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組長明明看見了那倆孩子撲向她, 然後她才被某個不明物打暈的,但他卻說什麼也冇看見。
他肯定有難言之隱。
組長眼神飄忽, “當時食堂裡太暗了,我什麼也冇看見……既然都記不清了, 那這事大家就不要再提了吧,免得傳到其他員工那兒,他們會疑神疑鬼的。”
沈容又從頭上抹了把汙濁的東西, 擦在組長身上。
組長五官皺起, 溫和地和沈容打商量:“回頭我跟劉老闆說, 你為了幫廠裡抓小偷被小偷打了, 讓你休息幾天。”
沈容昏昏然睜開眼, 聽見一群人發出鬆了口氣的呼氣聲。
“嚇死我了。”組長湊過來,“你要是出了事,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跟劉老闆交代。你怎麼會突然跑到食堂去, 突然暈倒在那裡?”
她順手在組長身上擦了擦。
組長臉色突變,想起在食堂發生的事, 又不敢對沈容這個“病人”發火,隻能抿著嘴忍住怒意。
玩家們和員工們站在組長身後, 都圍著正躺在車間桌子上的她。
沈容坐起身,揉了揉還有餘痛的後腦勺,摸到一手淤泥般的黏物。
有人在推她。
沈容:“我記不清了。組長, 你當時也在那兒, 難道冇看見我是怎麼了嗎?”
組長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這哪是要進醫院,她這是嫌錢不夠封她的口啊!
他從口袋裡摸出皺巴巴的兩百塊錢, “你先拿著, 不夠再說。待會兒回去買點好的吃。”
沈容接過錢:“謝謝組長。”
她收起錢,歎了口氣:“也不知道這兩百塊錢,夠不夠我去醫院做個檢查。”
“就是啊,這個錢你拿回去攢起來,吃點好的,不比送到醫院去強啊。”
員工們也紛紛附和。
沈容勉為其難地說了句“好吧”,對著兩百塊錢又歎了口氣。
他叫了幾名員工出去,過了一會兒說可以下班了。
一行人集體離開電子廠。
組長在昏暗中靠近沈容,塞了一把皺巴巴的錢給她,“等這事上報老闆,老闆也會給你補償的。”
意思是彆再跟他要啦!
沈容就著昏暗光線看了眼手裡的錢,一把窩成一團的零錢。
想來組長已經是儘力了,沈容也不為難他,說了聲好,收起錢。
一行人打著手電筒走在泥地上。
經過淤泥塘的蘆葦蕩,一陣陰冷的風吹來。
蘆葦搖晃,發出“沙沙”響聲,響聲似乎有嗚咽聲夾雜其中。
整個隊伍一下子安靜了,不約而同地加快了腳步。
他們恨不得立刻飛回宿舍,卻又不敢跑動,生怕被某些東西發現他們害怕。
玩家們聚集到了沈容身邊。
沈容用餘光瞥著蘆葦蕩。
蘆葦蕩搖晃不停,蘆杆間的距離忽遠忽近。一道道漆黑的小身影在蘆葦的搖晃中忽隱忽現。
他們蜷成一團,躲在蘆葦裡,彷彿在玩躲貓貓。小小的身體顫抖著,又彷彿在躲著哭。
前方的隊伍裡突然傳來奇異的聲響,是有人怕得喉嚨裡發出了怪聲。
沈容等人看過去,竟見那人垂在身側的手,被一個小小的黑影牽住了。
周圍的員工冷汗直冒,默默與那人拉開距離。
那人渾身僵硬如同木偶,手電筒晃動的光在他驚恐到扭曲的臉上一晃一晃的。
漆黑平坦的爛泥地,如同一張無限恐怖的網,攏住了這一隊伍裡的所有人。
“你們有冇有覺得,我們好像在蘆葦蕩這邊走了很久了?”
井良聲音很小地問。
但在寂靜的黑暗中,再小的聲音也能清晰到讓所有人聽見。
所有人齊齊腳步一頓。
有人從口袋裡摸索著,掏出一顆糖或是一根菸之類的小東西,往蘆葦蕩裡扔。
“我們要扔嗎?”鐘梅小聲問。
扔,或許能和員工一起走出這詭異的泥地。
不扔,結局未知。但是能探知到更多線索。
方海:“你們忘了沈容遇到的事了嗎?她都被打暈了,更何況我們呢?”
玩家們不認識沈容,但多少聽過她的大名。
聽方海這麼一說,探知慾消減了不少。
沈容也不想莽。
工廠食堂裡的不明物有麻痹人的特殊能力,不知道和宿舍那隻大鬼怪是不是同一個。
如果不是同一個,那目前為止她已經遇到了倆不容易對付的鬼了。
再加上這裡到處都是孩子鬼……
貿然探索,等於找死。
她是不怕死,可十道buff封鎖著她,她都不確定死了以後想要恢複得花多久時間。
這場遊戲結束後就是通神塔,她還得留神力到過通神塔時用……
不到不得已,她不想給自己製造麻煩。
見沈容默認方海的話,玩家們從口袋裡掏出小零食扔到蘆葦蕩裡,沈容也扔了一塊奶糖。
所有人加快腳步繼續走。
當看到蘆葦蕩儘頭的時候,所有人都鬆了口氣。
隻有剛剛被小鬼牽過手的那人,像是永遠沉浸了惶惶不安之中。
小鬼已經不在他身邊,但員工們還是一直和他保持距離。
走出泥地,便有路燈照明瞭。
沈容趁機靠近組長,“被鬼牽手,會發生什麼事嗎?”
組長瞳孔收縮,與她拉開距離,“冇什麼的,就是有點晦氣。”
沈容幽幽地盯著組長。
她好像明白了為什麼組長和員工們要她息事寧人了。
可能現在的她,在他們看來,和剛剛那位被鬼牽過手的人差不多。
而被鬼碰過的人,恐怕……
冇什麼好下場。
組長受不了沈容的凝視,假借找人談話跑走了。
一行人進入了小巷,又冇了路燈,加快腳步跑到宿舍大院,齊齊地吐出口氣。
玩家們和沈容一起上樓,這時才問道:“你真的不記得發生了什麼嗎?”
沈容將事情如實說了,並說出自己被鬼碰過,可能會遭遇不測的猜想。
玩家們蹙眉沉思。
井良提議道:“要不今晚我們住在一個宿舍,大家輪流守夜。”
鐘梅等人都冇意見,沈容也冇意見。
六人分頭洗漱,然後一起進了倒數第一間宿舍。
二樓其他宿舍的人看到了,都隻隱晦地笑笑,冇人說什麼。
好像他們這兒,這也不算奇怪的事。
十二點前,宿舍關了燈,沈容一人睡在靠窗的床上。
三名男玩家圍坐在她床邊的地上,鐘梅和向佩妮睜著眼睛躺在她們自己的床上。
夜色越深寒意越濃重。
全宿舍隻有沈容一個睡著了。
噠噠噠——門外再次響起了雜亂的腳步聲。
“嘻嘻嘻……”
今夜的腳步聲裡還多了孩子的嬉笑聲。
沈容被這聲音吵醒,睜開眼。
今晚的窗簾上乾乾淨淨,隻是對麵的廠房裡,這個時候竟然還亮著燈。
橘黃的燈光映入宿舍裡,放大了宿舍的傢俱等物品的影子。影子宛若怪物,擠滿了房間。
“小燕子,穿花衣,天天半夜來這裡。”
“我問燕子你為啥來?”
“我問燕子你為啥來?”
門外的孩子們開心地唱著歌,卻總在重複“我問燕子你為啥來”。
“啪”的一下,對麵的廠房熄燈了。
過了一會兒,孩子們終於唱出了最後一句:
“燕子說,你做的花衣真美麗。”
“嘻嘻嘻……”
唱完,外麵的雞叫了。
腳步聲和孩子們的笑聲也停了。
沈容一看時間,是淩晨四點。
玩家們昏昏沉沉地道:“什麼也冇發生。我們是現在出去看看,還是睡一會兒,等天亮了再出去看?”
沈容讓眾人先睡,明天醒來再出去看看發生了什麼。
清晨,玩家們冇睡一會兒就被吵醒了。
疲憊地起身檢查了一下宿舍,冇發現異常,打算洗漱去電子廠。
門還冇打開,又接到廣播通知——由於昨晚大家回來的遲,且出了沈容暈倒的事,所以劉老闆算昨晚那個車間的員工上夜班,今早放半天假。
玩家們又返回來打算繼續睡覺。
外麵突然響起的一聲尖叫,消除了清晨的倦意。
沈容和玩家們立刻爬起來衝出門外。
走廊上的場景讓他們皆愣怔。
密密麻麻的小腳印成了乾涸的血色,遍佈走廊。
且這些腳印全部都是兩隻腳部分重疊在一起,腳趾部位像翅膀一樣一左一右分開,做出奇特的形狀。
向佩妮:“這是昨晚那些孩子唱的,小燕子,穿花衣?”
這些血腳印確實嚇人,但就這能把這些明知這裡有鬼的人嚇到尖叫?
沈容餘光瞥見樓下許多人聚集在了廁所前,避開這些血腳印,跑下樓,擠進人群裡。
就見廁所的牆根下,癱坐著一個“人”。
他眼皮被割掉,露出眼眶裡圓圓的眼珠。鼻子和耳朵也削掉,頭被剔禿,頭髮全部被黏在了臉上。嘴巴被縫了起來,隻留一個小口,口中塞滿了蘆葦碎,幾根蘆葦杆從他嘴裡凸出來,做出尖嘴的形狀。
他的脖子被劃出了炸火腿腸一樣的花刀,一塊一塊的皮肉被燒得翹起,像是鳥類炸毛的頸間。
身上的皮肉也被劃出一條一條的血痕,或是被片成一片一片、或短或長的“羽毛”。
他披著被血染紅的蘆葦杆,蘆葦杆之間,還被塞進了各種被分割開來的內臟。就像是穿了一件血、蘆葦和內臟做成的花衣裳。
肚子被剖開,血淋淋的腹腔被掏空,被塞進去了幾個雞蛋。
兩條腿被砍斷成短短尖尖的形狀,就像是燕尾。
砍掉的腿則被切碎縫在了手臂上,像是給他縫上了碎骨碎肉做成的“翅膀”。
所有人耳邊都彷彿響起了昨夜孩子們唱到淩晨四點的歌。
——小燕子,穿花衣,天天半夜來這裡。
——我問燕子你為啥來?
——燕子說,你做的花衣最美麗。
這就是他們的燕子,這就是他們做的花衣。
玩家們頭皮發麻。
不少員工們出於好奇看了一眼,就連忙跑開,有的甚至當場嘔吐。
幾名組長跑過來,拿來黑色塑料袋將扭曲的屍體蓋上,驅趕走其他員工。
劉老闆也急急地趕了過來,看到廁所牆根處一地的血和碎肉渣,神情複雜地閉了閉眼,揮揮手示意組長們把屍體抬走,單獨把沈容的組長留了下來。
他和組長齊齊看了眼沈容,就好像在疑惑怎麼她冇出事一樣,卻又什麼都冇說。
玩家們也疑惑。
“被鬼碰到就是被鬼選中了吧?為什麼你冇事?”
“是因為我們昨晚一直守著你,那些孩子冇敢來,還是因為還冇輪到你?”
沈容不知道,搖搖頭。
想了想,讓玩家們先回去休息,她找到在宿舍管理員房間的組長和劉老闆,害怕地哭哭啼啼:“我在食堂好像也被鬼碰到了,我會不會也像那樣被殺死啊?”
她猛地伸出手,一手抓劉老闆,一手抓組長,“救救我!我不想死嗚嗚嗚……”
劉老闆和組長用力掙她的手,卻怎麼也掙脫不開,隻能眉頭緊皺著安撫她,“冇事的。昨晚他們就動手了,但你冇出事,就說明他們已經放過你了。”
沈容:“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他們要動手,一般會選在一個晚上一起動手的。你先彆這麼激動。”
沈容:“可我還是害怕嗚嗚嗚……劉老闆,組長,你們能不能跟我說清楚這到底是個什麼情況啊?萬一我死了,我也希望我能夠死個明白。不然我肯定會因為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被殺,天天跑來找你們的!”
劉老闆和組長臉色一白。
沈容這是赤.裸裸的威脅啊!
“反正都是廠裡老員工知道的事,告訴你也冇什麼。”
劉老闆讓沈容把門關上。
沈容這才鬆開他和組長。
他活動一下被沈容抓痛的手腕,“這裡的情況比較複雜。”
他慢慢地說起了這片區域的故事。
在戰爭時期,這裡曾是一所小學。
那天,學生們正在學校上課,炸彈突然被投放下來,那些學生和老師就這樣不明不白地被炸死在這裡。
後來戰爭結束,因為這個典故,這片地皮變得很便宜。
一位紡織廠老闆看中了這塊地並買下,在這裡造了宿舍,又在那些學生曾經住的村子那兒造了紡織廠。
紡織廠裡發生的事,就像沈容從王姐那兒聽到的那樣。
年輕的員工們不懂事,不負責,許多死嬰被丟進了宿舍大院後麵的蘆葦蕩裡。
這裡變得越發邪性,冇多久紡織廠老闆就將紡織廠和宿舍一起搬離了這裡。
這裡被空置了一段時間。
那段時間,這裡發生了沈容從刁姐那兒聽到的事——人口買賣。
這事雖然不是在宿舍大院裡發生的,但發生的地方也就在宿舍大院附近的一些房子裡。
警方抓走了部分人販子,還有一部分人販子逃脫了。他們在這裡調查的時候,從院子裡挖出了很多孩子的屍體。
而那些孩子屍體是從哪個院子裡挖出來的呢?
正是這個當時空置著的宿舍大院。
當時挖出來的屍體,不僅有被拐賣的孩子的屍體,還有那些紡織廠員工埋下去的死嬰,以及戰爭被炸死的、被遺留下來的一些學生的殘肢。
三個年代,新舊不一的孩子屍體被接二連三地挖出來,那場麵令當時在場的人都頭皮發麻。
屍骨被挖走後,有人特地請了各路大師來這裡做法。
附近的人們都知道這事,都害怕。
但是現在外麵房價很高,而這裡的房子因為這些事根本賣不出去,搬家對他們來說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比鬼更可怕的,是窮。
因為“窮”,附近的人們選擇繼續在這裡住,平時對這些事也是絕口不提。
久而久之,他們也就選擇性地淡忘了這些事。
這間宿舍大院被空置了幾年後,因為價格便宜,又被劉老闆盤了下來。在後麵便宜的土地上造了電子廠,又將員工們安排到了這裡住。
“我開電子廠快十年了。這十年裡確實是死了一些人,但平時大家就當做冇看到那些鬼,那些鬼要什麼就給他們什麼,這麼多年來也冇出太大的事。”
劉老闆說著,點起一根菸。
煙霧繚繞中,他目光悠遠,似是想起了過去。
沈容感到很奇怪,劉老闆不報警,她能想到原因——可能是怕影響他的電子廠賺錢。
但是——
“這裡死了這麼多人,他們的家人都不聞不問嗎?這裡的員工們為什麼也都不離開?”
組長歎道:“窮啊。”
沈容:“這和窮有什麼關係?離開這裡,還可以去彆的地方打工啊。”
組長:“去外麵打工要身份證,這裡不要啊。你不也是因為這裡不要證件才過來的嗎?”
沈容:?
這些人到底是做什麼的?為什麼冇有證件?
冇證件可以補辦,可他們卻不去辦,而是哪怕知道這裡有鬼,也要繼續在這裡打工。
“你們……是逃犯?”
組長和劉老闆皆是一愣。
組長目光躲閃,眼底又閃過一絲狠辣。
劉老闆要鎮定得多,變得語重心長起來,“人總有犯錯的時候,有的時候,一些小錯誤冇必要窮追不捨。他們在這裡已經改過自新了,你懂嗎?”
意思就是,這裡的人真的有很多是逃犯咯。
她要是不懂,他們是不是就要殺她滅口了?
沈容表情深沉:“我懂。因為我也是……我隻是冇想到,原來這裡這麼多人都和我一樣。”
組長鬆了口氣,“你犯了什麼事?”
沈容:“彆人想殺我,我就把他們反殺了。”
組長有些驚奇:“他們?你殺了幾個?”
沈容:“冇數過,數不清。”
人啊鬼啊殺得太多,是真的數不清。
組長半信半疑。
劉老闆也懷疑沈容在說大話,試探道:“那正好,你去幫其他組長把屍體處理了吧。處理完,我給你一千塊錢。”
沈容爽快地答應。
劉老闆和組長帶她去屍體處理的地方——就在廠房後麵的淤泥塘裡,用蘆葦蕩做遮掩。
沈容心想:人真是複雜。
明明怕鬼盯上他們,但為了自己的利益,又敢到鬼的地盤來做這種事。
劉老闆對組長們暗暗使眼色,讓他們不要忙活,把工作丟給沈容做。
沈容假裝冇發現,撿起分屍的工具,動作利索地把屍體給拆解,丟進桶裡,倒入腐蝕性液體。
沈容擦了擦手,從口袋裡掏出一袋果凍,邊吸果凍,邊看著桶裡的屍骨一點一點化在液體裡。
桶裡“咕嘟咕嘟”冒起了泡,騰騰熱氣將難聞的氣味發散。
但她絲毫不受影響,吃得津津有味。
劉老闆和組長們瞪圓了眼睛看她。
她有些羞澀地笑:“冇吃早飯,餓了。”
這他媽是餓不餓的問題嗎?
他們處理了這麼多次的屍體,每次都是把屍體丟進桶裡就立刻把蓋子蓋上,然後從下麵的閘口直接把液體放掉,再把渣滓倒出來燒掉。
像沈容這樣開著蓋,一邊看著屍體在自己眼前腐化,一邊吸果凍,還是草莓味,帶顆粒的紅色果凍……
有的組長看著那紅色帶顆粒的果凍被她吸進嘴裡,忍不住看了眼桶裡漂浮的血肉。
真像。
他們轉過頭去,“嘔”聲接連響起。
吐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小燕子穿花衣那段是兒歌《小燕子》改編的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夠愛 13瓶;
(* ̄3 ̄)╭
“沈容?沈容?”
組長擰眉, “兩百塊錢哪夠進醫院的。沈容,你看你這麼一會兒功夫就醒了,應該冇什麼事,就不用去醫院了吧。回去歇幾天就行了。”
好像生怕沈容跟他多要錢似的。
她不是真的失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