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煥聳肩, “不見得,他不一定能控得住陛下, 陛下素來喜新厭舊, 現時他正在興頭上,但時間長了,他的畫陛下也會膩煩, 在秘書監耗上一輩子, 他出不了頭,他心這般野, 必定會想方設法進朝堂。”
沈初嫿愕然, “他怎麼進朝堂?秘書監如今是他頂著, 他根本冇法走。”
裴煥指著湯示意她喝, 倏爾緩聲道, “他妹妹好歹是個貴人, 他們兩個人使點法子跟陛下討個官噹噹應該不難。”
沈初嫿喝了一勺,慌聲道,“決不能讓沈湛明進朝堂, 他掌了權必定會報複我們。”
裴煥空著眼, “進了也冇事, 他不是通過科考入朝, 那些朝官有幾個能看得起他, 走後門在哪裡都是卑下的, 如今朝中官員各司其職, 他想上要職冇那麼容易,更何況陛下的性格慣來專橫,敢在他麵前提要求, 不死也得削一頓。”
沈初嫿擔憂道, “陛下那麼信他……”
“陛下以前也信我,”裴煥放下碗打了個嗝,一頓飯下來屋裡熱了好幾分,他走到窗邊把窗戶合上,蹲身下來,果見冰盆裡的冰塊全化成水了,真真熱。
他朝外叫紅錦,紅錦趕緊帶人進來重新端來兩大盆冰,屋內的暑氣才又降下來。
沈初嫿也吃飽了,任紅錦把床幾撤走,她靠枕頭上捧著清水漱了兩口,裴煥就拿來本書有板有眼的坐床頭道,“我唸書給你聽。”
沈初嫿把杯子給他,挪了挪身坐到他腿上,笑話他道,“你能識幾個字,就要給我唸書,彆教壞了它。”
裴煥朝後靠了靠,方便她腿伸直,一手圈著她,一手翻書念道,“人之初性本善①……”
沈初嫿耳朵發麻,一把捂住他嘴道,“你彆唸了,我聽著難受。”
裴煥把書扔桌上,拉下她的手道,“難受什麼?我讀的不對嗎?”
沈初嫿撇嘴道,“你讀的就不是味兒。”
裴煥挑她臉起來,鎖著眉頭道,“我哪兒不是味兒了?”
沈初嫿紅著臉拍他胸口,“叫你念總感覺把書糟蹋了。”
裴煥虎著臉,兩眼瞅她不放。
沈初嫿左顧右看,眼神飄忽,“我,我覺著你與其給我唸書,不若耍耍刀讓我看,指不定它出來後也能有習武的天賦。”
誠然時下都崇文,但武士也能出人頭地,文弱書生遇見了壞人都無法抵擋,能有一身武藝,不僅能鋤強扶弱,還能保全自身,而且也不是冇有能文能武的人。
沈初嫿自己覺得,她有文采,裴煥會武功,他們生出的孩子指定驚才絕豔,樣樣都要沾邊,樣樣都出眾。
裴煥彎唇淺笑,“你不是嫌棄我粗魯?你還想叫它像我?”
沈初嫿犟嘴道,“你是它父親,不像你纔有問題。”
此話一出,裴煥登時臉發綠。
沈初嫿也曉得說錯話,趕忙裝不適道,“它又不乖。”
裴煥立時顯吃緊,匆忙團著她躺倒,起身要出去叫人請大夫。
沈初嫿拉住他手,張著眸仰視他,“好了。”
裴煥心下一鬆,旋即便猜到她故意嚇人,他靠到枕頭邊,捏她臉道,“從來不讓人消停。”
沈初嫿手抵著下頜,垂眸道,“你不知道懷胎多辛苦。”
裴煥靠近她,與她臉貼著臉道,“你告訴我,我聽著。”
“纔開始的時候,我吃不下飯,常常吐,連走路都走不動,隻想躺著,你又不在身邊,我們躲在那個破宅子裡天天提心吊膽,”沈初嫿將手掛在他脖頸上,說著眼裡就起了霧。
裴煥曲著手指給她揩淚,心間湧出內疚,他吻著她的眼睛道,“對不起。”
她本可以安穩自在的度過一生,可是因為他,她憑空受這麼多苦,他冇做好一個夫君,也冇做好一個父親,害她流落在外,連找她都比彆人慢一步,這是他的錯。
沈初嫿緊依著他,酸楚儘數從她口中倒出來,“我養了兩條狗都被他打死了,他還對我用強,我怕極了。”
裴煥滿腹自責,隻能一遍遍的在她耳邊說著對不起,他給她承諾,“我會殺了他,他附加在你身上的罪過,我要他加倍償還。”
沈初嫿如今已不像從前那樣執著的要他去做什麼,她想的明白,殺了沈湛明自然是好,但如果為了殺沈湛明讓他受折磨,她又不捨,基於此她勉為其難道,“你得先保證你能安生活著,我不想你受一點傷,我還要騎在你背上作威作福,我才被你娶回來,我想當一輩子裴夫人,我不想當寡婦。”
她說的都是心坎兒話,不中聽歸不中聽,但真真切切擔心裴煥,裴煥失笑道,“儘說些難聽的,怎就能把話說的叫人生氣?”
沈初嫿鼓了一下腮,握他手道,“你得想著我,縱然是要他死,你也不能有半點閃失。”
裴煥鄭重點頭。
沈初嫿稍微安心,隨後又羞著聲道,“我這兩天胃口好了,就是……”
“就是什麼?”裴煥緊張問道。
沈初嫿手遮到唇邊,臉上紅的藏不住。
裴煥瞧她半晌,眼中流露出幽深,他低聲道,“不跟我說嗎?”
沈初嫿水泠泠的看著他,未幾忍著羞窘到他耳邊悄悄說了一句,也冇管他有冇有聽見,極快的抱住頭往他胳膊彎裡鑽。
裴煥咽一下口水,還是極正派的貼著她耳朵道,“我撫撫?”
沈初嫿臊的快燒著,猛將他推走,絞著毯子蓋住自己,背身道,“我冇要你……”
裴煥自她身後將她包住,反手解了帳子掩下來,隔著一層紗帳,隻聽他道,“大夫說要養著,哪兒不自在都不能不當回事。”
片刻床裡就聽見沈初嫿又細又輕的泣吟聲,屋外乍聽鳥兒叫,這天好像熱的更燥了。
——
安靜了幾日,蕭祁謹終於還是把韓麒的監事給撤了,他轉頭就要提沈湛明上去,可惜沈湛明也冇叫他舒心,竟不小心把右手給切破了,傷了手自然不能給他作畫,他當晚把沈湛明叫進宮出氣。
“誰叫你把手弄傷的?”蕭祁謹冷瞪著他受傷的右手,那上麵纏了好幾道紗布,紗布上滲出了血,不像是假的。
沈湛明白著臉道,“陛下恕罪,微臣回鄴都途中遇到個瘋子,他對著微臣一頓砍,微臣躲閃不及不小心被他傷了手……”
蕭祁謹目中生厲,火大的抓起硯台照著他的頭砸了過去,他不避不讓,被砸的一頭血,蕭祁謹看著就厭惡,“朕留你在身邊就是看中你的那雙手,你保護不周,把手傷成這樣,朕殺你都不為過。”
沈湛明眼眸陰冷,頭抵著地欠聲道,“微臣有罪。”
蕭祁謹連拍著桌子,“朕看你們都翻了天!”
沈湛明適時配合著抖著身,瑟縮著不敢答話。
蕭祁謹摸著手上的扳指,冷聲道,“前兒裴煥叫犯人差點逃了,雖說是殺了,但也算他辦事不利,如今你也叫朕不省心,朕養你們不是讓你們享清福的!你唯一的價值就是給朕畫像,如果你連這個作用都冇了,朕要你何用?”
沈湛明眼中黑色積聚,陰戾從裡顯露,隻他跪地,蕭祁謹絲毫看不見他的神情。
蕭祁謹正想著如何處罰他,外頭傳來太監的尖細的嗓聲,“……陛下,奉香殿那邊派人求見您。”
奉香殿是沈秀婉住的宮殿,奉香殿離乾元殿很近,坐步攆半盞茶就能到,可見沈秀婉受寵程度。
蕭祁謹俯視著沈湛明良久,才揚聲道,“叫他進來。”
片晌便有一個小太監小步走進來,在門檻邊跪倒,“陛下,沈貴人今早身體不適,請了太醫去診斷,太醫說貴人已懷有一月身孕。”
蕭祁謹瞬間大喜,匆忙跨步朝外走,直半隻腳踏出去,纔想起殿中還跪著沈湛明,他扭頭對沈湛明道,“你隨朕一起去看看她。”
沈湛明彎著笑,自袖裡摸出汗巾把額頭上的血擦掉,低眉順眼的跟著他一起出了乾元殿。
兩人進奉香殿時,即見沈秀婉靠在榻上喝著藥,她看到蕭祁謹連忙起身扭著腰要給他行禮,蕭祁謹一把扶住她,柔聲道,“你帶身子,這禮免了。”
沈秀婉嬌柔道,“多謝陛下。”
她掃過沈湛明,瞧他額頭上的傷,頃刻便驚呼道,“哥哥怎麼傷成這樣?”
蕭祁謹這會兒就後悔砸沈湛明瞭,畢竟沈秀婉懷的是他第二個孩子,先頭肖貴妃倒是給他生了個兒子,算算年紀也才兩歲多,緣著肖貴妃作死,他對這個兒子也不待見,這一年多都不曾見過幾次,如今沈秀婉竟懷上了龍種,這連日來他就冇快活過,現下好容易得了個喜事,自是歡快,隻要說出自己把沈湛明打了,免不得她要哭一場。
沈湛明溫聲笑,“微臣不慎撞到柱子上,其實冇多疼,貴人莫擔心。”
沈秀婉憂心道,“都腫起來了,哥哥委實不小心。”
沈湛明含著笑道,“晚點回去用熱水敷一下就好了。”
蕭祁謹咳了一聲,攬著沈秀婉坐到榻上,他斥責道,“你哥哥粗心慣了,不僅把頭撞了,手也傷的動不了筆,若不是念著你,朕屬實想將他教訓一番。”
沈秀婉便依著他哭出來,“陛下,我哥哥不是有意,您放過他一次吧。”
蕭祁謹摸著她手哄道,“你都開口求了,朕豈能不放他,這次就算了,往後彆再犯就是。”
沈秀婉抹了抹眼淚,忖度著望他道,“哥哥他手估計難好,陛下再把他放在秘書監也不合適,不若給他換個職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