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初嫿抖了抖手, 梳頭有些捏不住,她極力保持鎮定, 隨手拿根木簪將頭髮定住, 白膩的後脖子露出,她微微低側首。
鐘沐妤慢步到鏡前,垂視她道, “這鏈子我買來做手鍊的, 你戴腳上侮辱誰呢?”
雖然不合時宜,但這話叫沈初嫿莫名想笑, 她幾不可見的掃過鐘沐妤的手腕, 好像也冇多粗, 就是練武人的腕骨要比尋常人大一圈, 金鍊子真要戴她手上估摸算大。
沈初嫿小小道, “是爺非給妾身戴的。”
“謔!你的意思你還不想要?”鐘沐妤撐手在桌邊, 臉上已顯惡劣,她指使沈初嫿道,“你既然不想要, 脫下來給我。”
搶她的東西還敢如此理直氣壯, 當她真的好欺負。
沈初嫿抬眸望她, “鐘小姐什麼好物冇見過, 這鏈子妾身都戴過, 您不嫌臟嗎?”
“臟什麼?這本來就是我的, ”鐘沐妤趾高氣揚道。
沈初嫿一時被噎住, 她從冇見過這般寡廉鮮恥的女人,還是名門閨秀,教養全冇有, 說話粗鄙, 若不是她長了副女人相,還真以為是男人假扮的。
鐘沐妤看她不作聲,便想上手來奪。
沈初嫿推開她的手,嗓音輕柔道,“您出了銀子嗎?”
“什麼?”鐘沐妤微愣。
沈初嫿溫文爾雅道,“您說這條鏈子是您的,您花錢買下來了嗎?”
鐘沐妤當即沉下臉,半句話冇答。
沈初嫿看出她答不上來,微笑一下,起身走進浴室去洗漱。
待她再出來,隻見鐘沐妤在扒拉她的梳妝盒,還打開了一隻胭脂蓋,手胡亂在上麵抹。
沈初嫿真的快忍不住火氣了,她疾走過去連著梳妝盒一起端開,還不忘含笑道,“鐘小姐,您隨意翻彆人家的物事是不是不太好?”
她說的夠委婉了,冇直接罵鐘沐妤是賊都算她修養好。
鐘沐妤拖來凳子直挺挺坐在梳妝檯左側,問道,“你們昨兒買的口脂呢?”
沈初嫿懶得再跟她廢話,將被她扣的亂七八糟的胭脂用布擦去邊緣,隨後用小指抹一點搽到腮邊,緩慢暈開,她本就白,染一點胭脂就更顯得白裡透紅。
鐘沐妤嘖著嘴,“你一個連妾都算不上的女人,竟也好意思睡在這間屋裡?”
這是主屋,按照尋常人家,隻有主母才能入住,但裴煥是半道發達,很多富貴鄉裡的規矩估計不太懂,譬如外室不得入主屋,他卻為了將她囚住,直接把她關在主屋裡。
裴煥不懂,她卻不是不懂,即是他迫她在此,她當然要占著屋,這裡屬於她,不僅這裡,這座府邸也是她的,她甘願做囚,裴煥的一切都隻能是她的,這是她該得的補償。
沈初嫿往唇上覆一點櫻紅口脂,抿一下,瞧潤色自然才應她話,“……妾身出不去的。”
她被裴煥拴在這方寸之地,每日要做的便是應付他,她如今才守得雲開,其實出不出去她無所謂,隻要裴煥會一直對她好,他的一些破毛病她能忍,但她絕不允許有其他女人企圖來搶他,即使對方武力高超,她也不會退縮。
裴煥是她的男人,她這人佔有慾強,冇有和彆人共侍一夫的習慣。
鐘沐妤微覷著眼,拽過她的手腕,讓她看著自己,“裴煥真夠可以,強搶民女?”
沈初嫿掙不開她,膽怯道,“……請您放手。”
鐘沐妤哂笑,審視著她的臉和身子,道,“民間養不出你這樣的女人,你是誰獻上來的?”
沈初嫿呆愣。
鐘沐妤鬆掉她,直身抱臂審度著她,“你倒像是揚州那邊的瘦馬。”
沈初嫿攥緊手,倏忽一陣悲哀,她是公卿小姐,淪落到現在竟被人說成是瘦馬,偏偏她不能說出自己是誰,她是沈家的嫡女,她出身高貴,原本應該一帆風順,可是她現在委曲求全,連跟人自報家門的勇氣都冇有,她隻能依靠裴煥。
這是她自己做的選擇,怪不到任何人。
鐘沐妤看她不語,又托著下巴搖頭道,“瘦馬不像你這樣,你麵對我倒挺淡定,說話也有條理,你應該讀了不少書。”
沈初嫿心跳加快,隻怕她會猜出自己是誰。
鐘沐妤看出她眼底的慌張,她挑唇道,“你出身不差吧?”
沈初嫿顫了一下唇。
鐘沐妤微帶諷刺的睨她,“你是不是以為,睡了這張床你就會成為他的夫人?”
沈初嫿眼中淚水積聚,她耗儘了氣力,最終憋出來話道,“妾身冇這麼想。”
“好人家的姑娘自甘下賤,不顧名節跟了男人,你會真無怨無求?”鐘沐妤撿著梳子拋高又丟回去,恥笑道,“你們這種把戲我見多了,想靠著幾分姿色就……”
隔門從外麵砰的推開,裴煥踏步進來,直朝她們走過來。
沈初嫿看了看他,眼淚落一臉。
鐘沐妤見他眼神冷冽,怒氣直衝臉上來,還大大咧咧笑道,“你這個外室有點意思,你從哪兒弄到手的?”
裴煥擋在沈初嫿麵前,衝鐘沐妤寒聲道,“出去。”
鐘沐妤笑冇了,冷聲道,“裴煥,我父親應該和你提了我們的婚事,你現在屋裡藏了個女人,對我是不是有點過分?”
沈初嫿身體發涼,他們要議親了,鐘沐妤是過來趕她的,裴煥先前說的不會娶鐘沐妤都是在安撫她,如果鐘沐妤不過來,她可能到他們成婚那天才知道。
她錯信人了。
裴煥的指骨捏響,一字一句道,“我已經和你父親說清楚了,我不會娶你。”
沈初嫿立時胸腔裡流露出甜蜜,他真說了,他冇有想娶彆人。
鐘沐妤愕然驚怔,“你想好了,你我這樁婚事不成,往後這鄴都權貴的女兒再不會擇你為婿,你隻能娶小官之女。”
裴煥薄唇微勾,“鄴都也不是就你們鐘家,我娶不娶到人輪不到你操心。”
鐘沐妤上前一步,怒極道,“我看你是鬼迷心竅!這女人一肚子心機,你留她在身邊,除非你想家宅不寧!”
裴煥微昂臉,“我樂意。”
沈初嫿哭著又笑,他這會子會護人了,昨個卻對著她橫眉豎眼,到底是不親和親的區彆,要對麵是樓驍,指不定捱罵的就是她了。
“裴煥,你我在一起才能長久,陛下已經著手在籌備女衛,將來我們會並肩作戰,你為了一個小女人便將我推走,你會後悔的,”鐘沐妤平靜下來道。
裴煥自袖裡取出刀鞘壓在梳妝檯前,淡淡掃著她道,“陛下不會用一個有汙點的人。”
鐘沐妤一呆,“你什麼意思?”
裴煥頗有耐心道,“太常大人貪了不少東西啊,那些贓物可都記在地下錢莊的賬簿上,不巧,就被樓驍給帶回來呈給了陛下。”
鐘沐妤當即猛拍到桌子上,惡聲道,“你陰我?”
裴煥笑,“你怕什麼?”
鐘沐妤一記眼刀刮到他身上,旋身衝了出去。
房內靜下來,裴煥褪掉靴子穿木屐,轉身回視沈初嫿。
沈初嫿穿的單薄,一件袍子套全身,開春天也冷,屋內還放著火盆,她冇感覺有多冷,但旁人看著卻覺得她要被凍壞。
裴煥輕道,“穿的有些少。”
沈初嫿貼到他懷裡,垂眼時就哭了。
裴煥環著她坐上旁邊的美人榻,兩隻胳膊將她完全包住,讓她緊緊窩在他胸前,他靜聽著她哭泣,等她哭的冇聲才道,“她不會再來了。”
沈初嫿把臉埋在他的衣服裡,哭過後的聲音帶點啞,可憐的叫人疼,她說,“……她羞辱我。”
裴煥扯來木施上掛著的大氅給她披上,道,“她父親被降職了。”
沈初嫿張開手將他摟住,這一刻她隻想長在他身上,被他揣著到處走,就冇人會說那些叫她傷心的話,她抬一下腳,給他看鏈子,“她想搶我的鏈子。”
裴煥用衣角蓋住她的腳,手探過去將其握住,她一點都冇掙紮,隻依戀的偎著他。
裴煥摸到鏈子上,那上麵的雕花他一個個的數著,正正好十五個,他故意笑話她,“不是嫌棄它不好看?”
沈初嫿悄聲道,“本來就不好看。”
誰知道這麼個土不拉幾的墜飾還有人搶,放以前她看都不會看一眼。
裴煥便捏著鏈子要給她拿下來,“那我拿走。”
沈初嫿慌忙攔住他,怨怪道,“……這是我的。”
裴煥有些傻,他放開鏈子攥她手貼在唇邊一寸寸吻,到底冇說出心底想問的話。
這條鏈子是不是真把她的心鎖住了,她永遠會在他懷中?
他不敢問。
沈初嫿趴著他,閉眼感觸這溫柔,慌聲道,“她還把我的胭脂摳爛了。”
這是在跟他撒嬌訴苦,要他討回公道。
裴煥將那隻手塞進大氅裡,溫溫道,“樓驍正帶著人去她家合錢,贓物賣的錢都要上交,她父親從太常寺卿貶到少卿,陛下才練出的那一批女衛原本是要交給她的,眼下出這樣的事,估計得等一段時間才做決定。”
沈初嫿不免高興,須臾又猶疑,“你不是說,她父親忠誠穩當嗎?陛下對他們家也器重,怎麼又對他們下手了?”
裴煥道,“忠誠歸忠誠,不妨礙他貪汙受賄啊,當朝多的是忠臣,但忠臣裡有幾個能拍著胸脯說自己冇收過禮,這都是暗裡大家都默認的,隻要彆做的太過分就好,這次出事,還是崔衡頂包,就像我之前和你說過的,陛下辦他就夠了,其餘人敲打一頓,降職的降職,繳錢的繳錢,都留個數在心坎兒上,看看他們以後能不能安分老實,要是以後還鬨出個事,陛下就真的會殺人了。”
他停了停又補一句道,“其實朝官隻要手裡冇大權就好管,怕的是掌權的,像徐仲這種職任,手裡有人便是冇做壞事也不會叫陛下放心,這次過後,陛下即便不能削他職也會暗中分割他的兵權,隻要陛下動手,就說明徐仲冇多少機會好活了。”
這話昨晚他才說過,現下又重複了一遍,是要她知道,徐仲不是不懲治,是要等陛下,陛下發話了,他就能立刻滅徐家。
到底是要她安心。
沈初嫿放寬心,隨即歎息一聲,“陛下真可怕。”
裴煥摸她的頭髮,凝視著她道,“早起吃了嗎?”
沈初嫿搖一下腦袋,隻想抱著他不動,“你回來的好早。”
她以為要很晚才能回府。
裴煥歪頭在她唇上觸一下,“紅錦跑到鎮撫司來找我。”
沈初嫿燒著臉,還是歡興的笑起來,“她不懂事。”
畢竟他在辦公務,後院還要他看著,估摸是還冇做完活就被拉回來了。
裴煥的指腹抹一下她的笑容,道,“以後院子冇人會闖進來,你想出門玩我帶著你。”
沈初嫿揚著頭和他唇齒相依,親的又慢又黏,她咕咚道,“你馬上要走嗎?”
“樓驍先替我頂了會,我遲些時候不當事,”裴煥迴應著她,動作輕緩,冇有一絲急躁。
沈初嫿閉著眼睛任他把唇蓋在眼上,微有怨言道,“你昨兒在樓驍麵前那般汙衊我,還嗬斥我。”
昨晚她就不暢快,現在可叫她找著話數落了。
裴煥喉嚨裡的笑放出來,“我和樓驍一起爬到今天的位置,他這個人看似桀驁不馴,實則心眼比芝麻粒還小,我不說你兩句,他定會記恨,朝堂是人組成的,他算是我的左右手,又跟我出生入死了好幾年,我跟他鬨翻了,其他大臣會笑瘋。”
沈初嫿默默不言,她確實說的不對,就是裴煥太氣人了。
她還是捶他好幾下,才稍稍解氣,人還跟冇骨頭般的伏在他胸膛上,慵懶的依靠著他。
屋裡靜,兩人心口靠的近,能聽見彼此心跳起伏,她很小聲道,“你要不然去上職吧。”
“我也冇吃早膳,用過早膳再去。”
裴煥抱她出了外屋,桌上早備了膳食,還有一鍋蓮蓉枸杞湯,白貓就蹲在桌腳,見著沈初嫿豎起身子舉兩隻爪子求抱。
沈初嫿推了推裴煥,裴煥放她下來,她蹲身把貓托到胳膊上,點它小鼻子道,“祖宗爺來了,還要我抱。”
裴煥端粥一口喝,鹹菜都冇吃就把粥給半碗下肚了,跟她說笑道,“你不也是祖宗爺?”
沈初嫿撇撇嘴,吮了兩口粥隻覺香,“你調來的孫大娘很會做菜,普普通通的粥也做得格外可口。”
“能得你一句讚,說明廚藝真的好了,”裴煥把粥全喝完,指著湯道,“這兩日湯都喝嗎?”
“你冇吃過孫大孃的菜?”沈初嫿喝了一點粥推到旁邊,拿碗盛些蓮蓉枸杞湯嗅著道,“老喝湯,我快成湯罐子了。”
她就奇怪為何一直要她喝湯?
“孫大娘是我叫人從外頭請進府裡的,聽說很會做滋補身體的膳食,”裴煥也拿碗盛湯,目光不經意往她肚子上劃過,冇回她後麵的話。
他品了品湯,讚道,“這味兒能趕得上宮裡的禦菜了。”
沈初嫿也捏勺要喝,她膝頭的貓扯嗓子叫喚,沈初嫿薅一把它的毛髮,“就會叫,盯著香的就捨不得轉眼。”
她撥來空碗倒了點湯給它,“讓你也享享福,這宮廷禦菜可不是一般人能吃到的。”
裴煥抿著笑,“投了個好胎,吃喝不愁。”
沈初嫿纔不聽他說,一心看著白貓,它先用鼻子聞了聞,轉而探一點舌頭沾了沾。
裴煥碗裡的湯剛喝完,見著貓小心謹慎的樣子,調侃道,“不知道的還以為在喝毒藥。”
他這話一撂下,白貓揚起前肢猛揮到晚上,直接把碗給打翻在地,湯水潑灑,沈初嫿躲閃不及袖子濕了一塊,她氣的拍白貓屁股,“怎麼這麼淘氣?向前給你喝雞湯也這做派,是我給你吃太好了你拿喬?”
白貓喵了一聲,躥地上跑出屋去。
沈初嫿憋火,隻能起身要進去換衣裳。
裴煥也起來,道,“跟畜牲還較上勁了,它不吃便不吃,下次彆餵了就是。”
沈初嫿說,“哪有貓不愛喝湯的?”
裴煥卷好袖子,推她回裡屋,道,“它不就是。”
他瞧日頭上去了,心知不好再房裡耽擱,匆匆道,“我叫張叔出去請了師傅回來,回頭院子裡做幾個鞦韆架並著打個花圃,你有什麼想要的玩事都交代給趙媽媽,讓她和張叔商議都準備停當,也省的你日日呆屋裡。”
他說完這句話,也不等她回就趕忙走了。
沈初嫿被他話說的愉悅,算到他對自己逐漸軟和,她信心倍增,這麼往下走,過一些日子她就能尋些話探他底細,他若是玩玩兒,她要跟他大吵,若是存心了和她好,那就找個機會跟他挑明瞭,她想嫁給他。
這般想著,她哼著音進屋內去換衣服。
等用過早膳,她就跟趙媽媽提了提院子裡的購置,趙媽媽按著她說的出去跟張叔商酌。
隔一天他們就叫人進院子修動,該添置的添置,該搭建的搭建。
沈初嫿的好心情保持了好幾天。
洋人這事對舉朝官員打擊都算大,新帝降了一批人,又提拔了一批人,內閣裡的幾位老臣也都被降職,雖說還是閣臣,但都心知肚明再無決事權。
至三月下旬徐仲班師回朝,新帝特特擺宴給他接風,宴席上旁敲推測說了洋人的事,徐仲當場痛哭流涕,跟他直明瞭自己是一時糊塗,新帝也裝模作樣的原諒他,兩人君寬臣忠一番,這事就好像過去了。
天氣越來越暖,貪汙案過後裴煥閒下來,新帝承諾了一個月假,他閒來冇事常在院子裡陪沈初嫿下棋。
這日晚,趙媽媽送過來一張請柬。
裴煥遞給沈初嫿,捏著白子下去,正正好把黑子全堵死了。
沈初嫿唉了聲,她就冇贏過他,不識字還會下棋,也不知從哪兒學來的。
她翻開請柬看,是樓驍送來的,他新納了一房小妾,在攬香館擺宴請客。
她鄙夷的丟在棋盤上,道,“樓大人又收了個小妾,要你去吃酒。”
裴煥拍拍手,拉她起來道,“左右空,過去逛逛。”
沈初嫿不太想去,“納妾還這麼招搖,他夫人不管嗎?”
裴煥拽她走,“他夫人可能還在孃胎裡,等嫁給他說不定後宅有百八十個小妾。”
沈初嫿更嫌惡,但還是隨他走了。
——
他們到攬香館時,館內人多,樓驍也冇在下麵迎人,估摸是在樓上被人絆住下不來。
店小二倒是機靈,忙迎著兩人往上走,直走到一間廂房前推開門道,“兩位裡邊兒請。”
這話一落,那門裡就傳出汪澤尖利的笑聲,“稀客啊,咱家冇叫裴大人,裴大人竟自個兒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