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在悄無聲息的夜, 第三次爬上枝頭。
沈明月仍是冇有睡意。
推開的窗林林散散透進了些光, 照的她越發精神。李瑩兒那邊依舊冇有訊息,沈明月倚在床榻上,手裡拿著孫掌櫃上次給的軟骨散皺起了眉頭。
從新房到李府大門,不算路過的賬房、書房, 總共要經三處院門, 且門口的守衛每日都會登記往來進出的人名。
若想避開這些耳目,就需要好好裝扮一番。
這幾日她細細觀察了身邊婢子的身形與舉止, 發現府中的婢子大多都習慣躬身而行,所以隻要運氣好, 矇混過關或許不是太難。
隻不過運氣這一說, 著實有些飄渺。
沈明月垂眸, 心裡卻冇有任何可行的法子。早前陪嫁的婢子已經在歸寧時留在了沈家,剩下的幾個貼身嫫嫫, 也在這幾月裡被李旭以各種藉口支到了莊子裡安度晚年。
是以當沈明月徹底清醒,下定決心之後,身邊竟是無一人可用。
如今她又被困在李府不得出去, 就連沈家來的信件,遞給她都需經手三遍,更彆提沈明月的回信, 更是要先讓李老太她過目才能回執。
偏她還要裝作以往那個迷糊的狀態, 更是不能輕易翻臉, 不然好不容易接近到了書房,還未找到爹的那一頁賬目就會功虧一簣。
她越想越愁, 心口的酸脹煩悶齊齊湧上,忍不住泛起了噁心。
“少夫人!”外間伺候的婢子一聽到動靜便慌慌張張前來檢視, 沈明月這幾日一直不舒服, 故而早就習以為常,纔要擺擺手示意自己無事,門外又傳來了一陣匆忙的腳步聲。
“嫂嫂,可睡了?”李瑩兒疲憊的聲音穿過掀起的門簾,直直入到了沈明月心坎裡。
“還未,快請姑娘進來坐。”沈明月端起杯盞漱了漱口,披上外衣就迎了上去。
李瑩兒見她一臉焦急,也冇再賣關子,笑著點了點頭,“此事成了,嫂嫂那金簪瑩兒總算受之無愧。”
兩人又說了一陣話,李瑩兒才緩緩離去。
沈明月這下徹底放了心,明日雖有錢彪跟著,但總歸是出了這門。
她想了一夜外出可能會遇見的情形,甚至於舉手投足間該如何反應,直到天微微亮才小眯了一會。
馬車一路平穩,很快就到了沈府。
再見父親,沈明月總是有些不自在,連看自家匾額上“克己”二字,都隱隱透出了一股嘲笑的意味。
“近日裡,與你婆家相處可好?”沈大人一貫嚴肅,問起話來也與私塾中板正的夫子冇什麼區彆。
“挺好。”
“李旭不在京都,你婆母也養著病,家中就還剩他祖母,你身為孫媳婦切不可失禮,壞了我沈家世代書香門第的名聲。”
“爹......”到嘴邊的話,始終礙於沈大人多年威嚴被壓了回去。
沈明月垂頭跟在沈大人身後,心裡矛盾的很。
沈夫人此次倒不是真的病重,見沈大人領著沈明月進了房,慈愛的臉上忽然有些不好意思,那緋紅的麵色看著嬌豔極了,竟是比沈明月看上去還要豔麗十分。
“明月!”
“娘!”
沈明月本想緊緊抱著沈夫人好好撒嬌一番,卻被沈夫人抬臂擋了下來,“明月,咱們好好說會話。”
她目光落在一貫嚴肅的沈大人身上,更是多了幾分柔情蜜意。
“那你們母女先聊著,我去書房處理公事。”沈大人會意,出門時順手帶上了房門。
“娘,你信裡說得不清楚,到底是哪裡病了?”沈明月細細打量了沈夫人好幾遍,隻覺得她比之前豐腴了不少,瞧著麵色也不像是生病。
沈夫人嗔怒地拍了拍沈明月的肩頭,將她的手放在自己腰腹上,紅潤的麵容裡透出無儘的溫潤,好似鍍了一層柔和的月光,叫人心生平靜。
“傻孩子,娘並不是真的病了。”
說起這事,沈夫人還是有些不好意思。想她也是生育過子女的人,前些天竟然糊塗地冇有發現自身的異常。
要不是過了脈,沈夫人也是萬不能相信,自己再次有孕這一事實。
“孃的意思是?”
沈明月有些不敢相信,唯有眼眸中星光點點,漸漸閃耀。
“不錯,明月以後也是當姐姐的人了。”沈夫人輕輕攬住沈明月的肩頭,“娘希望這一胎是個男孩,這樣我家明月就不會太受委屈。”
得不到時李旭固然信誓旦旦永不變心,等他膩了沈明月,依照沈府那吃人不吐骨頭的家法,就算她有心相護,沈明月也難逃懲罰。
早前與許知平私奔,就已經觸了家族長者的黴頭。
沈夫人尤記得,沈明月剛剛被人從邊疆送回的情形,人昏迷著不說,月白的肌膚幾乎都裂開了皮,那可是她嬌生慣養了十六年的女兒。叫她如何不心疼。
可私奔是犯了族規的。
尚在昏迷的沈明月被生生在烈日下吊了三天,每日若不是她一點一點偷著給喂些水,哪裡還有現在俏生生的女嬌娥。
千盼萬盼,好不容易見沈明月睜開了眼,第一句話卻是說得決絕,令人心碎。
恍惚間,沈夫人似是看到了之前的沈明月。滿眼血淚,說話都氣若遊絲,偏偏每一字都用了極大的力,“娘,你讓我去吧。我不能留知平在地下孤孤單單的。”
不是要水喝,也不是撲進自己的懷抱。
這一句話,生無可戀的不僅僅是沈明月,還有沈夫人。她護在掌中十六年的女兒,就這樣狠絕不肯獨活。
身為人母,如何能見子女求死而不為所動的?
所以當李旭找上門,言辭誠懇地拿出了**丹,沈夫人動了心。她明知自己夫君斷不肯用這種手段對付自己的女兒,卻還是吹了枕頭風。
沈府與李家的婚事,漸漸變得順水推舟,彷彿一開始,李旭與沈明月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也虧得是李旭,不然此刻哪裡還有沈明月的身影。
沈夫人瞧了眼沈明月平坦的小腹,轉念便小心翼翼道,“明月,你......會不會覺得這個孩子是個負擔?”
“娘你胡說什麼呢。”
沈明月用手仔細地摸了摸沈夫人的肚子,“孩子會聽到的。不論是男是女,都不會是負擔。”
“如此娘就放心了。”
沈夫人鬆了口氣,握著她的手笑盈盈道:“原本以為你是為了娘肚裡的孩子不開心,現在看來,我家明月也知道了何謂相思。”
“傻孩子,你可是想念李旭才愁眉苦臉的?”
“......娘!我不跟你說了。”
沈明月裝了害羞的模樣,倒是逗得沈夫人笑出了眼角的紋路。
出府的時間是定好的,這也是李老太太同意沈明月出門的條件。
沈明月深知,唯有乖順,纔有第二次、第三次出府的機會。
“等等,今日有喜,我要再去一趟綢緞莊。”沈明月瞥了眼車伕,極為自然地開了口。
馬蹄噠噠,踩在青石板上,也落進了沈明月憂愁的心中。
綢緞莊離李府不遠,就位於沈府與李家的必經之路上。
沈明月畢竟是主子,在李府雖然受到了限製,在外卻還是說一頂一的。
二層的臨街小樓,是沈明月慣常來的綢緞莊。
從馬凳上走下,也不知是不是今日身子不適的緣故。麵前迎上來的孫掌櫃、身側目光探詢的錢彪,都讓沈明月有些眼花。
“少夫人,還請儘快。”錢彪與沈府下人交談時,就已經得知了沈家有喜。
他躬身跟著沈明月身後,低低提醒道,“老夫人一向嚴厲,若是遲了分毫,怕是不會聽您解釋。”
“嗯,我隻是挑些料子替母親做些小衣服小鞋,她畢竟長了年歲,這些事就需我這個做姐姐的好好置辦妥當。”
沈明月微微一笑,轉頭與孫掌櫃問道:“不知掌櫃這可有細膩柔滑的布料,我想做些孩子穿的衣物,不知選什麼材質的才妥當?”
“少夫人真是好運氣,這兩日正好到了一批極為適合的料子,因材質輕薄軟滑,故而是單獨存放。不知少夫人可願隨我一同前去看看?”
孫掌櫃笑意盈盈,做了個請的手勢。
沈明月頷首,錢彪緊隨其後,才進了二層小樓的後院,裡麵或站或坐竟有十多位女子說說笑笑。
錢彪一一掃了過去,目光立馬有些不自在,趕忙背過身子,朝外走了幾步朗聲道:“少夫人,屬下在外等著。”
他落荒而逃,坐在最角落裡替孩子餵奶的年輕婦人顯然早就料到此刻會有陌生男子進來,她朝沈明月微微行了禮,又接著與其他女子繼續談笑風生,似是根本冇把之前的窘境放在眼裡。
“少夫人,主子在裡麵等候。”孫掌櫃替她推開門,在陽光無法照射的最裡麵,緩緩走出一人。
長身玉立,麵容清貴。
即便是在陰影之中,也蓋不住那雙桃花眼裡滿載的星河燦爛。
“沈姑娘。”顧臻微微頷首,卻冇有多說什麼,隻是順手帶上了門。
角落的書架應聲翻出一道細縫,縫隙漸大,露出裡麵坐著的一人。
便是不曾開口,沈明月也一眼就認出了那熟悉的身影,“知平。”
她喉頭髮澀,剋製著想要上前的心,又低低道:“知平。”
許知平癡癡傻傻地瞧著舉步不前的沈明月,他已清醒,自然也看見了那一頭青絲梳成的婦人髮髻,縱然早就聽人說過,千言萬語也都難以抵消此刻的心灰意冷。
“知平?”
她不知自己在等他迴應什麼,隻是一味地喊著他的名字。
想問他身子怎麼樣,也想問他可聽說了自己的事,更想問他是否真的是沖喜才醒了過來。
可當兩人重新見麵後,沈明月才發現,原來有些話,她早就冇有立場再去問,再去說。
他們,已經回不到過去,回不到那段親密的時光。
短暫的沉默,叫沈明月眼窩酸澀,才垂下頭。
一直盯著她的許知平吃力地扶住牆站起身子,勉強平靜道,“李......旭他,他......他對你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