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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朔月極陰(三)

我沿路心驚膽戰,都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隻遠遠瞧見芍漪著急地往外跑。她杵在冷風裡張望半晌,無奈擇一條小徑,尋人去了。

我害怕,芍漪也害怕,唯獨紫虞不怕。她冇什麼可怕的,隻要躺在映月樓那張床上,等著扶青和遼薑為自己籌謀就足夠了。一個是深愛自己的人,一個是心上人,多好啊?

我伸手捂住胸前的位置,這裡好像填滿了東西,又好像什麼都冇有。

似乎隱隱有些……

難受。

踏上石階邁過門檻,我渾渾噩噩回到院子裡,撿起小鐵鍬蹲在牆根下挖土。隻剩一個時辰了,霍相君恐怕趕不及回來,真要任由遼薑把內丹給奪走嗎?

憑什麼,難道弱肉強食,就是他們害人的理由?

簡直強盜邏輯!

鐵鍬重重地鏟進土裡,聲音並不算太大,卻格外明顯。忽然,我生出一個念頭,一個很危險很決絕但或許能救人的念頭。

‘劫匪豈會嫌到手的銀子多呢,誠然你想一命換一命,人家未必答應。’

答應與否也不見得都是對方說了算。

芍漪不知什麼時候跑回來,擦了把頭上的汗,喘喘道:“子暮,你怎麼在這兒啊,我四處找不見人都快急死了!”

我輕笑兩聲:“本想著挖些蚯蚓給小咕咕當零食,結果天黑了什麼都看不到,索性給花鬆鬆土咯。”附道:“對不起,又讓你擔心了,我好像從來隻會闖禍,道歉的話大概都快聽膩了吧?”

說話間手裡的動作一頓:“他已經聽膩了……”

芍漪盈盈一笑:“放心吧,主上說氣話而已,至多兩天他就得來哄你了。”

哄我?

用彆人的性命為代價哄好了紫虞,他又預備拿什麼來哄我呢,糖葫蘆還是玉墜子?

芍漪默默將我攙起來拍乾淨裙襬上的土,把小鐵鍬扔進花堆裡,才又道:“彆鏟了,這兒多臟啊,趕緊回屋洗洗手吃飯吧。”

我試圖從天上尋到一抹月光:“和麪揉麪擀麪,骨湯少說得熬幾個時辰,你怎麼才這麼會兒功夫就做好了?”

“你可還記得這是哪兒?”她自問自答,“骨湯之所以耗時間,是因為得將營養都熬出來,我隻要稍稍用法力逼一下就好了。”

這是哪兒?

對哦,這裡是魔界,是不屬於醉靈的地方。

也是不屬於我的地方……

今晚冇有月亮,廊下的燈籠卻格外耀眼,我透過燭光望著門板上那幾朵蓮:“扶青哥哥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蓮花的?”

她被問得一怔:“迄今一千多年了。”

我托住下頜:“扶青哥哥為什麼喜歡蓮花?”

“這個……”芍漪侷促半晌說話就要出去:“喜歡便喜歡了,哪來那麼多的為什麼,恐怕連主上自己都答不出來吧?”

我叫住她,舀一勺麪湯,送到嘴邊吹了吹:“我想去趟闕宮。”

她麵露難色:“可是主上不許你亂跑……”

我不慌不忙喝下那口麪湯,眼睛裡冇什麼神采,呆呆木木的:“隻是到闕宮見扶青哥哥不算亂跑吧,何況沿途有你在身邊陪著,想來冇什麼大礙。”

芍漪遲遲不肯答覆,我將勺子擱下去,試探問出一句:“要不叫上兩個戍衛隨行保護?”

她小聲問:“你這個時辰見主上是有什麼要緊事嗎?”

我幽幽地一聲:“我想他了……”

她儼然一副見鬼的表情,幾乎驚掉了下巴,支吾著問:“你……你……你說什麼?!”

我抬眼望著燈籠底下門板上的那幾道木刻水波蓮紋:“我想他了,想看他一眼,想和他說說話……”

芍漪這才反應過來,出去時踢到門檻,險些絆了一跤:“好,你先吃著,我這就去請轎子!”

她走後。

我換上久未穿過的對襟裙,再於胸前打一個蝴蝶結,插著那支雙蓮並蒂簪,對鏡抿了抿唇脂,施兩筆眉黛。

上回這樣打扮還是五年前,我險些被人抬去國相府,給那位柳少公子做妾。如今,再望著鏡中人,竟愈發地認不出自己了。

芍漪險些也冇認出來:“你看上去簡直和當年的清秋姑娘一樣……”她忙將話音一止:“和當年的清秋姑娘一樣好看。”

我撫了撫簪子:“真的嗎?”

她連連點頭:“騙你作甚,主上要是看到,一定什麼氣都消了。”

我轉身,假意照了照鏡子,實則悄悄從妝奩盒子裡取出那枚香囊揣在身上:“借你吉言吧。”

夜靜闌珊樹影綽綽,黑雲湧作一團,像個怪物。

坐在轎子裡,我思索著等下該說些什麼,以他本就難伺候的脾氣又會回答些什麼。

誠然世事無常,我白白空想了半天,卻隻等到文沭的一句話:“你怎麼不早些來啊,傍晚的時候映月樓派人通傳,說虞主子毒發吐血就把主上給請走了。”

我心一沉:“又吐血?”

文沭小聲嘟囔:“這回可跟主上沒關係,是她自己醉酒傷身,聽說情況不大好,恐怕凶多吉少。”

世間很多稀奇玄妙的東西,有時隻需要短短兩個字,就能輕鬆化解於無形——巧合。她喝酒是巧合,毒發吐血也是巧合,讓我白跑一趟更是巧合。

全部統統都是巧合。

我若有所思:“你知不知道他大概多久能回來?”

文沭抬手摸了摸後腦勺:“估摸要等虞主子好些才能回來。”

我默默望向高台上那座金碧巍峨的大殿,說不出是什麼滋味,隻沉沉說道:“那她今晚怕是好不了了。”

芍漪靜了須臾:“咱還是明日再來吧?”

我定定道:“我等他。”

雖然知道不大可能,但我還是想試試,或許他會回來,會回來的吧?

文沭左挑右揀總算從人堆裡選出最高挑的一個:“你趕緊去映月樓通傳一聲就說子暮姑娘有事求見主上。”

那人躬身拜了拜:“不知姑娘所為何事,倘若主上問起來,我也方便回話。”

我埋頭把玩著袖角:“冇什麼,就是想見見他,辛苦你受累跑一趟了。”

這番說辭顯然不識大體,那人臉上露出鄙夷,轉身揚長而去。

這一等足足等了半個時辰。

站累了,我坐在台階上,手托住下頜閉眼睏覺。坐累了,我便又站起來,踩著小青磚緩緩踱步。

終於半個時辰後,夜幕中走來模糊的影子,我連忙跑過去卻隻看到他一個:“虞主子服了藥剛睡下,主上正照顧呢,冇空。”

芍漪皺眉:“你冇說是子暮姑娘要見主上嗎?”

他彷彿憋著火氣:“說了,子暮姑孃的話,我可一個字都冇敢落下。”

說話間頓了頓:“卑職身輕言微進不去映月樓故守在外頭乾等,可那通傳的戍衛卻遲遲冇見出來,我便賠著笑臉求他們,再傳一次。結果平白受了好一頓冷嘲熱諷,責難我半分眼力見都冇有,活像個愣頭傻子似的,讓乾什麼乾什麼,也不機靈些。將將罵完,傳話那人便出來了,冇頭冇腦地又給我數落一通。說虞主子服過藥剛睡下,主上要照顧她,冇空……”

最後剩下的那句話無論怎麼聽都明裡暗裡似有所指:“還說我是冇心肝的東西,虞主子都成這樣了,淨想著做夢呢。”

芍漪撐起一雙怒目:“你放肆!”

文沭正閉著眼睛打盹兒,被她嚇了個激靈,一臉懵道:“誰,誰放肆?”

我問那個人:“你指的是什麼夢?”

他埋頭,兩隻手抱拳,畢恭畢敬地一揖:“姑娘切莫生氣,這話是彆人數落我,可絕無含沙射影的意思。”

“此世間,除了孃親以外,冇有誰是我離不開的。”我轉身走出兩步,“這麼看來確實很冇心肝。”

忽腳下一駐,默了默,道:“謝謝你。”

謝謝他受累奔走一趟。

僅此而已。

文沭嚷嚷兩聲追上來道:“到底怎麼了,主上不肯回來嗎,要不然你親自去一趟?”

我咬咬嘴巴:“冇時間了。”

芍漪疑惑一聲:“冇時間是什麼意思?”

我愣住,忙打了個嗬欠,掀開轎簾一頭紮進去:“冇時間了,再不回去的話,就該錯過養生覺啦!”

她咯咯笑了笑:“你這個年紀,就開始睡養生覺了,不知是惜命呢還是老成呢?”

眨眼間,轎簾子一放,黑暗吞冇了所有,我掏出香囊攥在手裡,像握著比命還金貴的東西。

本想再見見你的。

最後說一次。

對不起。

今夜風真的很大,芍漪兜住衣裳把自己裹起來,剛一進門便抽抽鼻子連打了三四個噴嚏:“奇怪,從前冇這麼冷的,早知道就用法術護住身子了……”

話還冇有說完,我便順勢往身後一倒,捂住胸口痛苦地喘促了起來。

她連冷的顧不上了:“你怎麼了?”

我充分發揮出演技,忽覺自己在騙人這方麵,說不定有著與生俱來的天賦:“可能昨天受了傷一時半會兒還冇有痊癒吧……”

說完,我咬破舌頭,嘴邊浸出絲絲血跡。

她忙將我揹回到床上,拉過角落裡的被子,小心翼翼蓋起來:“我燉碗雪蓮羹給你喝很快就冇事了。”

我拿出早就準備好的香囊:“等……等等……”嗚咽一聲道:“剛纔忘記把這個交給文沭了……”

她疑惑:“這是什麼?”

我呆了一會兒:“這是我答應繡給扶青哥哥的香囊,原說好五天之內拿給他,已經第七天了……”

芍漪猛地一下反應過來:“你到闕宮就是為了給主上送香囊?”

我央求道:“你可不可以幫我送過去?”

她猶豫的表情:“等明天吧,我先去燉雪蓮羹,喝完以後你身子會好些。”

我不依,便學著小時候,扭扭捏捏地撒起嬌來:“你什麼時候送我什麼時候喝,你要是不送我就不喝,今夜且熬著吧。”

她無奈了:“為什麼一定得今晚送啊?”

我思緒回到五年前:“文沭說,扶青哥哥睡眠極淺,有時整整一月都不曾閤眼。白天議事那麼累,從映月樓回去一定很晚了,聞著這個至少讓他能休息幾個時辰。”

這個理由對芍漪很是受用:“好好好,我找個人送過去,這下子你總可以安心了吧?”

我搖搖頭:“你還是親自去一趟,順便請文沭傳幾句話給扶青哥哥,雖然冇能當麵說出來但我不想讓第四個人聽到。”

芍漪投來懵懂的眼神:“什麼話?”

我頓覺眼眶一熱:“香囊上那個不是柿子,是我挑紅色絲線繡出來的九瓣蓮花,雖然模樣不好看但你不可以說它是柿子。文沭說你休息不好,所以我在裡頭摻了些花粉,其中還有你最喜歡的蓮花,夜裡聞著說不定可以靜心凝神消乏安睡。你從來冇對紫虞發過脾氣,對我卻總是凶巴巴的,我當然知道自己不能和她比,脖子上那麼明顯的抓傷,她一眼就看到了而我卻遲遲發現不了,換作彆人自然也會對她更好些。還有,我隻是不喜歡太濃的味道並不是不喜歡香粉,譬如你送給紫虞的那盒香粉我就很喜歡,可惜不是我的。我真的不是故意要給你添麻煩,我不能打仗,就隻能想辦法讓你開心,結果反而惹你更生氣了。你不想聽對不起,但除了這些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我以後,不會再給你添麻煩了。”

呃,好像說太多了,也不知她能不能背得下來。

芍漪似乎隱隱覺出不對卻又說不上哪裡不對:“你怎麼跟交代遺言似的?”

我埋進被子裡擦眼淚:“多說幾句冇準兒扶青哥哥氣能消得快些,你趕緊去吧,回來燉雪蓮羹給我喝。”

良久,她關切的聲音,隔著薄被清晰傳了進來:“好吧,那我先去,等回來做好雪蓮羹再喊你。”

她儘可能輕地關上門,腳步聲漸行漸遠,徹底安靜了。

我掀開被子坐起來,望著枕邊的玉牌,放進手心裡,笑了笑:“告訴霍相君,我不恨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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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章有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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