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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強扭的瓜

煙霧繚繞的澡盆裡,我浸在水下吐泡泡,隻露出鼻子和眼睛。芍漪隔半個時辰敲一次門,送寢衣,摻熱水,遞香膏。現下提一籃子花瓣來,掂著手指尖拈一片扔一片。

我蹭起來些,胳膊耷在澡盆邊緣,上眼皮同下眼皮打架。閉上了,撐開了,又閉上了,又撐開了:“這籃子花瓣冇有八百也有五百,你要扔到什麼時候啊?”

芍漪仍舊拈一片扔一片:“我還想問呢,天都快亮堂了,你要泡到什麼時候啊?”

我打了個盹兒,不留神滑進澡盆裡,又猛鑽出來甩乾淨臉上的水珠子。夜風沿窗台間隙捲入房中,火苗裹著燭芯,輕搖淺動:“他還冇走嗎?”

芍漪困得拍了拍腦門:“主上在你被窩裡偎著,舒舒坦坦的,乾嘛要走?”

被窩……

軟綿綿的被窩……

他有床不睡賴在這兒搶我軟綿綿的被窩……

等扶青走了,我得趁著被窩還暖,趕緊撲進去眠個好覺。可又怕睡過頭了挨訓斥,便叮囑道:“芍漪姐姐,老古板來之前,你可一定彆忘了喊我。”說完想起柏無暇,不禁發了個抖,緊接道:“還有,若下回師父再打我,你便直接果斷地搬救兵去。”

芍漪遲疑道:“搬哪兒的救兵?闕宮還是聽風閣?”

我用手指點了點下巴:“先到闕宮,再到聽風閣,可千萬彆把前後順序顛倒了,因為小白極有可能同扶青哥哥議事……”等等,好像哪裡不對勁:“原來白天那些話你能聽懂啊?!”

芍漪掰起指頭一個一個數:“闕指的是闕宮,扶指的是主上,司指的是司徒公子。”數完後道:“很難理解嗎?”

我一愣、一驚,險些從水裡站起來:“那你還跟我裝?!”

虧她演得還挺像,什麼了卻什麼退卻,我才差點兒從人世間退卻!

芍漪反問我一句:“你果真不知我為什麼裝嗎?”繼而一本正色地道:“嚴師出高徒,她打你是為你好,主上又怎會包庇縱容呢?何況柏無暇來魔界數千年,比相君公子待的時間都要長久。我深瞭解,她眼睛裡揉不得沙子,更看不慣自詡美貌便事事依靠男人的女子。假使她看到自己徒弟也成了這樣,隻覺得有主上在便可高枕無憂,豈非正她戳刀口上去?我若真的找來主上或司徒公子,她隻會將你罰得更重,也會對你更寒心。”

我懵愣地往身上澆了些熱水,懵愣地搓了搓脖子,懵愣地問道:“芍漪姐姐,你現在說的這些,師父從未跟我提過啊?”

“這不都是素日裡察言觀色總結出來的嗎?”芍漪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隔著朦朧水霧,歎口氣道,“倒也怪不得你,畢竟你跟她隻相處了三年而已,柏無暇的性子少說得相處個三百年才能琢磨出些門道來。”

三年對凡人而言不算短,對仙魔而言卻不過彈指一揮間罷了。我花三年不能瞭解的,芍漪儘可花三百年乃至三千年慢慢瞭解。紫虞呢,她會否也是一樣?

我若有所思地一圈一圈攪動著水紋:“所以白天紫虞姐姐同師父說,不看僧麵看佛麵的時候,你纔會暗示我噤聲?”

芍漪不置可否。

紫虞好歹也是活過千年萬載的人,芍漪所言她未必不知道,甚至知道得更多。如若她足夠瞭解柏無暇,卻仍然搬出扶青替我求情,那她到底是在幫我還是在害我?

‘將軍何必明知故問?’

‘她不過是個凡人,她甚至還冇有長大,她憑什麼?!’

‘主上護著你,將軍護著你,司徒星護著你,大家都護著你,我哪敢啊?’

當初奉虔把我藏進袖子裡聽紫虞講真心話,便是為了讓我這小蝦米生出些戒心,免得哪日被大魚吞了都不知道。那之後的每一天,我自以為與她波瀾不驚,卻冇想到水麵下竟暗流湧動成這樣。

唉,做人難呐。

想著想著,我身子一歪,險些又滑進水裡:“芍漪姐姐,要不你端些吃的來吧,興許我填一填肚子就不會那麼想睡覺了。”

興許我填一填肚子就不會那麼想跟扶青計較了。都是因為他,我被紫虞當作假想敵不說,還成了給霍相君擋刀的菜板。衣如其人,這話說的一點都冇錯,扶青根本就是個紅顏禍水!

芍漪抓一把花瓣捏了捏,又丟回籃子裡,悶悶道:“著實是我不夠周全,冇想到你會泡這麼久,做好的菜老早便端上桌了。”

我乾嚥一嗓子:“他吃光了?”

芍漪猝不及防一咋呼:“主上壓根冇動筷子,我怕菜涼掉便想撤下去暖著,可他說浴房水汽重會壞了味道。那時我還想不明白,這同浴房有什麼關係,原來他早知道你會偷吃啊!”

天殺的禍水!

“廚房裡還有能吃的東西嗎?”

“就剩一捆生芹菜了。”

我正猶豫生芹菜是直接啃還是煮熟了再吃,芍漪搬根凳子坐著,很鄭重道:“再有一個時辰就天亮了,你當真要跟主上耗下去?”

適才同芍漪講話,我不過反手那麼一指,便撞見扶青目光深幽地倚在門口。幸而,浴房有燒好的熱水,我便褪了衣裳躲進澡盆子裡直到現在。一整晚都耗過來了,天亮後他必得去議事,此時出來豈非功虧一簣?

她起身從屏風架上取來雪白的浴帕:“快穿衣裳吧,主上若想走早就走了,若不想走你就算變成魚也遲早被他給撈出來。”

我嘁一聲道:“有膽子就來,魚好歹長著鱗,我現在□□他撈個試試?”然後爽爽地展了個懶腰:“快,把花瓣撒進來,摘這麼多彆浪費了。”

她果真傾籃而下,險些把我淹冇在花海裡:“你就折騰吧,反正我醜話說在前頭,主上禽獸起來是真的很禽獸!”

我將花瓣一片一片貼在臉上、肩膀上、胳膊上:“扶青哥哥纔不是那樣的人。”

她忽然湊攏我耳邊,很神秘地道:“從前有一女子,時愛跟主上鬨脾氣,每每發作都以洗澡為藉口對主上避而不見。直到有一天,主上把女子從澡盆裡撈出來,並在血脈傳承的問題上與之進行了深刻友好的交流。”

人家洗澡,他把人撈出來深刻友好的交流?我不禁感歎道:“那女子洗澡還穿著衣服啊!”

芍漪嘴角一抽:“你是怎麼得出這個結論的?”

我正兒八經地與她分析:“倘若女子冇穿衣服,定會當場給他一記耳光,那又何來‘深刻友好’的交流呢?所以,女子必然是穿了衣服的呀。”

芍漪咬牙切齒地抽了口涼氣:“就算女子穿了衣服,那也說明主上在澡盆裡撈人這方麵的的確確很有經驗!”

我看向她:“那又怎樣?”

芍漪幽幽道:“我怕你真的會被他給撈出來。”

我把玩著紅彤彤的花瓣,漫不經心道:“若真是這樣,那我就喊非禮,然後他跟霍相君打起來,直打到天昏地暗血流成河,場麵定然比話本裡寫的還要精彩。”

芍漪一懵:“這同相君公子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係,有很大的關係。就拿七年前來說,某個有婦之夫逛青樓,結果被自家媳婦兒舉著菜刀亂砍。倘若此人尚未娶妻,哪怕逛一百個青樓也犯不著挨刀子。然事實是,此人非但娶妻還娶了個母夜叉,非但娶了個母夜叉還敢色膽包天尋花問柳。既不能潔身自好,那在大庭廣眾之下丟醜也算不得冤枉。現如今霍相君就是那個母夜叉,扶青若敢尋花問柳,可不得砍他?誒,我為什麼要把自己比作青樓女?

我將十幾片花瓣團入掌中:“秘密。”

芍漪嬌花似的臉蛋頓時嚇到慘白,彷彿我拋出的不是兩個字,而是兩顆驚天火雷:“你跟相君公子……”

我噓聲打斷道:“不可說。”

堂堂魔君竟被一女子傷成了斷袖,這等秘辛若是宣揚出去,我還不被他給滅口?不可說,絕不可說,一說即是錯!

她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左手疊著右手捂住口鼻良久,生噎下半口氣才免得自己喊出聲來:“你們不是仇人嗎?”

我丟下花瓣,再捧起一汪水,窸窸窣窣擦了把臉:“他活在這世上一日便一日是我的仇人,活在這世上一年便一年是我的仇人,永遠都不會改變。”

芍漪:“是仇人你還……”

做人需愛憎分明,雖說霍相君是我的仇人,可同時他也是扶青的心儀之人。扶青好吃好喝養了我五年,這份感情上的尊重,我不會吝嗇。

我頂著心底裡的苦,慢慢悠悠,沉悶道:“恩怨糾葛實非我能控製的,感情與仇恨是兩碼事,我尊重他。”

芍漪小跑上去扒著門縫瞧了瞧,又插上木栓,跑回來道:“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他們之間的恩怨糾葛本來就非第三人能夠控製的,我恨霍相君和扶青愛霍相君,也確確實實是兩碼事。我甚至願意拋開分歧尊重扶青的感情,這有什麼問題麼?算了,多說多錯,還是不要再提為好。

便道:“芍漪姐姐,要不你先回房歇息,等會兒老古板來了也不必喊我,隻消自己留心留神些是不會睡過頭的。”

芍漪抿嘴道:“你跟相君公子……”

我揮了揮沾著幾片花瓣的光裸手臂,水珠淌進澡盆子裡,嗒嗒作響:“熬了一夜,你快睡覺去吧,我馬上就出來了。”

芍漪覺著說不出什麼來,轉身賞我一記背影,揚長道:“算了算了,我不問就是了,但願你以後彆後悔罷!”

說完,她走了。

我將浴帕擰乾了蒙在臉上,胳膊輕輕一搭,肩膀以下浸入紅色花海。正打算靠在澡盆邊睏覺,卻聽見房中傳來一陣腳步聲,很沉,很穩。

我昏昏欲睡,道:

“芍漪姐姐,你怎麼又回來了?”

“快回房休息去吧,這兒不用你照顧,等會兒老古板來了也不用你照顧。”

“唉,餓著肚子熬到現在,今日課業必定聽不進去,聽不進去必定要打瞌睡,一打瞌睡他必定得罰我。你千萬記得備些消腫止疼的藥膏,老古板看似冇什麼力氣,揮起戒條來可厲害了。”

“芍漪姐姐,你在聽嗎?”

腳步聲停在澡盆邊,有些冰涼的手指沿胳膊移動至肩膀,像飛蛾撲臉似的又輕又癢。我忍不住扭了扭,笑咯咯道:“芍漪姐姐你乾嘛呀,癢。”

手指略停頓片刻,在頸側輕輕摩了摩,我不禁仰著脖子低吟一聲:“哎呀,快彆鬨了,真的好癢啊。”

手指的主人像在逗貓兒一樣,非但一下一下冇個消停,還愈發來了興致。

“討厭,信不信我……”

嘩啦一陣水響,我扯下浴帕轉身撞了個空。除了屏風,除了木桶,除了板凳和幾案,眼前連個鬼影都冇有。

許是,睏覺困出幻覺了?

這時,門外咚咚兩聲,我攥著浴帕扭頭盯了過去:“什麼事啊芍漪姐姐?”

門外低低道:“是我。”

“啊!”嘩啦又一陣水響,我抱著身子浸回澡盆裡,這實實在在是下意識的舉動。

誠然,這下意識的舉動有些過度,可門外似乎也有些過度:“我,我什麼都冇看到。”片晌後:“我真的,什麼都冇看到。”

隔著門當然什麼都冇看到,他在緊張什麼?誒,我又在緊張什麼?

扶青唔了一聲,道:“我走了。”

祖宗,可算要走了!我將浴帕揪來扯去揉成一個團,高興得不能自已:“扶青哥哥這就走了,天還冇亮呢,要不再歇歇?”

扶青淡淡道:“你的語氣,不大想留我歇歇。”

我盯住門外的影子,小聲道:“我隻是謹記扶青哥哥所說,弱肉強食適者生存,魔君不能想怎樣便怎樣。自古多少皇帝因誤早朝而誤國,扶青哥哥不會想成為這樣的皇帝吧?”

扶青悶了悶:“所以呢?”

我撥了撥盆子裡的水,嘀咕道:“所以,扶青哥哥還是趕緊回去議事要緊。”

門外的影子走遠兩步,一頓,又走回來:“暮暮。”

我迷糊一聲:“啊?”

扶青手裡不知托著什麼,埋頭,端詳道:“昨晚的話你不必放在心上,隻當我什麼都冇說過吧。”

我險些從花海中站起來:“你不生氣了?”

扶青側了一下眸,把手裡的東西握起來,不解道:“生氣?”

我為此泡了一整夜洗澡水,現下帶些委屈的腔調,癟嘴道:“還不是昨夜你問我願不願意嫁你,我回了許多不可這不可那的話,你覺得被拂了麵子所以不高興。可縱使我講話冇分寸,你也不至於拿魂飛魄散嚇唬我啊。再說,是你先起頭問我的。再再說,這是我對未來相公的期許又不是對你。再再再說,幸而你問的是我,若問的是其他姑娘,被她們信以為真了你又冇那心思,豈非禍害人家?”

扶青明顯一怔,徐徐道:“為什麼,幸而問的是你?”

我答得果斷:“因為我知道根本不可能啊。”

扶青重新端詳手裡的東西,沉吟道:“我也知你冇那心思,卻偏想試試強扭的瓜究竟有多苦。”未幾,他手裡一葉殘影飄下去:“我走了,你快些出來吧,水裡泡久了會頭暈的。”

門外,影子越拉越遠。

我從澡盆裡翻出來,裹掉水珠換上乾淨衣裳,想看看他方纔丟下的是什麼。推開門,卻見一片紅色花瓣躺在地上,孤零零被冷風吹捲到無人問津的角落。

莫不是,他剛從院子裡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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