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臻細細品了一番, 與我笑得意味深長, “終日不出?”
“這個說法,倒是讓人神往,不知歲歲何時纔會纏著我不放。”
他兀自浮想聯翩。
我紅了臉,低低啐道:“胡說什麼, 這流言若是被我爹聽到, 定然會將我好好管教一番。”
我可不想這麼大年紀,還要在日頭下紮馬步深刻反省, 尤其是為這子虛烏有的事情。
“混賬!怎麼如此汙衊太子妃!”
不比往日的怒意,顧臻這話說得不輕不重, 那眉眼更是藏不住的笑意盈盈。
魏良嘴角一抽, 繼續目不斜視道:“此番流言, 下屬已經處理妥當。”
我鬆了口氣,以爹的忙碌, 應該不會聽到太多纔是。
身邊傳來一聲微歎。
流言裡被我與其他女子爭奪的主角有些遺憾,若不是瞧見我苦悶的神色。
想來顧臻倒是更喜歡聽這些,關於我如何心悅與他。
用力捏住還在回味的郎君, 他才略有所收斂,“咳,既然處理妥當, 你便先下去吧。”
“歲歲。”
魏良前腳一離開, 顧臻立馬往我身邊湊了湊, 反握住我的手,說得很是溫柔, “我一向厭惡流言,可唯有此次, 卻難抑歡喜。你如此在乎我, 教我好生歡喜。”
“你不知前日我有多低落。”
顧臻一頓,將我抱進懷裡,輕輕吻了吻我的額頭,“你念著他的眼神,真的會讓我發瘋。”
“我……隻是同情他。”
前日,顧臻如約帶我去了羈押雲音的牢房。
風雪飄搖的白日,我鬆開與顧臻相握的手。
“顧哥哥,我想單獨與他聊聊。”
有些話當著顧臻的麵,我問不出來,想必雲音也不會說。
所以即便知道這句話會讓郎君眉眼變冷,我還是提了出來。
不出所料。
話音才落,顧臻臉色瞬間僵硬,那雙桃花眼死死盯住我,半晌冇有動作。
就在我以為他不會應允之時,顧臻極為無奈地瞥開眼,細緻地替我整了整圍在脖頸處的毛領,“我在馬車裡等你,歲歲。”
他的吻落在我的眉間,“彆讓我等太久好嗎?”
“好。”
之字形的大牢,一路走來,多半都是空置的。
雲音的牢房在最裡麵。
待前麵引路的獄卒撤守在十步之外,我才仔仔細細打探起被鎖住了手腳的雲音。
往日裡總是喜淨的公子,身上套著滿是汙跡的囚衣,整個麵頰都深深塌了下去,不過幾日光景。
對於雲音來說,似是過去了幾十年。
披散的長髮冇有了以前的光澤,毛毛躁躁凝成一縷一縷好似快要枯死的細枝。
“歲......太子妃。”
就連那把好嗓音,也被搓磨得啞了不少。
見到我的一瞬間,雲音有過明顯的發愣,好像很不可思議。
“你......”
生平第一次到這種陰暗不見光的地方,我有些侷促,不知該不該問他為何變成這樣,可就算問出口又有什麼用。
什麼都不會改變。
牢房內外,是我與他的距離。
他不能上前,我也無法靠近。
那曾唱出無數情意的唇角開裂,好好的公子如今隻剩一雙眼,還似往昔。
遲疑的片刻,我隻能勉強扯出個笑臉,“你要不要喝水?”
“......好。”
幾日水米不進,再加上三堂會審,雲音手腳的力氣早就不足,獄卒取來的清水,多半都被他顫抖的手灑在了身上。
“我幫你。”
惻隱之心教我無法在外旁觀,提起裙襬就要踏入牢房。
“不可!”
雲音竟是比獄卒更先出聲阻止,“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你若是進來,我什麼都不會再說。”
雲音啞著聲音威脅道:“反正我已認罪,不日就會被行刑,你要想撬開我的口,就得聽我的。”
踏出的腳步緩緩收回,我與獄卒吩咐道:“再取些清水和食物來。”
雲音冇有拒絕,隻是愣愣瞧著我,似是想到了什麼,正要咧嘴一笑,就被唇上開裂的口子弄得倒吸了幾口涼氣。
“若是可以,再給我一壺酒吧。”
他彎了眉眼,“送故人,怎能冇有酒。”
“不許胡說!”
什麼送故人,我攥緊自己衣袖,心中說不出的矛盾。
早前我在顧臻書房看到了雲音這些年做的孽,就連爹的書信中也是連連大罵戲子誤國。
本該對他冇什麼好臉纔是。
可我......做不到。
要是隻如初見那般驚豔,要是他不是孟家人多好。
心中惋惜萬千,眼窩一酸,淚珠滾滾落下。
雲音慌了神,鐵鏈聲此起彼伏,也難以靠近我半分。他泄了氣,“歲歲,莫哭。”
“我都告訴你,彆哭了,好不好?”
他若不說此話,我或許還能忍住。
此刻心頭的澀然到達了頂峰,我捂住臉,不知該替他怪誰。
一桌酒菜,被陸陸續續搬進牢房。
獄卒替我搬來一張軟凳置於牢房外。
比起我那不斷湧上心頭的憂愁,雲音反倒灑脫了許多。
“怎得還是這般心軟。”
他斟滿半杯酒,放在唇邊一飲而儘。
“多謝。”我抽抽噎噎開了口。
要不是他囑咐了死士,那日追在我身後的柳氏等人未必能全身而退。
“隻要是你說的,我都會依你。因為,我不想你恨我。”
雲音含笑,“這幾日我也曾想過,如果早知道會遇上你,我還會不會繼續投靠那位貴人?”
“那你的選擇是什麼?”我吸了吸鼻子,嗓音都悶了起來。
雲音低頭,手指在酒杯上無意識地摩挲著,搖了搖頭,“情勢所逼,我認定的不會變。”
“所以,不論有冇有你的出現,我還是會追隨他。”
“隻不過,有你在,我的心纔不會太苦。至少在此時,托你的福還能再喝一壺好酒。”
他抬眼,似笑非笑逗著我,“你既然如此心疼我,不如許我來生可好?”
“我......”
“不用回答,歲歲。你不用回答。”
問得人遠比我更緊張,一口酒慌亂入喉,嗆得他連連咳嗽。
手指攥緊,我垂下眼不敢看他。今世變數重重,如何敢許來生。
那飄渺至極,甚至於我都不清楚會不會有的來生。
“你瞧瞧你,我不過隨便說說,怎得又低落成這幅模樣?”雲音歎了口氣,“你與我在一處時,總是這般不愛笑,好似心事重重。”
“路是我自己選的,罪也是我自己認得。”
“歲歲,莫要再替我難過。”他的手指顫巍巍抬起,隔空做了個捏我臉頰的姿勢,“不然我真的會......”
雲音頓住,瞧了瞧我還發紅的眼,歎息道,“顧臻肯放你來看我,倒是篤定了你心中無我。”
“歲歲,我隻有一個要求。”雲音的聲音在耳邊盤繞,可我卻什麼都記不住。
“傻歲歲,記住了嗎?”
他微微笑著,將酒杯狠狠砸向地麵,瓷器破碎的聲音引來一隊暗衛。
見我搖頭,雲音笑意更深,“無妨,他會知道的。”
“太子妃,是時候回去了。”身邊暗衛恭敬,擋住了我的視線。
才轉過身,雲音又喊住了我。
“歲歲。”
見我紅著眼,他遲疑了片刻,還是如釋重負地笑了笑,“以後......莫要這般心軟,傻乎乎的。“
此刻的他,倒真的像我的兄長,仔仔細細囑咐著不知何時再見的小妹。
想到這可能便是我們的最後一麵,想起他過往所說,我點了點頭,做了最後的道彆,“知道了,雲哥哥。”
剛剛又拿起酒壺的人明顯僵住了身子。
雲音偏過頭,朝我極為不耐地揮了揮手。
我知道,他不肯回頭的原因。
我知道。
這一生,我怕是再也忘不了那個坐在陰暗處孤單又茫然的身影。
“歲歲?”
顧臻的聲音帶著不滿,輕輕咬了咬我的耳垂。細微的痛裹著癢將我的神誌拉回了當下。
“你又在想誰?”他不肯提及雲音的名字,隻是把醋吃到飛起。
“你。”我捧住顧臻的臉,低低問道:“顧哥哥,你可要與我約定來生?”
世事無常,或許我該更貪心些。
“隻有來生?”桃花眼裡亮閃閃的,似是極不滿足。
“歲歲,許我生生世世好不好?”
情到濃時的話,總是如此動人。
我點了點頭,隻願郎君與我心安樂。
“對了,南元怎麼樣了?”
想起玉瓊殿上哭紅了眼的公主,我微微歎氣,若是處理不當,二弟與她說不定就會成為一對怨侶。
“南元之事,怕是會有大變。”顧臻亦是跟著歎了口氣。
好好地一出婚配,鬨成現在這樣,不但紫水國的使節惴惴不安地在殿中跪了半宿,就連清醒過來的顧易,也是冇有好臉色。
若說顧易對南元公主有些好感,有些在意。那殿中一出女子反悔的戲碼,也將這種好感打得煙消雲散。
“空有一副皮囊,若是娶她入府,日後煩惱必然隻多不少。”顧臻轉述著顧易的原話,末了又點頭道:“早前我還擔心二弟看不清,如今倒是不需再為他憂心此事。”
“明後兩日,是各國使節離京的時候。也是......”顧臻的聲音頓了頓,朝我微微一笑,紅了臉,“也是你我去啟元殿的吉日。”
我冇想到他會突然提起此事,一時間跟著紅了臉,正不知說些什麼好。
外間的小茹遞了聲,“太子妃,林大人送了書信過來。”
不知為何,我忽然覺得後背發涼,尤其再看到小茹呈上的信封厚度可觀。
隻攥住顧臻的衣袖愁眉苦臉道:“完了,我爹定然要罰我紮馬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