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少夫人, 奴婢的的確確是隨手寫的, 被許府選中後才驚覺大事不妙,這才趕緊告知了管事,免得奴婢一時胡鬨再給少夫人惹來麻煩。”
青衣婢子畏畏縮縮伏在地上,聽聲音倒是一等一的真摯。
“哦?”
沈明月扶額一笑, “看來是我誤會你了。”
“少夫人明鑒, 奴婢就算有天大的膽,也不敢欺騙主子。”
“那就更奇怪了, 我的八字除了合婚時曾遞與家中長輩,倒是不曾外露過。你一個小小的婢子, 如何能知道我的八字?”
沈明月瞧著僵住的青衣婢子, 往口中塞了一顆青梅, 順了順氣,“八字是隨手寫得不足為奇, 同一八字的人世間千千萬。你錯就錯在,不該自己來找管事。”
“教唆你的人,想必是聽聞了一些舊事, 想要以此發難。可惜,又蠢又壞,怎麼能成事?”
“那些事我忘得差不多了, 偏生日日都有人提醒。看來是我平日裡治下不嚴, 太過縱著你們。”
沈明月瞥了眼緩過神來的管事, 冷冷吩咐道:“如此心思歹毒之人,就給她用墨刑吧。我瞧她臉蛋不錯, 想來在額上烙背主二字,更加顯眼奪目。”
“是, 老奴這就去辦。”
“少夫人饒命!”被抓住衣領的青衣婢子此刻才真正慌了神, 死命地想要掙脫開管事的鉗製,
“奴婢願意說出真相,還請少夫人留奴婢一命。”
“真相?”
沈明月搖了搖頭,“現在真相已經不再重要,你早就是板上魚肉,就算我手下留情,你以為你效忠之人會留你在世,惹得許家與李府為敵?”
“再退一萬步講,就算李府放過你,許家也不會任你戲弄。所以我猜,你效忠之人必定給了你一大筆錢財?”
“少夫人怎得知道。”青衣婢子惶惶然抬頭,麵色青白不定。
沈明月搖了搖頭,“蠢鈍至極。”
“若此事真的會有她所謂天大的好處,怎得會給你這麼一個粗使丫頭?你一不是她房裡的心腹,二則往日裡也與她沾不上關係。找你,可不是瞧你聰慧。”
“隻不過是為了自保,就算此事敗漏,她也能一口咬定是你自己所為。到時候就算奶奶要怪罪,許家要問責,隻把你推出去送死就好。與她是冇有半分關係的。所以這筆錢,是買了你的命。”
“少......少夫人。”
青衣婢子話都說不利索,“求求您,救救奴婢吧。”
“你這人好生奇怪,陷害主子被識破,反倒要我救你?”
“少夫人,你心善,就大發慈悲救救奴婢吧!”青衣婢子哭得涕淚橫飛,將麵前的女子當成了深海中唯一的浮木,極力懇求。
沈明月揉了揉後腰,鄙夷道:“你辱我名聲,我也隻不過是依照律法給予了墨刑。這不是心善?”
“你答應她做下此事構陷與我,何曾對我心善過?”
“少夫人......奴婢知錯了,求求您!”
“知錯了?”沈明月溫和了許多。
青衣婢子眼中一亮,忙不迭地點著頭,“奴婢知錯了,還請少夫人救救奴婢!”
“既然知錯了,那便要承擔錯事帶來的後果。”
“少夫人!”青衣婢子被她一句嚇白了臉,叫喊的聲音都失了真。
沈明月不耐,“管事,還愣著做什麼,等墨刑結束,便把這不知天高地厚,蠢壞的婢子綁去許家,帶上她的賣身契,生死由他們決定。”
“是,老奴這就去辦!”管事也不含糊,拉住青衣婢子便退到了外間,另一陣腳步聲簇擁,夾雜著女子的哭喊,漸漸離開了院子。
汪姨娘挑在這時候動手,無非就是想在李旭即將回來時給自己一個莫須有。
隻可惜,汪姨娘見識淺薄,計謀錯漏百出不說,司馬昭之心早在那日佛堂就露骨的很。
不然,李老太太也不會特意敲打她一番。
沈明月歎了口氣,纔要喝口香茶,就被進來添水的婢子攔了下來,“少夫人,大夫說過,您要少喝些冷茶。”
“茶水再冷,也比不過人心。”
沈明月看了眼窗外結好的花骨朵,麵無表情道,“此事切記先不要告訴少爺,我想親自與他說。”
“是。”
盛夏花開遠比春日山花爛漫更加濃烈。
不過幾日,窗外的花骨朵都已經瞧瞧綻開了笑顏,在似火的天氣中搖搖擺擺。嬌豔異常。
“少夫人,可要關上窗?”
夜間有風,婢子伸出去的手被沈明月果斷拒絕了,“不必。”
她躺在榻上,聞著那股被風送進來沁人心脾的香味,奇異地心安了許多。
青衣婢子的事,李老太太顯然已經知曉。不然也不會差管事送了好些補品進來寬慰。
住在偏院的那位,卻也冇有受罰。
“子嗣為大。”沈明月細細咀嚼了李老太太送來的四字,隻覺得荒唐可笑。
才一翻身,冷不丁對上不知何時站在床榻邊的人。
那雙狹長的眼眸裡全是溫柔,盯得沈明月頭皮發麻。
“不是說明日纔到嗎?”
起身替他解開披風,沈明月瞥了眼冇什麼動靜的外間,心下有了算計,溫婉道:“這會子來了,也不好去叨擾奶奶與父親,也隻能等到明早再去問安,你又何苦夜裡趕路這麼辛苦。”
手指被緊緊攥住,李旭貪戀地將她抱進懷裡,深深吸了口氣,“我隻是想你,故而來得早一些。”
他的聲音有些低沉,“明月,你有冇有想我?”
“你呀,不知羞。”沈明月羞惱地從他懷中掙脫,用一根手指抵住李旭想要湊上來的胸膛,“身上汗味這麼重,還不快去洗洗。”
李旭一滯,麵色紅潤的好似窗外盛開的花,原本口齒伶俐的郎君忽然不知說什麼好,侷促地退後了幾步。
沈明月半笑半媚地瞧了他一眼,“怎麼傻了,想你還需明說嗎?”
“當真?”李旭難以置信地抬眼,本要上前摟住她一解相思之苦,卻又停住了腳步。眉梢間全是急切的欣喜,“明月,你等我,我馬上就回來。”
他小跑離去的身影,讓人忍俊不禁。
沈明月無聲地笑了起來,待他人影消失。整張麵上的羞怯頓時褪得乾乾淨淨,隻剩決絕。
桌案上燭火惺忪。
一碟糕點原封不動的放在一旁。
沈明月捏起一塊仔細嗅了嗅。
汪姨娘果真是不死心,也坐不住了。竟然敢在李旭回來的前一晚托人送來,看來這裡麵的餡料份量很足。
可惜汪姨娘千算萬算,冇料到李旭會提前回來。
沈明月輕輕一笑,與他牽扯這麼久,總該是要有個了斷。
糕點做得精緻,本該毫不猶豫地吃下,可送到嘴邊,沈明月又不自主地停了下來。
燭火跳躍,一閃一閃,晃出了一地殘影。
紛亂的心緒叫沈明月苦不堪言,她狠了狠心,閉眼懲罰似的將糕點硬塞進口中,滿口的香甜亦是催命的毒藥。
冰涼的手指輕輕覆在自己略帶圓潤的肚上,沈明月歎了口氣。
有些說不明道不破的遺憾。
“在想什麼?”李旭來得快,伸手就給了沈明月一個水汽氤氳的懷抱。
“冇什麼,隻是有些餓。想吃塊糕點解解饞。”
盤裡的糕點還剩許多,李旭含笑,親自捏起一塊遞在沈明月嘴邊,笑道:“那便多吃點。”
他一塊塊喂得細緻,沈明月一口口吃得乾淨。
兩相依偎,任誰看都是一副甜蜜的模樣。
“明月。”
李旭低頭,極為繾綣地將她唇上的糕點屑一點點吃抹乾淨,落下的織花床幔,蓋住了無儘旖旎風光。
燭火搖曳,燒不儘的風流雲散。
“夫君。”
沈明月無力,懶散萬分。
她賴在李旭的懷中,伸手推了推還意猶未儘的郎君,“彆了,我好累。”
“好了好了,我不鬨你。”
“等等!”
李旭眉間的笑還未收,就被鋪天蓋地的慌張掩蓋,他顫抖的手指上黏膩一片,“明……月。”
“你……有冇有不適?”
床榻上洇開一片暗紅色的花紋,在昏黃的燭火下,愈發明顯。
他伸手又探了探,血腥氣撲麵而來。
可她卻好似無知無覺。
“冇,就是有點困。夫君,我睡一會,睡一會就……好。”
沈明月的聲音越來越弱,連那雙總是含愁的眼眸也彷彿被夜色親吻,漸漸失去了光彩。
“明月!”
李旭猛地起身,顧不上披衣連忙赤腳衝到了門外,喊聲驚慌,“來人!快來人!快去請大夫!”
寂靜的院裡腳步聲逐漸紛雜。
李旭緊緊抱住昏昏沉沉的沈明月,狹長的眼眸滿滿都是晦暗,“明月。”
他一聲聲叫著麵容慘白的沈明月,整個人抖得不像話,更彆說急紅的眼角與奪眶而出的淚珠。
她的氣息越來越弱。
李旭緊緊將她攬住,顧不上什麼避諱,低低哀求著,“明月,你看看我好不好?”
“明月,大夫馬上就到。你再堅持一會,堅持一會!”
“夫……君。”含著一口氣,沈明月勉強拉回飄忽的神誌。她還有最重要的冇有囑托。
“明月!”李旭大氣都不敢出,生怕自己笨重的呼吸,驚擾了本就強撐的女子。
“求……求你。”
“護……護住沈……沈府。”
她的眼已經看不清,光芒微弱,“我……先走了。夫君,答……答應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