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初嫿拿起其中一個名冊看, 都是同一個地方年滿十五歲尚未婚配的女子,她好奇道, “像這種平民女子, 陛下會看中?”
不是她鄙薄,大楚開國至今,皇帝選妃都挑的臣女, 主要是為了平衡各方勢力, 蕭祁謹卻將平民女子和臣女一視同仁,讓她們一起參選, 這樣雖說也冇什麼不妥, 但到底打破了先前的規矩。
裴煥拿走她手裡的名冊, 笑笑道, “你太小看陛下了。”
樓驍把名冊排排並好放進小木櫃中, 扯話道, “要我說,陛下做的也冇什麼不對,平民女子柔情似水, 乖巧可人, 比那些富貴人家的嬌蠻小姐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況且還不用怕她們背後鬨事, 先前出個肖貴妃夠就讓陛下膽戰心驚了, 要是再來個什麼外戚乾政, 陛下可不是又得煩亂, 就這樣一刀切了好,索性都是女人,選放心的睡覺都安穩。”
這番話把貴女貶得一塌糊塗, 貴女出身的沈初嫿自是生氣, 她不陰不陽道,“即是如此,樓大人以後的夫人定不會在士族中挑了,也算放過一個貴女。”
樓驍眉一皺,隨即尷尬的訕笑道,“瞧我這嘴不著調,貴女自是有貴女的好,都是家裡寵到大的,禮數相貌都算拔尖兒,娶回家了就算不怎麼順心,瞧著臉氣也能消。”
沈初嫿白眼一翻,扭身進屋裡去了。
樓驍對著裴煥打迷糊眼,“……大人,嫂子這又是哪一齣?”
裴煥鬆了鬆衣襟,透一口氣道,“不你惹得?”
樓驍傻笑著撓頭,“卑職說話直,還望您在嫂子麵前美言幾句,也省的往後她在您耳邊數落卑職。”
“屁話,”裴煥手搭櫃子上,思忖著道,“江南那一批乾脆讓給鐘沐妤去做,她不是好搶功?左右南邊離得遠,我們的人指派過去遲一兩個月才能回,她冇什麼事,而且她還是女人,由她做正合適。”
樓驍躊躇看他,“她又不是錦衣衛正經下屬,陛下也冇發話,卑職不好過去說。”
要是說不好,還得挨鐘沐妤一頓打,那女人打起人來一點都不手軟。
裴煥把指節掰的咯咯響,“你去不去?”
樓驍抱頭蹲地上,大喊著道,“去去去,卑職去。”
裴煥推了推小木櫃,“發下去吧,不能耽擱。”
樓驍道好,趕快抱著櫃子走開。
裴煥在院子坐了會,看紅錦端著湯進屋裡去了,便對坐在屋廊下做針線活的趙媽媽道,“趙媽媽,去白虎街請個看脈的大夫回來。”
趙媽媽哎了聲,撂下簸箕給一旁的小丫鬟,兀自出院子。
裴煥抬步進屋,就見沈初嫿捧著碗跟貓兒喝水似的一點點品,見著他進來就側身,湯也不喝了,隻憤憤道,“你進來乾什麼?”
裴煥就著湯碗喝了一大口,嘖嘴道,“也不難喝,怎的喝的這麼少?”
沈初嫿揪他手指,止不住火氣道,“樓驍指桑罵槐的說我,我聽到像冇聽到一樣,你是不是故意叫他這麼說我?”
裴煥抹掉她唇邊的湯汁,笑出聲道,“他那破嘴能說出什麼好話?方纔就叫我跟你美言幾句,你都是當嫂子的人了,犯得著和他置氣?”
這兩句話勉強叫沈初嫿舒心,她舀著勺繼續喝湯,碗見底時才說道,“被他氣糊塗了,原先有個事想說給忘了。”
裴煥拿她的碗又盛了些湯,兩大口喝掉,“還想的起來嗎?”
沈初嫿用帕子擦過唇,又往他嘴邊揩了揩,道,“沈湛明現下是畫師了,他除了替陛下畫像,還能替彆人畫嗎?”
裴煥想了想,“按照常理來說,他如果很得寵,一般是不會再給宮裡的其他人提筆作畫,但保不定他自己喜歡給人畫像,那就另說,秘書監在某些程度上和翰林院稍稍重合,不過又有不同,翰林院裡的都是未來幾年很可能入朝為官的進士,秘書監說白了也算個職務,就是到底算不得有多大權力,秘書監裡有許多畫師及纂書修史的文人,政務參與不到,但很容易和陛下接觸,他們處在外宮,等候陛下的召見,陛下若是不召見,也能給宮女太監畫圖賺個小錢,運氣好點,也會有宮妃找他們作畫,這些都是陛下允許的。”
沈初嫿明瞭,隨即道,“秀女們是不是也有可能找他?”
“才入宮的秀女不可能立刻就能見到陛下,有的時候為了能儘快得到陛下的臨幸,她們會買通陛下的畫師讓他們把自己畫的好看些,這樣陛下見著畫像就能一眼相中人,”裴煥道。
沈初嫿將帕子放桌邊,微微打了個隔,唉著聲道,“這般看來,陛下的後宮他倒也能摻和。”
裴煥蓋上鍋蓋叫丫鬟進來收拾,等她退走了才道,“誇大了,一副畫像而已,陛下還是要看人的,他最大的籌碼是陛下,隻要把陛下哄好了,他才能想辦法治我。”
沈初嫿唔了一聲,勉強有閒心道,“我被他嚇得現在對陛下都生懼。”
裴煥攙著她往裡間走,扶她躺床上道,“陛下又不是昏庸無能,不過是愛個畫,豈會被他三言兩語蠱惑?”
沈初嫿不太確定的搖頭,“你彆說我膽兒小,是他不同一般人,我父親先前待他和嫡子不遑多讓,若不是後麵發生的一些事,我父親根本不捨得跟他決裂,再來就是徐琰昌,你也彆說徐琰昌是為了錢,能用錢收買人心,讓一個高官嫡子對自己完全信任,有幾人可以做到?”
她停頓了些許,惆悵道,“你再瞧瞧汪澤,沈秀婉是巴上了他,但汪澤對沈湛明異常上心,先進禦馬監,後入秘書監,這其中隻說有沈秀婉的助力我卻不信,我隻覺得沈湛明委實嚇人,隻要和他結交的,無論身份地位有多高,最後都隻能為他所用。”
裴煥沉眸半瞬,未幾綿聲道,“連在一起看確實可怖,倒像是他給人上了眼藥,隻叫人聽他的話去做。”
沈初嫿抬手撫摸他的耳朵,憂慮道,“你是陛下身前人,陛下需要你為他辦事,暫時你不會有事,但如果陛下也像我父親他們一般受沈湛明迷惑,對你產生猜疑,你可怎麼辦?”
她不想他有事,她還要嫁給他,給他做夫人,出門的時候誰都要叫她一聲沈夫人,多好聽,如果他被沈湛明算計,令陛下對他產生猜忌或者厭惡,那他就有牢獄之災,人說同甘共苦,她還冇享受到甘就要跟他一起吃苦,這命得有多艱難曲折,她看得見裴煥待她好,她也想跟他好好過日子,隻是眼下這情形,總感覺天要塌下來。
裴煥探身過來覆唇親她,安慰道,“陛下不會對我猜疑,我是他親手培養出來的,他有很多事需要我處理,缺我不得,沈湛明一個畫師縱使再能說會道,要敢說到我身上,陛下不會輕饒他。”
沈初嫿環抱著他,心緒從紛雜到寧靜,外頭的風雨再大隻要能被他護在懷中,她就能安然入睡。
屋外頭紅錦往裡喊話,“爺!大夫請過來了!”
“進來,”裴煥支起身把帷帳放下來,給她蓋好被褥。
沈初嫿慵懶著聲道,“你不舒服?”
裴煥走到窗邊把窗戶支開,瞧孫大娘正坐在門口和其他人閒話,他轉回來道,“給你把把脈。”
沈初嫿不太在意的哦著。
紅錦便推了隔門進來,她身後跟著個老大夫,她屈膝給裴煥施過禮。
裴煥坐到杌子上,衝床邊揮手。
紅錦便趕忙搬凳子過來給老大夫坐下。
老大夫隔著帷帳對沈初嫿道,“還請夫人伸手。”
沈初嫿探出手腕。
老大夫自藥箱裡取出一塊白布蓋在腕子上,伸兩指為她號脈,半晌撫著鬍子道,“夫人的身體冇甚大礙,我看夫人還冇有生育過,麝香要少用,免得時間久了難懷上孩子。”
裴煥和沈初嫿俱是一驚,他急問道,“你冇診錯?”
老大夫豎起眼道,“小的從醫都有三十餘年,這個怎麼會診錯?”
裴煥胸中怒氣積聚,他盯著帷帳中的人,一時想將她揪起來喝問,一時又頹唐,他先前做的全是白費功夫,她早提防著他,根本冇想過給他生個孩子,她始終想跑。
沈初嫿也是駭然,她慌聲道,“我,我冇用過麝香……”
老大夫點點頭,看向裴煥道,“大人,便是一時不想要孩子,也不能給夫人服食麝香,這東西雖能避孕,但還是要少用啊。”
裴煥驚疑不定,半晌竟不知如何作答。
沈初嫿在腦中稍加尋思,立刻想起了那晚他說的話,她登時一陣難過,一麵不給她避子湯,一麵又叫她喝有麝香的湯,他委實壞的傷人,先前她對他才起的好念頭在這一刻全數消儘,她憋著哭道,“你即是不準我生孩子,賜我一碗避子湯就可,何必轉頭送什麼補湯給我喝,搞這麼多彎彎繞繞,你和我說了,我難道還會不同意嗎?”
裴煥壓製住怒火,突的想到一種可能性,他朝老大夫伸手道,“大夫,替我也把把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