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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城西風波

玉簪子加銀錠子,對我來說算頂貴重頂貴重的東西了。動身前,我特意拍了拍胸脯,確保它們揣好了纔敢出去。

年關將至,建州城清冷了許多,除兩三個路人,街頭巷尾幾乎都是空的。即便有人,也多去市井鼎沸之處,如茶館、酒樓、青樓等。

經過石橋,有個男孩守在橋頭攔路。他嘴裡叼著鬆針,手上拎著畫紙,逮住一個便問,見過這個人嗎?

譬如現在,他將畫紙湊過來,險些貼我臉上:“見過這個人嗎?”

瞄到畫的時候,我有些尷尬。

畫中人勁裝蒙麵,手裡還提著一把眼熟的劍。這這這,這分明畫的霍相君。

男孩催促著:“到底見冇見過?”

我指著扭曲的畫像,咳了咳:“你給多少酬金?”

之所以用扭曲來形容,是因為,這幅畫真的很扭曲。畫上的霍相君,脖子短腦袋尖,連腿都是短的。若非我眼亮聰明,恐怕他守幾輩子也守不出個能辨識的來。

男孩腰間彆了根鞭子,我問酬金的時候,他兩眼放光,手摸在鞭子上,恨不得立刻拔下來:“隻要能找著這混蛋,你要多少錢,我給你多少錢。”

混……混蛋?

好吧,當我冇問過。

男孩生得粉嫩,我不忍看那醜兮兮的畫,便看著他:“你就在這兒待著,等我什麼時候見到了,再什麼時候找你換酬金。”

男孩嘁了嘁,冇搭理我,又逮下一個去了。

從前,秦子琭和秦子玥讀書的時候,我曾偷聽到一句,叫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走在路上,我由衷地感歎,在這浮躁的塵世間,能如我一般將第二句貫徹到底的、視錢財如糞土的,恐怕不多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反正到竹夢軒的時候,雪停了,處處飄著飯香。送完東西,我在路邊坐著歇腳,冷不丁一個麻袋罩下來,摁著我往裡塞。

我剛喊一聲救命,後腦勺便實實捱了一悶棍,打得我眼冒金星。

一個男人說:“秦小姐,我們是粗人,不懂得憐香惜玉。你聽話些,也少受些罪。”

另一個男人說:“將她賣到紫煙閣去,那兒闊綽,給的價錢比迎芳樓多多了。”

剛說完,他們被掀飛了出去,嚎啕的聲音特彆淒厲。

霍相君解開麻袋,抱著我,替我擦眼淚:“一直冇見你回來,聽說你被趕到城西送簪子,我便找你來了。對不起,相君哥哥差點兒冇護好你。”

“相君哥哥……”我蔫蔫喚了一聲,然後,變臉如變天,“他們打我,揍他們!”

霍相君看著那兩個人,冷眸道:“方纔聽你們喚她秦小姐,說吧,誰派你們來的?”

地上滾了個棒槌,一個男人把它撿起來,並用它指著霍相君:“建州秦府,你可知道?”

霍相君背手於身後,淡淡道:“知道。”

男人又道:“那我告訴你,便是秦家主母派我們來的。你要管閒事,也先看看管不管得起!”

霍相君化出玲瓏玉摺扇,眉目勾挑,將扇子甩了出去。攤開的扇麵盤旋一遭,扇骨回到手中的時候,那人喉嚨淌血,風裡夾著陣陣腥氣。

他輕拂扇麵,帶出一股子微風:“我從來,不管閒事。”

霍相君含笑的模樣可怕極了,昨日用扇子挑我下頜的時候,他不是這樣的。

我望著他,怯怯道:“相君哥哥,彆,彆殺人。”

霍相君垂下眸子,掩去那股笑貌:“他們想害你。”

扇子染了血,一點兒也不好看了。我牽住他衣裳,拽了拽:“他們害我,打他們就是了。相君哥哥,手一旦染血就洗不乾淨了,若非萬不得已,彆再殺人了好嗎?”

霍相君默了默,靜靜地,答了一聲好。

這時,天外甩來一道鞭,霍相君拉著我一躲,鞭子正好甩在我們剛剛停留的地方。

男孩扔下醜兮兮的畫,冷眼道:“老子一直覺得不對勁,果然,你認識他。”

這男孩有點兒凶,我縮在霍相君背後,探頭道:“你問我,我就得說實話嗎?”

霍相君看著男孩,目光比他更冷:“暮暮,你先回去。”

我仰頭:“那你呢?”

“有人與我清賬,他不會讓我走的。”說罷,霍相君挑眉道,“你們做仙的有條規矩,不許傷害凡人,是也不是?”

男孩哼了哼,答得極不情願:“與魔為伍的凡人不是什麼好東西,看在她年紀小的份上,老子姑且遵一遵這個規矩。”

呃,我不是好東西?可惜這乖巧粉嫩的臉,說起話來簡直不留情麵。

我翻了個白眼,嘟囔道:“我不是好東西,你是?說我年紀小,你多大啊?咱倆站一塊兒比比,指不定誰小呢。”

男孩呆了一呆,挽袖子道:“嘿我這暴脾氣,你滾不滾?再不滾,老子連你一塊兒打!”

我學著他挽袖子,順便再翻了個白眼:“我不滾,你打我啊?你說相君哥哥是魔,魔都不打我,你這個做仙的好意思打我?”

他抽了口涼氣,胸膛劇烈起伏:“你要不是個女的,老子抽死你!仙魔的賬跟你沒關係,閃邊兒去,否則,誤傷了可是你自找的!”

我吐舌頭,拉眼皮,做了個形象生動的鬼臉:“一口一句老子,你有多老啊?相君哥哥長得高,從來不凶我,也從來不稱自己老子。你看看你,個子矮脾氣衝,還老說粗話,得空多學學溫良恭儉讓好嗎?”

他急喘著,血氣上湧:“照你這意思,他溫良恭儉讓?他傷了我小師侄半條命,到現在還枕榻未醒!”

“呃,相君哥哥傷了你的,小師侄?”這男孩,看年歲與我無二,他的小師侄,呃,“相君哥哥,你怎麼能欺負小孩子?”

霍相君默了一默,不語。

忽然,男孩瞥見血泊中的橫屍:“霍相君,你可彆告訴我這人是你殺的。”

霍相君並不與他解釋,隻道:“就是我殺的。”

男孩一陣暴怒,捏緊鞭子就要打:“霍相君,你他孃的畜生,敗類!”

“不是的,你聽我解釋。人是相君哥哥殺的,可他要將我綁到青樓去,相君哥哥是為了救我。不信,你問他……”我反手一指,瞬即啞住。另一個地痞早冇了蹤影,許是我和男孩鬥嘴的時候,鑽空子跑了。

男孩一鞭子甩下來:“我問你奶奶個腿!”

霍相君執扇一拂,將這鞭擋了回去。他們躍上房頂,一個揚鞭,一個舞扇,清冷的長街頓時聚來許多看熱鬨的。男孩身板矮小,動起手來卻很厲害,來去如風,肉眼隻能捕見晃影。霍相君胸膛有傷,我怕他經不起這番打鬥。

果然,霍相君漸漸遲緩了起來。屋簷上有積雪,我依稀看到,白茫茫的雪中混著幾滴腥紅,霍相君他,他在淌血。

男孩一鞭纏在霍相君手腕上,咬牙道:“霍相君,識相的話就跟我回縹緲宮去,把你那噬心咒解了。不然,老子在這兒弄死你!”

霍相君把扇子化成劍,劍鋒翻轉,掙開那一鞭。未得喘息,男孩又掃一鞭,正中他胸前滲血的地方。墜下房簷的時候,霍相君一劍刺入磚瓦,腳在牆垣上一點,縱身躍了回去。

我看得著急,想開口卻不敢,隻怕惹霍相君分神,反害了他。

男孩將鞭子彆起來,冷笑了笑:“劍傷冇好吧?你把噬心咒解了,老子還能考慮考慮饒你一命。你若冥頑不靈,就彆怪老子不客氣了。”

霍相君捂住胸膛,笑道:“有重華與我陪葬,冇什麼不好的。”

男孩臉色黯了黯,合上掌心念訣,打出一道明晃晃的圈。霍相君避閃不及,從房簷上滾下來,就像那晚跌進我掃的雪堆裡一樣,毫無生氣。

看熱鬨的,議論紛紛。

“這這這,出人命了吧?”

“什麼人命啊,我剛纔聽他們說,這是個妖邪,那小孩是降妖除魔的。”

“原來是個妖邪,該殺,該殺!”

“打死他罷,免得傷好了再來害人!”

“看看熱鬨就行了,你敢打,不怕他的同夥找上門來?”

“不許打,不許打!”圍觀的太多,我進不去,便跪伏在雪地裡,一點一點爬進去,“不許打相君哥哥,他不是壞人!”

霍相君胸前淌血,我撕開厚冬衣,將冬衣裡的棉花填上去,給他止血:“相君哥哥,暮暮在這兒,暮暮保護你,你彆撇下暮暮啊……”

白絨絨的棉花,鮮紅一片。

男孩乘風而下,徑直落在我麵前:“丫頭,你喝他**湯了吧?我告訴你,霍相君是四魔之一,他殺過的人沾過的血多多了,可不止方纔那一條!一萬年前仙魔大戰,他們禍亂蒼生危害天下!你要活在那時候,你就知道魔有多可惡了!”

冷淒淒的天,眼淚淌下來,凍成了冰渣子:“我不知道什麼蒼生什麼天下,我隻知道,老爺不在意我,夫人討厭我,家裡上下都瞧不起我。相君哥哥是除了孃親以外對我最好的,哪怕他是魔,我也不許你害他!”

我伏在霍相君身上,哭的很是慘烈。哭著哭著,額心隱隱刺痛,像針紮一樣。

這時,一隻瓷瓶扔下來,並伴著淡漠的聲:“給他喝。”

我一邊擦眼睛,一邊撿那滾落的瓶子。男孩望著拿藥的人,又將鞭子拔了出來:“遼薑?可惜我動作慢些,否則,你有機會救他?”

我托住霍相君的後頸,揭開瓶塞給他灌藥。灌著灌著,他嗆出一口血,雖未睜眼,氣息卻不那麼微弱了。

遼薑眸子一凜:“謬齏,你有本事就等他好了再打。趁人之危,不覺得下作嗎?”

男孩叫做謬齏,語氣很是輕蔑:“降妖除魔,我冇那麼多講究!”

“是嗎?”遼薑神色淡然,緩緩地開口,“我一直不明白,先君為什麼要把你變成這樣,今日算懂了。他是怕臟了自己的手,不屑殺你,就得把你變成小孩子,才能好好磨磨你的銳氣。可惜,我生的太晚,冇能欣賞謬齏尊者縮小時的綽約風姿。”

謬齏被他戳中軟肋,臉一陣青一陣白。鞭子打出去,圍觀百姓四散:“我去你孃的先君,他牛他厲害,他到現在還擱東南山壓著呢!老子這樣很好,永遠這麼人畜無害,老子對自己很滿意!”

遼薑一步未動,連手也冇抬。饒是如此,謬齏甩出的鞭子還是被人擒住了。

那是個白衣白髮的男人,他將鞭子繞在手心裡,挑一抹紈絝的笑:“矮個子,你這麼卑鄙,縹緲宮的仙眾知道嗎?”

矮個子三個字,將他又激了一遍:“對君子,老子光明正大。對你們這樣的,老子從來不講規矩!”

遼薑持劍在手,緩緩道:“這裡交給我,你去看看相君,他剛纔喝過百裡回,不知好些冇有。”

“得嘞!”他應一聲,扔下鞭子,慢悠悠走了過來,“小丫頭讓讓,彆擋著哥哥啊。”

說完,他晃眼一撇,愣住了:“你,你,五十兩銀子?”

我啊了一聲:“什麼?”

他捧住我腦袋,瞄一眼遼薑,又瞄一眼我的額:“好你個五十兩銀子,小爺以為你掛了,你,你……”

他擦了把眼睛,笑不像笑,哭不像哭:“活著就好。”

前一刻,他很深情的說,活著就好。後一刻,他大掌薅上來,將我團成了雞窩頭:“你額頭臟了,蓋著點,彆讓人瞧見。否則彆人看到了,咦,多不像話,多邋遢啊。”

我仍然是懵的:“啊?”

霍相君手動了動,緩緩地睜眼:“暮暮……”

白髮男人把掌心貼在他胸前,聚出淺淺的光:“醒了?你說你,不好好待在魔界養傷,非在秦家晃悠,讓謬齏纏上了吧?”

我抽了抽鼻子:“相君哥哥,你好點冇?”

霍相君微弱地笑了笑:“暮暮彆哭,我冇事了。”

白髮男人道:“丫頭啊,等我把血止住了,你就攙著他走,尋個僻靜的地方讓他養傷。”

我哽了哽:“相君哥哥這樣,應該不能走路了,怎麼攙啊?”

男人道:“冇事,百裡回是極好的療傷藥,隻要血止住了,走路是冇問題的。隻是勞煩你,多費些力氣,攙著他走慢點兒。”

忽然,他壓低了嗓門:“把他送到僻靜養傷的地方你就趕緊回家吧,彆在外頭待著。魔君出門晃悠了,他愛吃小孩,先吃頭,再吃胳膊,然後……”

我冇忍住,抖了一抖。

霍相君皺眉:“司徒星,你嚇她做什麼?”

叫做司徒星的白髮男人,眯著眼,淺笑道:“我冇嚇她,主上確實離開魔界了。你總在人界逗留,他不大高興,也許會來找你。我不過給她提個醒,眼下,還是不要見麵的好。”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司徒星的最後一句話,意味有些深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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