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忱喘了一口氣,剛要說話,忽聽“當、當、當”鐘聲悠慫,震徹山林,驚得群鳥振翅飛起,嘰嘰喳喳一片亂叫。原來是麓山寺的鐘聲敲響了。
楊炎從後麵趕上來,拍了拍趙忱的肩膀,道:“小忱,聽著鐘聲,麓山寺大概就在前麵不遠,你如果累了,就先在這裡坐下來休息一會,如果你還能堅持一會兒,那麼我們就繼續前進,到了麓山寺再休息吧。”
趙忱喘了幾口氣,道:“姐夫,我還好,還能再走幾段路,還是先到麓山寺再休息吧。”
這時嶽瓔遞過水壺,道:“公子,還是先喝口水再趕路吧。”
趙忱接過水壺,道:“謝謝。”
嶽瓔臉上一紅,抵下頭去,不敢與他對視。忽然覺得一支手搭在自己肩膀上,微微一怔,扭頭一想原來是趙倩如,她趕忙又低下頭,道:“公……九娘,我……”
趙倩如微微一笑,替她理了理被山風吹亂的鬢髮,道:“小瓔,這是在外麵,可不要太拘謹了。”對轉頭對嶽珂道:“小珂也是。”
兩人都點了點頭,趙倩如又問趙婉如道:“十二孃,你呢?還能再走一會嗎?”
出來之後,趙婉如的心情好了一些,偶爾還和穀雪萍說笑幾句,聽了趙倩如問她,道:“我還可以的,繼續走吧。”
等趙忱喝完了水,楊炎道:“好了,我們繼續趕路吧。”
眾人又走了不到三裡路,隻見前方山門頓開,一座大寺院出現在眼前。一行人走進寺中,早有知客僧看見了,趕上來迎接,請他們先到待客的禪房休息。
楊炎隻對知客僧說是自己這一行人上山來遊玩的客人,給了知客僧十貫錢作香火資費。那知客僧見他們衣著華麗,有男有女,而且個個都頗有氣度,到也冇有懷疑,收下了香火錢之後,又命小沙彌奉上香茶和幾碟點心,招待眾人。自己又去招待其他客人去了。
眾人喝過了茶,吃過幾塊點心,又坐了片刻,歇過乏來,又一起到寺中遊玩參觀。麓山寺本是佛教著名道場。自晉以後,曆經法崇、法導、摩訶衍那、智謙等高僧住持,佛事日弘,盛極一時。寺院的規模頗為宏大,氣勢磅礴,殿堂也十分華麗,雖然現在是戰時,依舊還有不少遊客在寺中遊玩。
不過他們一行人中,趙月如、趙倩如都是生得美若天仙,趙婉如、穀雪萍和嶽瓔幾個,雖然還冇冇有完全成年,但也是美豔如花,在寺中各處行走,到是引得不少遊人側目。麵對這樣的局麵,楊炎等人也都無可奈何。
幾個人正在觀賞寺景,一個小沙彌忽然來了楊炎麵前,雙手合什,唸了一聲佛號,道:“這位檀越,尊姓可是姓楊麼?”
楊炎微微一怔,道:“不錯,在下確實姓楊,不知小師父有何見教。”
小沙彌向楊炎施了一禮,道:“果然是楊檀越,有一位在本寺掛單的光衍大師和本寺主持弘光大師,遣小僧過來,想請楊檀越到方丈室品茶一敘,不知檀越是否肯賞臉光臨。”
原來楊炎拒絕了光衍之後,光衍就來到麓山寺掛單,他也是頗有明望的高僧,因此麓山寺主持弘光大師對他到是十分歡迎,因此一直光衍就在這裡居住,同時也留意天臨府朝廷的動態。今天光衍正和方丈敘話,聽小沙彌說到楊炎他們這一群人,也起好奇心,一看就認出了是楊炎一行,因此才叫小沙彌去請楊炎。
楊炎聽了,也微微一怔,想不到光衍會在這裡掛單,他找自已又有什麼事情,見一見光衍到冇什麼,不過這一次不是他一個人來這裡,可是時刻也不能離開趙忱左右的,到是有些為難。那小沙彌到十分機明,又道:“方丈說了,如果檀越的幾位朋友有空,不訪一起同往。”
光衍勸楊炎自立為帝的事情,隻有趙月如和趙倩如才知道,連楊沂中也冇有說起。而且自從楊炎拒絕了光衍之後,也刻意不再與光衍來往,冇想到在這裡又和光衍遇見了。不過光衍要見楊炎又有什麼事情呢?趙月如臉上以經帶出不悅的神情來,正想要出言拒絕。但趙倩如拉了拉她的衣袖,道:“即然是光衍大師在這裡,我們不妨都去見一見吧。”
小沙彌施了一禮,道:“眾位檀越,請隨小僧來吧。”
眾人跟著那小沙彌走進方丈室,光衍已在門口迎接,雙掌合什,口頌佛號,對楊炎深施一禮,道:“楊檀越,一彆數月未見,彆來無恙嗎?”
楊炎苦笑了一聲,也還了一禮,道:“有勞大師牽掛了。”
趙倩如也上前來,道了一個萬福,道:“大師一向可好。”
光衍微微一笑,也向趙倩如施了一禮,道:“多謝夫人問候,貧僧愧不敢受。”
這時另一位年過五旬的老僧也來到楊炎麵前,給眾人見禮,光衍介紹道:“檀越,夫人,這位就是麓山寺的主持僧弘光大師。”
楊炎和趙倩如聽了,也向弘光施了一禮。楊炎道:“在下冒味造訪,打擾大師的清修了。”
弘光連忙還禮道:“那裡那裡,想不到今日有幸楊檀越和夫人能夠光臨小寺,真是令敝寺蓬蓽生輝。貧僧本來是要親自迎請檀越,不過聽光衍師兄說檀越不喜張揚,因此才叫一個小弟子相請檀越,禮通不周,還請檀越見諒。”
楊炎道:“大師太客氣了,在下怎敢勞動大師大架。”
幾個人客氣一番,才又請其他人坐下。楊炎又向他們引見其他人,彆人都是如實相告,隻是隱去了趙月如和趙忱的真實身份。隻說他們是自己的家眷,含糊帶過。不過弘光雖然冇有在意,但光衍卻多看了趙忱幾眼。但也冇有多說什麼?
雖然冇有明說,但弘光自然知道,楊炎的夫人就是永寧公主。而隨行而來的人中,陳亮是當今名士,弘光也聽說過,嶽瓔、嶽珂是嶽飛的後人,沾了祖上的光,也頗受人看顧。這一次居然都到了麓山寺,弘光雖然是出家人,也覺得頗感榮耀,招待得十分殷勤。
楊炎和他們閒談了幾句,弘光這才起身離開,隻留下光衍一個人在室內陪同他們。楊炎這才問道:“大師要見我,是有何事。”
光衍也不答話,忽然起身向趙忱深施一禮,道:“自古千金之子不做危堂,公子乃萬金之軀,不在大內安居,也到這麓山寺來。倘若遇到意外,大宋江山豈不危矣。” 他雖然不認識趙忱,但一見趙忱與趙倩如有六七分相似,而且被受眾人擁簇,以光衍的老於世故,那裡還猜不出趙忱的身份來。
趙忱微微一怔,知道光衍以經猜出了自已的身份,這幾個月來一直應付大臣,到練就了一付聞變不亂的本事,笑道:“大師真是目光如炬,不過此皆在大宋之境,為大宋之民,又有何如懼。” 他在臨安也聽說過光衍的名字,見他能夠一眼認出自己,對他到有佩服。
光衍凝視著趙忱,良久之後才道:“貧僧就以實言相告公子,這十數年來,其實貧僧一心想要搬翻大宋,另立新君。”
楊炎、趙月如、趙倩如聽了光衍這話,都吃了一驚,光衍一口說破趙忱的身份到並不出乎他們的意料,而且剛纔光衍那番關心趙忱安危的話,到令他們有些意外,莫非這和尚轉性了不成?但光衍後一句話卻又使他們有些莫名其妙,不明白光衍這是什麼意思,趙月如的手都以經按在劍柄上。
趙忱也微微一怔,不過馬上又恢複了常態,道:“大師為何如此痛恨大宋,莫非大宋有那一點有負大師之處嗎?
趙忱的反應顯然有些出乎光衍的意料,又過了好一會,光衍這才簡單將自己的身世說了一遍。嶽瓔和嶽珂知道他是李若虛之子以後,也都大吃了一驚。隻是現在趙忱在問話,而且光衍剛纔又說了那麼一番“大逆不道”的話來,因此不好上前去給光衍施禮,同時也暗暗為光衍但心。
趙忱聽光衍說完之後,也沉默半響,才輕輕歎了一口氣,道:“大師所說不錯,確實是我大宋有負嶽武穆。隻是大錯以經鑄成,我也無力挽回。”又看了嶽瓔和嶽珂一眼,接著道:“姐夫以經向太上皇說明,隻要這一次能夠打退金兵,還都臨安,太上皇定會召告天下罪己,承認是自己枉殺嶽武穆之過,隻是除此之外,大師認為可還有什麼地方能夠彌補的嗎?”
光衍又凝視趙忱,良久之後才道:“死者死矣,再做什麼也無法挽回,但公道自在人心,公子能做此想,可見公子心地仁厚,隻是前事不忘,後事之師,貧僧隻希望公子永遠記住這一總,以警後世,以後再不要出現同樣的事情?”
趙忱懍然道:“大師之言及是,我當莫不敢忘。”
光衍點點頭,道:“貧僧鬥膽,再言公子一句,打退金軍之後,公子又當如何呢?”
他這話一問,不僅趙忱一時答不上來,連楊炎、趙月如、趙倩如、陳亮也都一時不知所措。因為他們現在所想的一直都是如何打退金軍,收複臨安與建康,至於打敗金軍之後打算怎麼做,還真的都冇有想過。
光衍頓了一頓,接著又道:“居貧僧所知,此番南侵至今,金國的國庫以經耗空,國內也已是不甘重負,而且國內民心不穩,隱患不小。而大軍久在外,師老兵疲,正是再鼓而衰,三鼓而竭的時候,而我大宋如今四川以平定,以無後顧之憂,且有四川的物資兵力支援,又有楊檀越這樣用兵奇材指揮全軍。依貧僧看來,打退金軍並非難事,當在年內,即可還都於臨安。隻是公子認為,大宋還都臨安之後,是如太上皇那般苟且偷安,割土納幣與金軍議和,還是繼續銳意進取,恢複失地?”
趙忱立刻道:“自然是要勵精圖治,恢複失地。而且不僅要恢覆被金人占去的土地,就連當年太祖太宗皇帝一直未能收複的燕雲十六州也要收複回來。”
光衍點點頭,道:“公子能做如此想法,可見胸懷天下,貧僧欣慰之至,不過恢複大計非同兒戲,還需仔細斟酌,我大宋自徽宗皇帝以來,刑法縱弛,吏治渝惰,國力漸儘,雖有孝宗皇帝儘力除弊興利,勤修國政,但無奈國家貧弱以積重難返,孝宗皇帝也無迴天之力,公子如不能銳意革新,掃除舊弊,如何勵精圖治,增強國力,又向談收複失地,更勿論收複燕雲十六州了。”
眾人這才明白光衍的意思。楊炎、趙月如、趙倩如、陳亮等人都知道,其實戰爭是依附於國力,自古以來,還冇有那一個政治**,國力不振的朝廷卻在軍事上能夠有大的建樹,中原的武力揚威邊塞的時候,也往往都是國力大治,甚至是出現天下盛世的時候。
因此打退金軍,還都臨安之後,如果趙忱真的想要繼續收複失地,乃至昔日的燕雲十六州,那麼必須要首先開創出一個盛世的局麵,這樣才能為大規模用兵提供足夠的物資保障基礎。但如何才能開創一個盛世,事實以經證明,靠以往大宋的那一套製度是無法實現的,那麼也就是說,從現在就應該開始思考,打退金軍之後如何治理這半壁江山的事情了。
在其他人都還想著先把金軍打退再說的時候,光衍能夠指出這一點,顯示他的眼光看得比常人要遠得多。
趙忱雖然不能完全理解光衍的意思,但也清楚,光衍是要自已現在就開始考慮打退金軍之後,如何治理天下,為今後收複失地做準備的事情。因此他也認為光衍提醒得對,也雙手合什,向光衍施了一禮,道:“大師見教得是,在下這次麓山寺一行受益非漸。日後行事如有不周之處,還請大師多多不吝賜教。不知大師願不願助我一臂之力呢?”
見趙忱向自已行禮,光衍身子微微一震,忽然雙膝跪倒在地,向趙忱連拜三拜,道:“貧僧雖是出家之人,但也是宋人,如今國家危急,貧僧又豈能為一己私心置國家社稷於不顧,貧僧雖才學淺薄,但隻要陛下需要,也願為大宋興盛儘心竭力,再所不惜。方纔大膽妄言,還請陛下恕罪。”
他這番話一方麵是向趙忱表明心意,另一方麵也是向楊炎、趙月如、趙倩如澄清,自己轉變思想的原因。趙忱不知就裡,連忙過去扶起光衍,道:“朕這一次隻是私自出遊,並非在朝堂之上,而且大師是方外之人,不必多禮,快請起來。朕還年輕,許多事情都不甚明白,日後還請大師多多指教。” 他見光衍以經說破了自己的身份,也就不在刻意隱瞞。
見雙方把話都說開了, 嶽瓔和嶽珂這纔給光衍行禮。光衍把他們扶起來,道:“一晃二十多年過去,想不到商卿的子女以經都長大成人了。你們的父親, 老夫人都還好嗎?”
嶽瓔道:“有勞大師垂問,老太太身子到是硬朗,父親現在廣東做轉運使,也十分安好。”
趙忱苦笑了一聲,對他們兄妹道:“朕也知道嶽武穆死得冤枉,隻希望能夠儘我的心意,善代後人。”
嶽瓔低下頭,道:“陛下不必說了,我們都知道,何況先臣的事情與陛下無關。”
趙忱歎了一口氣,道:“雖然與我無關,但終是我趙家所為。還都臨安之後,我會調嶽轉運朝中為官,把你家老太太也接到臨安來,一家人團聚一起吧。”
嶽瓔和嶽珂一起道:“多謝陛下。”
這時楊炎這才道:“陛下,時候以經不早了,我們還是早些回去吧。”
趙忱點點頭,又向光衍施了一禮,道:“討饒大師清修,我們告辭了。”
眾人陸續起身告辭,楊炎示意讓趙月如跟著趙忱先走,自已還有些話要和光衍說。趙月如會意,和趙倩如一起跟著趙忱出了方丈室。楊炎這纔對光衍道:“大師方纔所說,真的都是出自內心嗎?”
光衍淡淡一笑,道:“檀越不信嗎?現在貧僧也以經想明白了,誰做皇帝到是其次,隻要他能成為一個好皇帝。這些時日以來, 貧僧一直住在這裡, 聽說陛下雖然年輕,但為人聰穎,聖明賢達。剛纔那一番交談,可見他胸襟開闊,豁達大度。至少有成為明君的潛質,這樣也就夠了。” 說著光衍又輕輕歎了一口氣,道:“而且貧僧想,嶽武穆想必也不希望看到金人未滅,大宋內部自己就先開始自相殘殺吧!”
楊炎也歎了一口氣,沉默了一會兒,道:“既然如此,還請大師到城中安住,說實話,在下還有許多事情需要請大師幫助。”
其實光衍的閱曆見識都不凡,而且又是方外人士的身份,如果能有他全力相助,有許多事情辦起來都很便利。
光衍點點頭,道:“貧僧收拾一下,這就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