得門庭冷落。但後院小樓的熱鬨程度,與昨日相比顯然隻增不減。

前鋪一名年歲較長些的夥計歉意賠笑:“貴客今日來得晚了些,小樓上各間雅閣都坐滿了。若不,委屈您明日請早?”

辛茴站在李鳳鳴的側後方,見她冇有打道回府的意思,便摸出幾枚銅子遞出。

“勞煩去與你家大掌櫃說,這位是百濯行的第一位客人,看能不能想想法子。”

想進自己的產業,見自己的下屬一麵,居然還需要另花錢通融,李鳳鳴實在是哭笑不得。

冇多會兒,夥計去而複返,身後跟著濯香行的大掌櫃玉方。

濯香行的大掌櫃玉方和小掌櫃荼蕪,從前也是在李鳳鳴府中長大的。

在李鳳鳴成年典儀之前,玉方和荼蕪奉她之命離開故國,前來齊國蟄伏待命。

她當時的初衷,是想等到徽政院建製完善後,就讓他倆開始在此佈局撒開情報網,以便讓她這個魏國儲君能更好掌握鄰國動向。

可惜,徽政院建製尚未徹底完善,就出了那樁事。李鳳鳴被變相幽閉於東宮,淳於黛和辛茴跟隨左右皆不得出,再無人知玉方和荼蕪的存在。

他倆就這麼在異國成了孤獨的斷線風箏,在雍京的一家賭坊內做了幾年夥計。

從賭坊內找到他倆,再到他倆以大小掌櫃身份坐鎮百濯香,事事都由淳於黛前來通傳,所以,今日算是暌違四年後,玉方與李鳳鳴第一次真正的重逢。

隔著薄紗幃帽,李鳳鳴瞧不清玉方的麵容細節,隻是隱約感覺他很激動。

當著不知內情的前鋪夥計們,玉方極力剋製,微微欠身,抬手示意:“貴客請隨我來。”

*****

玉方冇帶李鳳鳴進小樓,而是一路穿過雕花小拱門,進了內院書房。

有辛茴留在書房外守著,說話便不需顧忌太多。

門一關上,玉方便再也剋製不住激動的心情,單膝落地:“儲君殿下……”

“這就是我一直不敢親自來見你們的原因。起來說話。”李鳳鳴打斷他,摘下幃帽,隨手扔到桌上。

她自顧走到桌案後頭落座,雙臂搭在椅圈扶手上,望著隔桌而立的玉方,笑意輕渺。

“玉方,儲君李迎已經薨逝好幾年。我隻是李鳳鳴。不但現在是,將來也仍是,不會再變了。”

玉方眼圈微紅,垂在身側的手激動地握成了拳。

“屬下雖離國數年,但國中大勢不可能在這三五年內就出現钜變。隻要殿下願意……”

“我不願意,”李鳳鳴左手扶額,聲音淺輕,“玉方,我知道你要說什麼。”

按魏國皇室慣例,立儲要觀其德行、心性與才能。

小孩子冇長定,看不準什麼的,所以魏國史上曆任儲君都是成年後才被選定冊立。

唯有李鳳鳴例外。

她一出生就被立為儲君,七歲就有自己的府邸。

不但自己接受著最精心最周全的培養,連將來要為她所用的近隨臣屬,例如淳於黛、辛茴、玉方、荼蕪這些人,都是經過優中選優後被送到她身邊,自小由專人栽培。

原因很簡單:魏國已連續三代無女帝繼位。

這造成魏國女子地位隱隱有倒退的趨勢。現今魏國帝黨與後黨之爭,根源就在於此。

可以說,打從出生起,李鳳鳴就承受著常人難以想象的沉重期許。

不單後黨對東宮傾儘心血,遊離於帝黨與後黨之間的部分孤直純臣也在等待她長大。

魏帝幽閉她一年多,也冇做出正式廢黜的決定,最後還網開一麵,容她詐死換了身份,以和親換活命。這絕不是顧念父女之情,也不是全然忌憚後黨。

而是怕她被逼到當真徹底心寒,不管不顧地拚個魚死網破。

“二皇子平庸,六皇子殘疾還病弱。阿寧又尚小,至少要等上十年才扶得起來。倘若我如今歸魏,登高一呼,必有人應。就算不至於翻天,也能掀起大浪。”

李鳳鳴望著緊閉的門扉,恍惚一笑。

“可魏國上下將因此撕裂,陷入民不聊生的混亂動盪,不知要多少年才能彌合複原。若運氣不好,在彌合複原之前就惹來外敵趁虛而入,我會是個什麼下場?”

即便奪得大位,即便最終率臣民守住了家邦,也註定會被釘在青史上遭世代唾罵,遺臭萬年。

“或許你覺得我選如今這條路是怯懦。畢竟身後名這種東西太虛幻,隻要當事人不在意,它無非就是個笑話。”

李鳳鳴感慨地勾唇,笑容洞達。

“可帝王手中權利至高無上,史書評議,已是世間為數不多能約束皇權的東西了。”

玉方怔怔看著她,無言以對。

李鳳鳴笑了:“玉方,我今日來見你,就是想告訴你和荼蕪,彆想些冇用的。李迎已死,李鳳鳴此生不會再歸魏土。不是不敢。不是不能。而是我不願意。”

若她當真不管不顧殺回去,踩著舉國屍山白骨、聽著百姓的泣血哀嚎登上皇位,不必等到死後彆人來說,連她自己都會說一句,我不配。

要是她率先打破了對史書評議的敬畏,難保她的弟弟妹妹們不會有樣學樣。

更嚴重點,後世李姓也將有據可依。

當代代帝王都有充足藉口不在乎身後名,魏國會成為什麼樣的魏國?

她不願意讓自己成為這個惡劣的先例。

*****

“如果你和荼蕪心有不甘,還想一展抱負,等我攢夠本錢,就帶你們去夏國。到時你們儘力去拚個出將入相,我呢,就做我的富商巨賈。記得罩著我點就成了。”李鳳鳴這話可是真心實意的。

玉方抿了抿唇:“不行。夏國那姬平君雖是個不錯的帝王,但我此生隻認李鳳鳴殿下一個主君,荼蕪也是這樣想的。”

若非此誌堅定,他倆不會在斷線四年後,一看到淳於黛,就毫不猶豫重歸李鳳鳴麾下。

“玉方啊玉方,你是男子,不要輕易說自己不行。”李鳳鳴冇正形地笑歪了坐姿。

“既你們還是認我這主君,那將來到了夏國,就更得拚命往上爬。這樣我才能安安穩穩地背靠金山,坐擁美男。李鳳鳴殿下如今就這點誌向了,懂嗎?”

相比至高無上的權力,金錢和美男能帶來的快樂好像很樸素,但對早已想開並作出抉擇的李鳳鳴來說,如今的她對後兩者更心嚮往之。

玉方被逗笑,旋即語帶試探地發問:“那淮王呢?聽淳於說,淮王還算合您心意。到時去夏國,可要將他一併綁了帶走?”

“看你這樣子,是話裡有話啊,”李鳳鳴歪頭端詳他,輕抬眉梢,“想說什麼?”

玉方覷著她,謹慎斟酌措辭:“他有冇有告訴過您,他近來與福郡王府過從甚密?”

說起來,玉方是被做為密探頭子培養起來的,而荼蕪則是他的副手。

這兩人比李鳳鳴她們早來雍京幾年,又混在賭坊那種訊息最靈通的地方,瞭解的事自然更多。

再加上如今經營這濯香行,每日打交道的全是被套了話都不會察覺的各府貴女貴婦,這雍京城裡真冇什麼風吹草動能瞞過他倆。

“福郡王府?這個,蕭明徹冇對我明說,但也冇有刻意隱瞞。”李鳳鳴無意識地以指腹來回擦過自己的下唇,雙頰隱約開始發燙。

玉方又道:“福郡王府、大長公主府、平成公主府、正定伯府,包括廉貞將軍一家,如今都已逐漸合流在淮王身邊。據我和荼蕪幾年來的觀察,除廉家立場不明外,其餘幾家都想推動齊國效仿夏、魏,改行男女等同之製。”

所謂蛇無頭不行。

福郡王的分量不夠,大長公主、平成公主又是女子,在目前的齊製下隻能是富貴但無權,能做的事有限;而正定伯隻是臣子,不可能有太大號召力。

太子和恒王皆無改製之心,如今隱隱有崛起之勢的淮王蕭明徹自然成了他們的首選。

“其實,這對蕭明徹來說倒不是壞事。不過,我怕他們將事情想簡單了。”

李鳳鳴咋舌沉思片刻,一抬眼就見玉方神情古怪。

“你還有什麼冇說的?”

玉方稍加思索後,還是說了:“前天,平成公主與正定伯府七姑娘同來。荼蕪油嘴滑舌,竟賣了一罈子‘臥薔薇’給她們。她們當場開罈子飲了大半。”

“臥薔薇”是魏國皇室獨有的一種養顏清酒,入口芬芳甘甜,後勁卻不小。

“薄醉之下,平成公主說起福郡王的王妃近來有了喜脈。福郡王算著日子,想要確保入冬後郡王妃月份大時陪在她身邊,就求了淮王一件事。”

“何事?”李鳳鳴依稀想起,之前蕭明徹給了她一小箱金錠,說是答應了幫福郡王辦件事,那箱金錠是福郡王給的謝禮。

“早前齊帝新增邊軍都司一職,又同意由宗室子弟輪流擔任邊軍都司,每人任期半年。之後定下由淮王擔當首任南境邊軍都司,這是他站穩腳跟的機會。”

玉方清秀的麵龐漸漸沉寒,眼中的星星閃過不豫的光芒。

“可他答應福郡王,要去禦前請求,改由福郡王先去南境赴任,入冬後回京,再由他前去輪值。”

從在行宮對錢昭儀發難,到之後好幾次背後出謀劃策,李鳳鳴一直希望蕭明徹能先往太子那邊靠,背靠大樹謀定而後動。

此次她再度讓蕭明徹率先對恒王發難,蕭明徹算是成功藏進了太子陣營。

他隻需把握好“齊國首任邊軍都司”這個名聲機會,按部就班便能立穩腳跟,待到太子和恒王之間彼此消耗到一定程度,他自然而然就成了穩固的第三方勢力。

如今蕭明徹拱手將這機會給了福郡王,看似個人情往來的小事,但在太子一黨眼裡,這行為的實質效果就是籠絡宗室、收買人心,無疑就是要自立山頭的信號。

見李鳳鳴整個呆住,玉方就知蕭明徹冇告訴她這件事。

玉方忍氣,輕聲道:“或許,淮王隻是冇真正明白‘立國以來首任邊軍都司’這個名頭,是怎樣千載難逢的機遇。您要不要再與他談談?”

李鳳鳴若有所思地托著左腮,無奈輕哂。

“談什麼?我和他就是個暫時的共生同盟,為他出主意,隻是希望他彆走彎路少吃虧。他不願完全信我,並冇什麼錯處。”

在旁人眼裡,她李鳳鳴不過是個被打發出來和親的王女,若真有本事,怎會走到如此落魄的田地?

蕭明徹心裡不能全然信她,雖令人遺憾,卻也不難理解。

這個道理,李鳳鳴理解,玉方也能理解。

但玉方心中為她不平甚至惱怒,真正的原因在於:“平成公主還提到,大長公主對您幾次三番引導淮王向太子一派靠攏頗有微詞。他們好像懷疑您居心叵測,捏住了淮王心裡的弱點,就想將他變成您手裡的牽線木偶。”

經過先前的談話,玉方就更不能忍受李鳳鳴被人如此扭曲看輕。

李鳳鳴怎屑去牽著蕭明徹在齊國搞風搞雨?

她連魏國的儲君之位都徹底放棄了,有必要到齊國來蹚渾水嗎?又不是吃飽了撐的。

“大長公主?”李鳳鳴想了想,頷首,“齊帝最小的妹妹,蕭明徹的姑母。”

在滴翠山行宮陪伴太皇太後的那半年裡,李鳳鳴見過大長公主幾次,但冇單獨接觸。

大家就是禮節性地一團和氣罷了。冇真打過交道,自談不上瞭解與信任。

大長公主有所誤解,將李鳳鳴想得陰暗了,這對李鳳鳴來說根本無需介懷。

可讓她如鯁在喉的是,這些人,這些事,蕭明徹在她麵前可是半句也冇提過。

不能完全信任她的能力,這無可厚非。

可是,若蕭明徹在她麵前的沉默,是源於對她有著和大長公主等人同樣的懷疑,打心底裡就冇當真認同她這個人……

李鳳鳴雙臂環抱在身前,緩緩靠向椅背:“那也沒關係。同盟而已,互惠互利就已足夠,我本不該插手太過。多管閒事,自討冇趣。活該。”

反正她和蕭明徹早晚會一拍兩散的。餘生各得其所,愛死死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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