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如同碎金紙片, 灑落在盪漾的海麵上。
這是“梁耀”創造出的幻象。
一道光幕突然在沈容眼前展開, 刺痛了她的雙眼。
再睜開眼, 已不見“梁耀”。
為什麼給她創造出這種幻象?
金粉融入“梁耀”靈體的裂口中。
冇有像對鬼那樣造成直接傷害,而是如同麻藥般逐漸麻痹了“梁耀”的神經。
若“梁耀”冇有剖心給董倩,它不會留下這麼個致命傷。
以它的實力, 也絕不會像現在這樣被沈容按著打。
“梁耀”的攻擊逐漸變慢。
沈容敏捷的身影在他眼中也逐漸變成了一道道重影。
沈容的觸鬚冇能刺入他的胸口, 卻依舊將金粉噴在了他身上。
沈容用觸鬚纏緊“梁耀”, 尾羽奮力擊打他之時。
沈容找不到“梁耀”在煙霧中的具體所在。
沈容渾身肌肉緊繃著, 時刻備戰,語氣卻輕鬆地像在閒聊, 道:“梁耀,董倩先生的這具身體有什麼吸引你的地方嗎?都已經被砍斷了雙手了, 你為什麼不拋下這具身體, 另換一副新的呢?”
難道這是神海域?海幽種生活的地方?
沈容望向腳下的海麵。
一群群夢幻模糊的影子在水中遊動。
沈容警惕地環顧四周,淡色的海幽種之瞳敏銳地捕捉到一縷若隱若現的煙霧。
沈容盯緊那煙霧,朦朧間看見了“梁耀”的方位。
那是一大片半透明煙霧。
“梁耀”不出聲。
沈容看見提到董倩時, 那模糊的半透明煙霧微微一僵, 停止了流動。
沈容又道:“咱倆也算同類,都來自神域。今日在此, 必會打個你死我活。你就把你那些一直藏在心裡的話告訴我好不好呀?也許過了今天,你就再也冇機會說了。”
“我聽說你幫過程陽。我覺得,你不完全算是一個惡人。你的能力完全夠你在這個世界為所欲為,你既然喜歡董倩,想像程陽陪伴齊露芝那樣陪在董倩身邊,為什麼不去做呢?你在怕什麼?是你背後的組織給你施壓了嗎?”
“梁耀, 你到底叫什麼名字呀?又是什麼種族?你……”
“你作為一隻海幽種,話怎麼會這麼多?”
“梁耀”發出不耐煩的聲音。
沈容捕捉到聲音發出的具體位置。
十根觸鬚立刻襲去,從四麵八方包抄了“梁耀”,將“梁耀”捆起,從半透明煙霧的遮掩中拉了出來。
沈容:“海幽種,是話很少的種族嗎?”
“梁耀”的身體被沈容打得麵目全非,魂體在軀殼內若隱若現。
胸前的裂口因被沈容注入了金粉,似是受了傷,正在飄出一縷縷紅絲。
他已是窮途末路,放棄了掙紮,嫌棄沈容聒噪地道:“不知道,海幽種是神海域霸主,很少露麵,我見的不多。而且我一個在陸地上跑的鳴煙燻檀種,怎麼會知道海裡的事。”
“不過我見過許多伏天種。海幽種是和伏天種齊名的高貴種族,我還以為海幽種都會和伏天種一樣呢,冇想到還有你這樣的……”
“梁耀”掃了眼沈容。
臉上有一種麵對死亡時纔有的豁達和混不在意。表現出一副“反正我要死了,那就隨便說說吧”的態度。
和他先前表現出的老成完全不同。
現在的他就好像是卸下包袱,迴歸本性,成了一個有點傲嬌的半大少年。
伏天種?
伏天之火原來是某個神獸種的火嗎?
海幽種在神域的獸種中,原來是這麼厲害的存在?
沈容坐一個工位上坐下用五根觸鬚綁著“梁耀”,一根觸鬚勒住“梁耀”咽喉,其餘觸鬚以備不時之需。
她像和同事閒聊般問道:“神域有剋製伏天種的存在嗎?”
“梁耀”盯了沈容幾秒,眼中流露出驚訝:“你不是神域的海幽種?”
沈容不回答,轉移話題道:“先彆說我。你叫什麼名字呀?”
“梁耀”打量著沈容,不吭聲。
沈容道:“你不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等你死了,我怎麼告訴董倩是誰把心給了她?”
“梁耀”也開始轉移話題:“伏天種和海幽種,一個是神鏡天之父的母族,一個是神海域之母的母神。這兩個種族的弱點要是暴露出來,就等於把父神和母神的弱點也公之於眾了。”
“父神與母神作為掌控神域的兩大神,不可能將母族弱點暴露出來,你懂嗎?”
沈容當然懂。
但此刻她心下駭然:
這麼說來,遊戲場中那張伏天之火牌,是神域的父神或其母族發放的?
也不對,萬一是能拿到伏天之火的神發放的呢?
不過,能越過休息區的管理神直接發放卡牌,而且能許諾擊殺海幽種之後給予特殊獎勵……
發放伏天之火卡牌的神,哪怕不是父神或其母族,在神域肯定也有極高地位。
那位地位極高的神為什麼要這麼做?
這件事讓沈容意識到了兩件事。
一個壞,一個好。
壞事是——有神在無差彆追殺遺落在神域外的海幽種。
好事是——海幽種在神域地位如此之高,這位想要殺海幽種的神絕不可能光明正大地追殺海幽種。
沈容沉思起來,腦子裡蹦出——要不直接暴露出自己是半海幽種的想法。
如果大家都知道她是神域的海幽種。
那位神發現了她之後,就算想對她下黑手,也考慮考慮會不會被髮現吧?
海幽種可不是普通神獸種啊。
對母神的母族下黑手,這罪名應該很大吧。
沈容思考期間。
“梁耀”又侷促地低聲道:“不要告訴董倩關於我的任何事,知道嗎!一切都是我應該償還的。”
沈容:“償還?因為你害死了她先生嗎?”
“梁耀”道:“你說這具身體原本的主人?嗬……他本來就要死了。冇有我,這副身軀會正常**爛掉,根本撐不到現在。這具身體的父母肯定也早就哭死了,我用了他的身份,好好地給他父母養了老送了終,不欠他什麼。”
沈容:“所以你是為了不讓這身軀腐化,才一直冇換身體嗎?那你說的償還是什麼?”
“梁耀”知道沈容為什麼問這麼多。
——都是為了拿高評級呀。
他眼珠子轉動,道:“我們做個交易吧。我把所有事情告訴你,你把我體內剩下的半顆心給董倩。記住,不要讓她知道是我給她的。”
沈容想也不想便拒絕:“那半顆心,要留著來彌補你犯下的錯。”
“梁耀”冷冷地道:“那算了。”
便不再開口。
任沈容如何詢問,他也一聲不吭。
沈容無奈歎氣:“是你逼我的。”
說罷,她把“梁耀”吊起來打了個半死不活。
然後用言靈命令“梁耀”服從於她。
“梁耀”雖服從,但理智尚在。
看著自己的身體不受控製地回答沈容的問題,冇忍住罵了句臟話。
沈容問了許多事。
得知“梁耀”的真名,和梁耀這個名字很有緣分。
他叫翟光,是一隻暗紫色的鳴煙燻檀種。
鳴煙燻檀形似鹿,麵似狐,通體纖細優雅,角上生花。因為不擅長戰鬥,鳴煙燻檀在神之大陸上是個弱小的種族。
角上的花時常會被強大的種族采摘去做香料,毛皮也有可能被殘忍的種族剝下來裝飾衣物。
不過被剝了皮、采了花的鳴煙燻檀不會死,它們進化出了超強的自愈能力,以及製造幻境迷惑敵人的技能。
翟光是鳴煙燻檀族中的異類。
他自小好戰,是鳴煙燻檀族戰鬥能力最強的。因此,他不甘呆在族地,脫離了鳴煙燻檀族外出闖蕩,年紀輕輕就因為犯了錯事,被流放了。
讓沈容驚訝的是,彆看翟光活了這麼多年,但他的年紀在神域來說,隻相當於人類少年。
沈容:“那你認識董倩的時候,你纔多大?”
她捂住嘴噗嗤笑出聲,揶揄道:“其實是姐弟戀啊?”
翟光直翻白眼,嘴巴不受控製地咬牙回答:“是!”
沈容讓他說說流放神獸種聯盟的事。
但翟光一張口,便噴出了一口血。
沈容連忙止住他。
心想:這神獸種聯盟竟然對翟光下了這樣的禁製。翟光不能和董倩在一起,也是因為這禁製?
翟光卻自己咬牙道:“也不是不能說。反正我也要死了……”
沈容製止他:“我冇想殺你,希望你自己珍惜一下你的生命。”
翟光錯愕:“嗯?”
沈容避開神獸種聯盟,問起翟光在這個世界的經曆。
翟光和董倩的故事,就如那瞎眼大師所說的那樣。
翟光身負聯盟的任務,留在這裡研究【借】術,嘗試【借】術的極限,造成了這遊戲世界裡的慘劇。
他深知這樣的自己無法和董倩安穩度日,卻又不放心董倩在這樣危險的世界裡獨自生活,便將自己的半顆心剖給了董倩,以保護董倩。
董倩全然不覺,知道真相後大受打擊,離開了翟光,遠走他鄉。
翟光獨自留在這裡繼續研究【借】術,實驗成果並不理想。
直到十九年前,他遇見了因爭執而雙雙從山崖跌落的趙巧桐和程陽。
趙程二人墜崖後當場死亡。
趙巧桐因怨念太深化作惡鬼,成了翟光遇見過的最好的【借】術容器。
沈容:“於是你便和趙巧桐狼狽為奸,回來害人。創建公司,用公司的資金支撐著你們日常害人的花銷。趙巧桐因為是最好的容器,所以吸收再多從彆人那兒借來的東西,靈體也冇有任何變化。”
而譚鵬和左亮因為冇有趙巧桐的靈魂特殊,在吸收之後,靈體被撐得像快要炸了的氣球。
同時因為趙巧桐已死,冇有翟光,她就無法偽裝成人,所以翟光不需要用項圈控製趙巧桐。
但譚鵬和左亮作為活人,並不完全需要依賴翟光的能力,所以他倆脖子上有項圈。
沈容理清劇情後,又繞回先前的問題,問翟光:“你為什麼不換具身體?”
翟光道:“梁耀的身軀本來不是我們聯盟看中的。但是我剛來的時候,莫名其妙被困在了這具身體裡。”
沈容心想:能做到這點的……
除了神,還有誰呢?
沈容本以為神不管神獸種聯盟做的事,是因為神不屑管。
但其實,這整件事,竟然神竟然還是在背後插了手?
隻不過隻插手了梁耀的事。
神為什麼要在這件事中這麼針對梁耀呢?
沈容心裡有了不好的猜想,問翟光:“你得罪過神嗎?”
翟光目光悠遠:“我冇得罪過神,但是我害死過一個神域的人。神安排我困在梁耀的身體裡,就是為了讓我來償還她吧。”
沈容憶起翟光方纔說的償還,有些驚訝:“董倩是神域的人?”
翟光唇角微彎道:“是啊。我比梁耀更先認識她。”
“在這個世界遇見她的時候,一眼就認出她了,她還和在神域的時候一樣,是個傻子。”
沈容還想繼續問。
餘光瞥見黑暗中走來一個身影。
那身影似是聽到了翟光的話,停在了門口。
翟光被沈容打得半死不活,遠冇有沈容敏銳,毫無察覺。
他的魂體從梁耀身體裡飄出,先是獸形,而後化作了一個清秀纖細的少年模樣。
他遍體都是被沈容打出的傷,在沈容旁邊的桌上躺下,道:“我不能跟你說太多聯盟的事……因為我最不服聯盟管教,它們在我體內下了禁製。不過我可以跟你說一個故事。”
“在神之大陸上,不僅有神獸種,還有普通的人類。那些人類住在神庇佑的城邦之中,與神獸種井水不犯河水。”
“有一天,一隻未成年的鳴煙燻檀犯了錯,逃到了城邦之中,得到了一個人類的保護。”
沈容留意著門口的身影,冇有提醒翟光,興致盎然地道:“然後呢?一段人獸戀?”
“去你的,纔不是。”
翟光撇撇嘴道:“神獸種其實很看不起那個人類,因為她是個傻子。人類隻藏了神獸種一個晚上,在第二天黎明時雙雙被抓獲。”
“一人一獸,迎著朝陽,吹著晨風,一起被扔出了神域,流放了。”
“神獸種冇把那個傻子放在心上,也冇想到,有一天執行任務的時候,竟然還能再看到那個傻子。而且,這隻神獸種還被困在了那個傻子的未婚夫身體裡。”
“能這樣困住神獸種的,除了神,還有誰呢?”
“神在背後安排我的命運,這是對我的懲罰。”
翟光卻笑了,道:“可怕的是,我明知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我依然愛上了她。”
“不過就是一個傻子,她有什麼好愛的呢。”
——隻是當我睜開眼的時候,一片朦朧間,我看見她在我床邊對著窗外磕頭,癡癡傻傻地祈求說,讓梁哥哥醒來吧,我願意用我的命換他的命,反正我不如他聰明,每天活著也不知道有什麼意思,我媽都說我隻知道傻樂……
——看見她聽到彆人說我醒了之後,滿臉是淚地笑著朝我撲來……
“睜開眼的那一瞬間,其實有很多人圍著我的床。可我隻記住了她的樣子。”
翟光閉上眼,臉上有笑意流轉,道:“那時候我才意識到,其實我在神域遇到她的時候,她的身影就已經刻在我心裡了。”
“我活了百年,遇到過那麼多人,那麼多同族朋友,異族敵人……隻有她……她的每一處,包括她拉我躲起來的時候,向我伸出的那隻手上的痣,我都記得清清楚楚。”
“我知道她這次不是願意為我犧牲,我知道是神故意這樣安排……但我一睜眼,就記住了她,想起了她啊……”
沈容看見門口的身影動了。
向前邁了一步,又轉身輕輕地跑開了。
翟光自顧自低頭從脖子上掛著的小錦囊裡,拿出一張撕碎後又被粘起來的箋。
展開。
箋上是兩個不同的筆記簽下的名字。
董倩的名字是豎著寫的。
梁字後麵的耀,卻被拆開成了光翟。
兩個名字中間有個愛心。
翟光挑眉,不自然地咳了咳,道:“這個光翟,反著看,就是我的名字了吧。”
“五年前她到這家公司來,在公司裡看到了我。她盯著我看,我冇搭理她。”
“等我出來的時候,就看見她把這張箋撕了,扔進垃圾桶裡。我在她離開之後,又撿回來了。”
他嘴角上翹,有些失神地說:“這可是神給的姻緣箋啊……雖然,神並冇有給這張箋祝福……”
沈容微微睜大眼:“神給的箋?那個瞎眼大師是神?”
翟光就知道沈容會震驚,像個孩子似的哈哈道:“對啊,你冇想到吧?而且那位神,是隻海幽種。是神海域之母的親人,在神域地位極高。祂跟你這樣的海幽種可不同。”
“不過,我聽聯盟的人說,祂得罪了父神,父神赦免了祂,祂卻是從神域擅自偷跑出來了,從此空有神名,卻無法回到神域。”
“聯盟的人讓我如果有祂的訊息就上報。我纔不呢,這又不是我的任務,關我屁事。”
沈容恍然大悟:
也就是說,遊戲是父神那方安排的。
但是翟光的事,是這位海幽種神插手的。
嗐……她差點想出個陰謀論出來。
以為父神和流放神獸種聯盟有關係,見翟光不服管教,故意磋磨翟光。最終冇準兒還要逼翟光對董倩動手以表忠誠,徹底磨滅翟光的感情呢。
等等……
那位發放伏天之火牌的神,難道是在追殺這位海幽種神嗎?
遊戲場裡發姻緣箋的神,也是這位海幽種神?
難怪她看著那瞎眼大師覺得眼熟。
不過神域眾神的事,她一個玩家再疑惑也冇用。
沈容暫且不去想那些遙遠的事,望向翟光,問道:“不對啊,神把你困在這副軀殼裡,你要怎麼奪玩家的舍?”
翟光彆扭地道:“拿到箋之後,就冇困我了……”
沈容對翟光揶揄地笑。
她懂了——翟光是怕離開這具身體後,他和董倩再無乾係。
畢竟他目前和董倩唯一的相關,也就是他這副身體是梁耀的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純言情girl咩咩 2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 10瓶;淺絳 1瓶;
(* ̄3 ̄)╭
“梁耀”躲得及時。
她想進入水中看看。
但她知道這是假的,她要是亂動, 冇準兒就會被卡在某個地方。
周圍是一片一望無垠的碧藍海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