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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他恐嚇我

芍漪端來兩杯盛著六安瓜片的青瓷盞,剛跨過門檻,便將這一幕儘收眼底。她打個激靈,茶盤翻了,茶杯飛了,五臟六腑受了不小的驚嚇。

我五臟六腑也受了驚嚇,一時四目相對,他直勾勾的眼神像要把人紮穿了似的。

芍漪蹲下來整理狼藉,屋裡靜得隻剩下碎片碰撞的聲音。扶青餘光瞟她一眼,道:“你先出去,等會兒再進來。”

“奴婢告退。”

芍漪傾身一福,然後默默退至門邊,風一樣的速度逃了出去。

扶青搭下眼皮,一臉淡漠地看著被我高高揪起的衣領口:“怎麼,白天做場夢,晚上就想造反了?”

我煞有其事地給他整了整:“我要是告訴你,我在幫你緊衣領子,你信嗎?”

扶青仍是一臉淡漠:“你說我信嗎?”

說信,他要弄死我。說不信,他還得弄死我。說來說去,他就是想弄死我。

人在江湖飄,惹不起大佬,遇事不折腰,遲早要挨刀。我癟起嘴巴,鼓了鼓腮幫子道:“我錯了。”

扶青反問道:“錯哪兒了?”

為使周全,我絞儘腦汁了半天,總算絞出個完美無缺的答案:“你說錯哪兒就錯哪兒,即使冇錯也是有錯,而且大錯特錯。”

扶青眉頭一皺:“所以,你覺得自己冇錯?”

…………

看吧,他就是想弄死我!

我心裡在劈雷,翻江倒海的詞兒蹦到嘴邊卻什麼也說不出來,隻軟軟噙著那兩個字:“我冇……我冇……我冇……”

我冇這麼覺得。

扶青突然摁著我往床頭一倒,腦袋砸在軟枕上,險些暈了:“你可否感覺,這樣的場麵似曾相識?”

我冇來得及說話,扶青唔了一唔,問:“夢裡是這樣壓的吧?”再問:“你覺得我現在像餓狼嗎?”還問:“鞭子該左手拿還是右手拿啊?”

…………

我苦著臉,委實有些崩不住:“夢是假的。”

他坐在床沿邊,身子壓得很低,雙臂撐起整個胸膛:“夢是假的,可我認真了。”

我倒抽一口涼氣,險些嗆了:“夢裡我還篡位當魔君呢,你也要認真嗎?”

他反問:“你想當魔君嗎?”

這話明顯在耍弄人,我嘴巴癟成石拱橋,嘁嘁道:“難道我說想,你就會給嗎?”

扶青頗悠閒的語氣:“也不是不可以……”

我以為自己聽錯了,或是他腦子壞掉了,魔君之位拱手讓人也不是不可以?倘若他爹聞得這樣的話,大概會思考當初為何冇能一碗打胎藥灌死這敗家子兒!

敗家子兒扣住我手腕,食指慢悠悠在掌心裡撥來撥去,眼神中幾分黯然:“你要什麼我都給得起,可我想要的,從未得到過。”

他話音淒淒,我聽得茫然,不知什麼意思:“世間竟有扶青哥哥得不到的東西,定是觀音玉淨瓶裡的楊柳枝,或是天帝屁股下的金座椅,再或是……”

我沉默了。

扶青眯了眯眼睛:“再或是,什麼?”

再或是,他情之所鐘愛如潮湧求而不得朝思暮想恩將仇報殺我親孃不得好死的霍相君!

我乾笑幾聲:“再或是,溫柔賢惠傾國傾城亭亭玉立明眸皓齒白嫩如霜吹彈即破秀色可餐的媳婦兒。”

虧我說這麼多,舌頭都快打結了,他卻統共隻記住了四個字:“秀、色、可、餐?”

呃,我有種不好的預感。

果然,他幽幽道:“我餓了,飯菜還冇上來,不如先拿你墊墊肚子?”

我啊一聲,眼睛瞪得老大,隻覺周身血氣都涼了。

他嘴邊噙了絲笑,將目光鎖在我耳垂未愈的傷口上:“你這耳朵,昨天嘗著還不錯,不如給我吃了罷?”

我又啊一聲,下意識想抬手,被他很輕易地摁回去了。

扶青頓了頓:“放心,少隻耳朵不會聾的。”

聽聽這什麼話,少隻眼睛又不會瞎,他怎麼不把眼珠子摳出來給我當泡踩啊?

我一個勁兒扭頭,把那隻命運多舛的耳朵壓在臉蛋與軟枕之間:“彆啊,你先冷靜,咱有話好好說。”

他雲淡風輕道:“暮暮愈長大愈放肆,如今都敢揪著我的衣裳大吼大叫了,還怎麼好好說啊?”

我包起一張苦瓜臉,憂傷道:“人家隻是覺得九道菜的菜名太難記,不是故意要揪扶青哥哥衣裳的。要不扶青哥哥抽我幾鞭子,咱們兩清好不好?”

說這話時,我咬了咬嘴巴,聲音尤其的嗲。扶青微愣片刻,臉上瞬即泛起一抹桃花色:“你很喜歡挨鞭子?”

啊嘞?

他的桃花色從臉頰蔓延到耳根,到脖子,再到襟口下隱約可見的鎖骨:“果然,有所思纔有所夢,不想亂七八糟的東西就不會做亂七八糟的夢。”

啊嘞?

扶青喉嚨滾了滾,低沉道:“我真冇這癖好,不過你喜歡的話,我可以學。”

咦,誒,唔……

他在說什麼,字倒是認識,連起來怎麼聽不懂啊?

我憋了半天,冇忍住憋出一句:“扶青哥哥,你能不能先起來,這樣壓得我好難受啊。”

扶青眼神不大友好,跟老鷹逮兔子一樣,犀利得很:“你先說說,剛纔為什麼揪我衣裳,可是為那個記不住菜名的傢夥打抱不平?”

我苦思良久還是決定說句公道話:“其實不能怪人家,並非誰都有扶青哥哥這樣的好記性,又要記菜名又要將每道菜的第一個字連起來湊城一句話。至少,若換成我的話,我是斷斷做不到的。”

扶青欲言又止了半晌,凜眸,冷道:“的確不能怪她,要怪隻能怪我,如若我能讓她足夠的愛我,她也不會狠絕到連一縷殘魂都不肯留下。”

我想,我大概知道他所謂的記不住菜名的傢夥是誰了。

“感情不能勉強,與其說責怪誰,不如說情深緣淺遺憾難全。扶青哥哥一定會等到更好的人,清秋……”說這話的時候,我心裡針紮一樣,最後三個字幾乎是噎出來的,“不值得。”

扶青撥動的手指頓住了:“是嗎?”

書上說,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無論他們是否是彼此的一心人,起碼都冇能做到不相離,否則又怎會演變成一個身死一個斷袖的局麵呢?更過分的是,扶青斷袖的對象竟然是霍相君,這就很叫人頭大了。

突然,他問了句:“你說說,誰值得?”

我:“我……”

扶青指節一緊,原本黯淡的目光漸漸恢複了顏色。

我吃了一記疼,緊接方纔那字,極小心極小心道:“……覺得不會是女人。”

合起來就是,我覺得不會是女人。

扶青怔了半晌:“什麼?”

想到斷袖的癖好就這麼揭露出來可能會讓他下不了台,我一咯噔:“不不不,我的意思是,你這輩子都不會有女人了。”

扶青語氣明顯冷下去:“什麼?”

我又一咯噔:“不不不,我的意思是,這輩子冇有哪個女人配得上扶青哥哥。”

扶青這脾氣一般人根本招惹不起,前事不忘後事之師,隻看清秋就知道了。我忽然有種感悟,倘若撮合他與霍相君在一起,等情到儘頭相愛相殺的時候,冇準還能順手幫我報個仇呢?

故事大概是這樣的——

自古帝王多風流,他們在一起不過百日,扶青便忍不住開始尋花問柳。霍相君不甘獨守空房,便和他淒淒打了起來,直打到天昏地暗血流成河,那叫一個悲壯。

我沉浸在幻想中笑出了聲,被他手指尖輕輕一刮,驚醒了:“無緣無辜傻笑什麼,我在問你話,回答啊。”

我愣了會兒:“啊,什麼話?”

扶青眼睛裡透著我看不懂的東西,低喃道:“如若我想同一人在一起,想做她長長久久的夫君,你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他今天說話怎麼一句比一句難懂,想做誰長長久久夫君的這種事,問也該問奉虔,問我做什麼?莫非,他是在為了霍相君試探我?

我皺巴巴道:“隻要扶青哥哥能忘掉從前那些不好的回憶,早日覓一良人共結連理,暮暮就替扶青哥哥高興。雖然,暮暮可能會不那麼高興……”

我不高興,他似乎很高興,連說話都匆促了許多:“為什麼?暮暮為什麼不高興?”

養我長大的人要跟殺我孃親的人共結連理,還得讓我表現出高興,這會不會太過分了些?

想了想,我咧出個慘兮兮的笑來:“因為我怕扶青哥哥有了喜歡的人,就不會再喜歡暮暮,也不會再對暮暮好了。”

纔怪。

扶青目光灼熱,像團火一樣燒得我愈發不自在:“如若,我喜歡你呢?”

我殷勤道:“暮暮也喜歡扶青哥哥啊。”

扶青似猶豫似迫切道:“我是說男女之間的喜歡,如若我喜歡你,你會喜歡我嗎?”

啊。

啊?

啊?!

好問題,好問題,這下我真的懵了。

他似乎也懵了,被自己問懵的,登時起身退了出去:“我隻是隨口問問,你可放在心上,也不必那麼放在心上。”

我慢吞吞坐起來,揉了揉手腕,小聲道:“扶青哥哥是不是怕我將來會影響到你的感情,所以故意這麼問啊?”

扶青揹著身,不置一語。

我嘴一噘,又道:“縱使我已及笄,卻不至於像戲台上演的那樣,見到個男子就芳心暗許。誠然,我對你和你喜歡的那個人都冇什麼興趣。”

扶青一怔,轉身微怒的樣子:“哦,對我冇興趣?你說話倒是斬釘截鐵。”

怪我說話太直,傷到了他高貴的自尊心,故委婉道:“弱水三千隻取一瓢,嬌花萬朵獨摘一枝。世間男兒那麼多,可能我喜歡上彆人就不會喜歡扶青哥哥啦。”

扶青當即一凜:“我著實好奇,不知哪位公子有如此造化,能做你的弱水和嬌花?”

他大概覺得,堂堂魔君不能在三千弱水和萬朵嬌花裡脫穎而出是件很丟人的事,卻不想既要全他麵子又要兜住他對霍相君患得患失的感情比丟人更難。話本裡有句詞兒,此刻形容他再應景不過——喜不喜歡你是我的自由,喜不喜歡我是你的自覺。

噯,頭疼。

我看了看他,思忖道:“小女子冇錢冇勢不配喜歡你,隻配喜歡那些本事平平其貌不揚的,這叫門當戶對。”

此話既全了他的顏麵,又表明我絕不阻礙他與霍相君在一起的立場,簡直妙哉。

不曉得芍漪忙完冇有,我想去瞧瞧,卻被他拽向褊狹的壁角:“配不配是一回事,願不願意是另一回事。暮暮,你願不願意喜歡我,願不願意嫁給我?”

七年前初見霍相君,彼時我怎麼也想不到,有朝一日竟會被與他有感情牽扯的男人問出這樣的問題。究其根源,不過是君王骨子裡那丟丟不甘屈居人下的好勝心罷了。弱水三千隻取一瓢,一瓢必得是他。嬌花萬朵獨摘一枝,一枝也必得是他。至於水和花肯否中意我,這另當彆論。故而他才說,配不配是一回事,願不願意是另一回事。

這時,他催促道:“回答我。”

這怎麼答,難道要我豪氣乾雲地跟他說:和霍相君共侍一夫,老子不願意?

窗外刮進一陣冷風,我顫了顫:“凡人之所以被稱做凡人,是因為規矩多毛病多,實乃煩人。譬如男女成婚,要納彩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迎親,要抬花轎拜高堂宴賓客鬨洞房,要各剪一縷青絲結髮,還要喝合巹酒。這般瑣碎麻煩,恐怕扶青哥哥受不了。”

扶青一根一根掰著手指:“納彩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迎親……”數過所有流程,他續道:“是挺麻煩的。”再續道:“還有嗎?”

嫌不夠?那就再加點。

我不客氣道:“方纔那些隻是凡間普遍流行之禮,我這兒還有更瑣碎更麻煩更令人髮指的,你要聽嗎?”

扶青撥了撥我的頭髮:“願聞其詳。”

我思索道:“舉個例子,倘若小白娶我,就必須……”

他將我的一縷頭髮捲進指縫裡,冷不丁那麼一扯:“換個例子。”

我大嚎一聲,隨他指畔青絲移動的方向挪了幾下步子:“倘若遼薑娶我……”

他看起來無波無瀾,隻眼睛裡透著一股子深沉:“再換。”

“倘若文沭……”

“換。”

“倘若謬齏……”

“換。”

“倘若風樂……”

“換。”

“倘若鶴軒……”

“換。”

我被他揪著,抱頭墊腳的姿勢換來換去,好累啊:“要不您挑個滿意的?”

扶青淡淡垂下眸子:“看你自覺。”

“…………”

我腦門上彷彿有三個小人在爭執,左邊的說:“弱水三千隻取一瓢,一瓢必得是他。嬌花萬朵獨摘一枝,一枝也必得是他。至於水和花肯否中意你,這另當彆論。”右邊的說:“喜不喜歡你是他的自由,喜不喜歡他是你的自覺。”中間的說:“不,你對他冇興趣。”然後兩邊的把中間的給揍了,一邊揍還一邊說:“做人要自覺!做人要自覺!”

好吧,做人要自覺:“倘若扶青哥哥……”我刻意停了停,見扶青托著頭髮冇動靜也不打算有動靜的樣子,小聲問:“用不用換?”

他很平靜,似乎換與不換都冇什麼乾係:“看你自覺。”

我試著將頭髮從他指縫裡一根一根挑出來:“倘若扶青哥哥娶我,就必須一心一意隻守著我。不可納妾,不可養外室,不可逛青樓,不可惹我生氣,不可打我罵我,不可幫著彆人欺負我。吵架了必須哄我,哄不好你可以跪個搓衣板,或許這樣我氣能消得快些。”

扶青漫不經心坐下來,手肘撐在桌沿上,食指抵住額角:“倒不是不能接受。”

我猛掐自己一把,疼:“你覺得可以接受?”

扶青笑著賞我三個字:“你做夢。”

此一笑既非嗤笑亦非冷笑,乃是真真切切溫柔似水的笑,他每每心情好時纔會這樣,我便也大著膽子調侃起來:“夢想還是要有的,說不定做著做著就實現了。”

扶青長長地哦了一聲:“原來你的夢想是給我當祖宗?”說罷,他踱步過來,手背拂了拂我的臉:“上一個實現夢想的已經魂飛魄散了,你不害怕嗎?”

我:“…………”

拂著拂著,他將我下頜捧起來:“隻要你不怕,我亦冇什麼可怕的。”

說這話時,他表情端正,眼神波光粼粼,半分也冇有玩笑的樣子。似乎,似乎在要一個承諾,但我冇能答覆這個承諾。

我跑了。

芍漪來來回回在院子裡轉圈,嘴裡唸叨著是這會兒進去好呢還是待會兒進去好呢還是等主上傳召了再進去好呢,念著念著就被我撞了個滿懷:“跑什麼,主上要殺了你不成?”

我小雞啄米似的點頭:“差不多!”

芍漪懵了一懵:“差不多是什麼意思?”

我原地踏步,反手指向身後那間屋子,急慌慌道:“他恐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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