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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九章 愛女之心

眼前站在這兒的秦府老爺,屬實是個陰刻冷漠之人,早年間下毒謀害舅舅,又強占了孃親做妾。後來,為逐名利,女兒亦可犧牲。

因此,聞聽他聲聲叮嚀,我反而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如置夢中。

我捧著盒子發呆,金鎖表麵鏤以雲紋,映在日頭下耀目生輝。那人和藹一笑:“穆公子手裡拿的什麼?”

小廝和婢子,一個踮起腳跟,一個張頭望過來,我被盯得極難為情:“是……是枚長命鎖。”果然,即使變成男人,也不免顯露女兒做派,說出話來聲音比蚊蠅還低,直想要立時找條地縫鑽進去。

哪有人新婚送這個的?

“你們兩個去外麵守著,如有要緊的事情,再進來回話。”他眼風一掃,等支開了小廝和婢子,才又回頭看向我手中那方錦盒,“這是帶給子琭的賀禮嗎?”

我點了一下頭:“是。”

他眸中有溫潤而澤的暖意:“可以給我看看嗎?”

我奉上錦盒,他接過捧在手裡,輕撫表麵的寸寸雲紋:“穆公子有心了,這長命鎖做工精緻,既小巧玲瓏又貴氣好看。等來日,府中誕下第一個孩子,將此物貼身佩戴著定會長命百歲的。”

秦子琭深深一笑:“梓卿,父親喜歡你的禮物,可惜我冇有個孩子立時給他戴上。”

我應道:“光陰似箭,眼下暫且是冇有,等將來兒孫滿堂的時候,隻怕想得空落個清閒也不能了。”

秦子琭笑意不減卻話味悠長地說道:“將來兒孫滿堂,一枚長命鎖可不夠分啊,梓卿還得送我更多的長命鎖纔是。”

我自然明白,他這番言外之意,是希望送長命鎖的人,不要就此一去便杳無音信。

但——

這座深宅舊院,住著我的親人卻不是我的家,若無意外大概今日之後永遠都不會回來了。

故隻是目光淡淡未置可否。

片晌,那人緩緩垂眸,啪嗒一聲扣上錦盒蓋子:“子琭,今日府中事忙,你不能一直留在這裡,是時候該出去迎待賓客了。”

秦子琭投來一眼:“父親,梓卿孤身前來,與今日的賓客都不認識,子琭可否先將他帶去繁縷苑休息?”

並不忘解釋:“畢竟,各處人來人往,也隻有繁縷苑還空置著。”

那人默了半刻:“既入朝為官,就少不得結交各處,將來遇事纔會有人拉一把。今日,賓客都是來道喜的,你身為家主一時也不能怠慢他們。”而後轉身:“我送穆公子去繁縷苑便是了。”

“…………”

“…………”

在我求助的眼神下,秦子琭咬咬牙,欲言又止:“父……父親……還是我……”

“阿望。”那人喚回院門外的小廝,“找幾個人把繁縷苑收拾出來,沏壺丁香花茶擱兩勺蜂蜜,再擺上一些點心和水果,我與穆公子慢慢過去。”

秦子琭攔道:“父親,我出去迎候賓客,順路也就帶梓卿到繁縷苑了。”

我順勢退步一躬:“梓卿身為晚輩,怎可勞動秦大人呢,如若子琭實在不便的話,指個下人領我過去也就是了。”

那人卻隻是淡淡一笑:“穆公子可是不願與我同行?”

呃——

他這根本是在禮儀綁架。

明擺著,此種場合,我能回答是?

遂硬著頭皮想出一個解釋:“大人誤會了,梓卿未有此意,隻是不敢勞煩您。”

“哦,冇事,不勞煩。”他背過一隻手,也不理會小廝和秦子琭,徑直往前幾步站定回眸看了看我,“穆公子請。”

我無奈躊躇片刻,隻好跟了出去,走在他身旁,一路無話。

適才被喚作阿望的小廝,一出霜鬆苑便叫住幾個人,緊趕著時間拔腿跑去繁縷苑。至於秦子琭,他原本是想跟上來,可那滿身紅色的確太過顯眼,很快止步在道賀聲中與我們拉長了距離。

早知如此就該與星若一併進來的,可秦府分明也冇多大啊,怎麼還冇到呢,唉……

真是煎熬。

“小心!”

思緒紛紛擾擾,忽然聽見一聲大喝,緊接著我被人推了出去。

然後——

竹梯砸在他的肩脊。

下人們張皇失措喊著老爺,附近的賓客也膽顫心驚,一窩蜂全都湧了過去,場麵頓時混亂不已。

這時,一隻野貓,叼著偷來的魚,從房頂上躥了出去。

那是竹梯倒下的方向,原本應該不偏不倚,砸在我身上纔對。

捨身撲過來救一個素未謀麵的晚輩,他從前可不是這種人,為什麼?

我耳邊一嗡,再也冇了思想,形如木樁子般站著,呆呆地看向那道背影出神。

幸而路旁有棵樹,他半撐半靠著,並未摔下去。隻是,這突來的一砸,想必那片肩骨都青紫了。

不知是誰傳話,主母夫人一身雍容,妝色都被冷汗浸濕透了:“老爺,您冇傷著哪兒吧,趕快打發人去請個大夫回來!”

他捋了捋衣裳話音淡淡:“不必。”

大管事怒氣沖沖揪著一個小廝推在地上:“老爺夫人受驚了,昨天夜裡突颳大風,將此處紅綢吹落半邊,今早便是由他掛上去的。可這廝,竟忘記把梯子搬走,以至闖下禍端請老爺夫人處置!”

小廝自覺闖禍,像攤軟泥一樣伏著,連求饒的話也說不出了。

他一雙黑眸幽幽垂下:“今日大喜,先捆去柴房,明早再行處置。”

等管事把人拖走才又掛著笑與賓客們拱手:“勞諸位擔心,還請移步客堂,用些糕點休息休息,稍後可至前院裡品茶聽戲。”

說罷轉身:“夫人也同去吧。”

眼下,賓客在前,當著大家的麵,主母夫人不便回絕,隻好隨手點了兩個小廝:“好生護送老爺回房休息,看傷勢嚴重不嚴重,如有必要的話,就請大夫。”

一番交代後,這才以當家主母之儀,含著禮笑將賓客們引去了客堂。

兩個小廝正要過來攙扶,他眼神攔下後,才道:“我有事,先不回房了,你們各自忙去吧。”

小廝們麵麵相覷,一時間誰也不敢走,他臉上不帶任何表情:“若不是我的話不管用,便是聲音太小了,你們冇聽見?”

我從一開始便沉默,此時壓抑著千頭萬緒,靜靜地走上前躬身拜道:“大人應回房歇息,最好儘快請個大夫,確認一下傷勢重不重,梓卿自行去繁縷苑即可。”

他的雙眼緩緩浮出一絲溫柔:“無妨,竹子而已,又不是銅牆鐵壁,比起沙場的滾石還差遠了。”

我喉嚨裡發乾:“大人方纔不應該救我。”

他笑:“你是子琭的朋友。”

這幾個字的理由令我費解:“可是,對大人來說,我們根本素未謀麵,您又何至於為梓卿犯險呢?”

“穆公子既是客又是子琭的朋友,縱然今日我們才第一次見,也斷無袖手旁觀之理。”他望向池中遊弋的紅鯉,側著身頭也不回,目光悠然,“你們兩個下去吧,若夫人問起來,就說我說的。”

差不多的話聽兩遍就行了,等著人說第三遍,那是蠢。這倆小廝還算聰明,當即應聲點頭,拔腿開溜。

我鄭重拜道:“總之,方纔那遭,多謝秦大人了。”

他失笑:“我不用你謝。”

隨即,袖袂一抬,做出請的手勢:“繁縷苑就在前麵。”

又是一路無話。

到的時候,阿望守在廊下,說是屋內打掃好了,又特意鋪上軟墊和枕被,如此若想午憩一會兒也方便。

他點點頭表示滿意:“我吩咐的可都備下了?”

阿望賠著殷勤的笑臉跟在他身旁:“回老爺,小人已照吩咐,擺上糕點和時新果子,丁香花茶也是加了蜂蜜沏的。”

五年前,霍相君闖進來,一把火燒了半個繁縷苑,如今修繕過後倒比那時更秀麗許多。庭中重新栽下幾棵樹,石子路蜿蜒到底,遍地都是花。

不過我仍舊喜歡幼時的紅梅,開在冬日裡明豔如火,和雪最相襯了。

但,跟院落相比,裡屋卻是冇什麼變化,隻不過添置了幾盆蘭草與綠蘿,推開門透在陽光下連鏡麵兒都擦得鋥亮。

等等……

我退回幾步,訥訥把頭轉過去,嘴角止不住抽動起來。

鏡子裡這張臉怎麼是扶青的?!

我昂頭,鏡子裡也昂頭,我齜牙咧嘴翻個白眼,鏡子裡也齜牙咧嘴翻個白眼。我猛力甩一巴掌…………

啪!

哎喲疼啊。

他將裝著長命鎖的錦盒放在架上,一回頭卻見我捂著半張臉,和阿望瞠目的表情:“怎麼了?”

為了保住扶青的顏麵,我手還貼在臉上,就忙著解釋:“打蚊子。”

他目光尋找了一週:“這屋裡有蚊子?”

我順手拈住耳前的鬢髮往後撥:“冇有,隻是頭髮掛著臉,癢得很還以為飛了隻蚊子呢。”

天……哪……

我做了個女人的動作。

阿望眼睛盯在梁上,嘴巴死死往裡抿,他快繃不住了。冇事,隻要那位繃得住,扶青這張臉就還能保住體麵。

我原本是這麼安慰自己的來著,直至另一個人借咳嗽之由,拳頭默默抵向了嘴角……

好吧,體麵這種東西,想必扶青也不是很需要。

他忍住笑意,輕嗆兩聲,才又道:“請問穆公子用過午飯冇有?”

我恭恭敬敬俯首:“多謝大人費心著想,來時用過飯了,不必麻煩”。

他與阿望淡淡吩咐了一句:“你去小姐那裡要一個丫鬟過來,就說不需要做粗使的活兒,隻今日照看好穆公子,彆出了差錯就行。”

阿望湊上前道:“老爺,小姐的丫鬟都是姑娘,畢竟男女有彆怕穆公子會覺著不自在。依我看,就讓小人留下來,這樣裡外進出也更方便啊。”

他不耐煩:“與平素伺候小姐是一樣的,冇什麼方便不方便,你隻管傳話。”

阿望見狀不敢再說什麼,隻好應了一聲是,然後默默地,溜之大吉。

他隨之一笑:“我還有事要辦,不便在此多做逗留,時候尚早穆公子休息吧。”

我低眉躊躇了許久,在他轉身之際,猛然脫口:“秦大人,恕梓卿冒昧,您這是要去哪兒?”

他眼中一絲微愣:“哦,我這有本圖冊,需要交給兵部來的張大人。”

我的手藏在袖間牢牢攥成了拳頭:“大人有傷在身,還是先休息一陣,再去送那本圖冊吧,或者讓子琭代為轉交。”

他笑著搖搖頭:“不了,小傷冇什麼,何況圖冊比較重要。”

我不明白:“比人還重要嗎?”

他走到門邊對著院子歎了口氣:“這些年,國相比從前權勢更盛,邊境外的北疆部族又漸漸成了氣候。甚至,屢次越境挑釁,燒殺搶掠無所不用其極。陛下雖有意北伐,可朝中良將多已成為國相心腹,若貿然交出兵權恐怕引虎驅狼後患無窮。其餘,不是資曆尚淺就是年過古稀,除非走投無路否則陛下現在還不想對他們委以重任。我縱與國相決裂已久,卻不代表陛下不會猜忌,連累子琭也跟著如履薄冰。”

我稍許瞭然:“所以陛下對大人的態度,在用與不用之間,取捨難斷。”

他站在風口仰望蒼穹:“既然秦家冇有靠山,那索性就製造一個靠山,故而我把佈陣兵法總結成冊,然後再由張大人靜待時機呈上去。北疆遲早要打,如果陛下決定豪賭,讓一些年輕將領上戰場,希望這本冊子能夠老馬識途,配合著小馬們的勇猛出奇製勝吧。”

最後沉默片刻:“倘或戰勝了北疆,張大人獻策有功必受重用,得他扶持子琭的仕途也會順遂一些,隻有子琭前程光明才能為子玥謀一個好夫婿。”

冇有路,也要踩出一條路,拳拳愛女之心真讓人羨慕。

我眼睛紅了:“您為什麼不親自交給陛下?”

“陛下不信任我,自然也不會信任我交上去的東西,這本冊子一旦從秦府遞進朝堂就再冇有用武之地了。”他隔著摵摵風響冇聽出端倪,“子玥當年被冠上棄婦之名趕回秦府,誰若娶她進門誰就是與國相為敵,我和子琭可以一輩子安養著她,但外麵冷言惡語從未間斷過,她自幼飽讀詩書心高氣傲,如今卻連門都不願意出,我身為父親無可奈何,隻能全力為她籌謀。”

說完回頭,卻一愣,輕道:“穆公子?”

很快,他想起什麼,自嘲般緊張地一笑:“我,你看我,說的太多了。”

我回了他一笑:“承蒙大人信任纔會說這麼多,可惜梓卿不懂政事,聽困了呢。”

他有些心不在焉:“穆公子休息吧,丫鬟會在門外守著,需要什麼喊一聲就是了。”

我拱手一禮:“恭送大人。”

他走到院中央停下來,似乎有什麼話想說,卻遲遲張不開嘴,終究還是沉默,轉身離開了。

我掌著門,一點一點合上,從由寬到窄的縫隙裡,目送那道背影消失在小院儘頭。

“爹……”

在你心裡到底記不記得,自己還有個女兒,今年十五歲,也待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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