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我的語調太過平靜, 伏在地上指認我的婢子一時忘了規矩, 直愣愣抬起頭,上上下下地將我打量了幾番。
繼而倉皇低頭,還時不時向上偷偷瞥上幾眼。
她杏眼含淚,委屈至極。
餘光又總是繞著麵無表情的顧臻。
就連每次驚慌下略低的臉龐, 以及露出的白皙脖頸也是恰到好處。
我與顧臻站的近, 從這個角度看過去,的確是我見猶憐, 頗有幾分姿色。
這院子裡除了李瑩兒便隻有顧臻。
顧臻身邊甚少用這些婢子,那此人自然是伺候在李瑩兒身邊。
婢子嬌媚, 又膽敢紅口白牙指認與我。
多半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看來顧臻說的冇錯, 的確是有人要對林家, 對我下手了。
“你叫什麼?”
婢子垂淚,回答時聲線卻很平穩, “奴婢是翠娘。”
翠娘?
此女我看著眼生,連忙叫來管事一同覈對她是何時進的府。
“回太子妃的話,是昨日。”
管事眉頭緊皺, 明顯還有話說。
卻不知在顧及什麼。
我涼涼撇了眼跪著的其餘人,沉聲道:“但說無妨,這座太子府, 本宮還是做的了主的。”
“是。”
管事深深提了口氣, 附在我耳邊道, “這婢子是李姑娘指名要進書房的人。”
“混賬!”
我低喝一聲,嚇得管事與其餘婢子內官齊齊伏在地上。
一月時光, 我自問對於府中下人約束嚴苛,冇想到還有這拎不清, 糊塗之輩。
看來是我想得太過簡單。
“這府中的主人何時換了姓?”
“此事為何不報?!”
李瑩兒在府中之事是不能喧嘩出口的秘密。
她怎得如此不拘小節, 生怕彆人不知道金屋藏嬌?
欺君之罪,除了顧臻。我們其他人誰也跑不掉。
她不在意我府中上下百餘人的項上人頭,我卻不能坐視不理。
怒意叢生,教我無法平靜。
“歲歲。”
顧臻緩緩開口,“此事,是我應允的。”
這兩字他喚得熟稔。
於我卻是陌生的緊。
未出嫁前,我曾期盼過未來夫君第一次叫我閨名的情形,卻怎麼也冇料到會是這種時候。
誰言秋夜不比冬。
寒意陣陣。
我攥緊手中的長劍,緊緊盯牢剛剛纔與我玩笑耍鬨過的男子。
“何時?”
“昨夜。”
他回得言簡意賅。
我心裡怪得很,說不上是何種滋味。
原來夜裡,他總是有人陪的。
紅袖添香,漫話家常。
看來今夜與我,也不過是一場消遣。
順便再賣我個人情罷了。
“既是殿下應允,想必此女應該深得殿下與李姑娘信任纔是。”
我垂眸,隻覺得早前那點心慌意亂根本就是個笑話。
“那殿下,打算如何處置臣妾。”
這局漏洞百出,都是些明麵上的言論,根本經不起深究。
而他正是應允之人。
“此事,容後再議。此人先交由你處置。”
他的聲音冇有起伏。
我瞭然,眼下李瑩兒的下落纔是最重要的。
是我被他那山林之幽衝昏了頭,竟然生出了非分之想。妄圖讓他以我為先。
“回稟太子,太子妃。屬下在後院撿到一隻繡鞋。”
巡視府中的侍衛恭恭敬敬地將繡鞋托在掌心。
隻一眼,顧臻眉頭立時皺起。
眼神在我身上微微頓了頓,轉身走得極快。
他一走,院中剩下的也就隻有今夜書房當差的婢子內官和一把年紀的管事。
管事半走不走,悄悄看著我的神色。
“去吧。”
我無力地揮揮手,讓其餘人立在一邊。
自己拖著劍一步步逼近仍舊跪在地上的婢子。
“太子妃,您......您要做什麼?”
“做什麼?”
我譏誚地一笑,“怎麼,你主子冇告訴你,本宮是個善妒的主?”
“本宮的劍,劈過樹枝,砍過柳葉。唯獨冇碰過美人。”
長劍出鞘,堪堪落在婢子脖頸,幾縷髮絲悄然落地。
“你瞧,身體髮膚受之父母。”
我抬起婢子哭得梨花帶雨的麵龐,冷笑道:“你可要仔細想想。”
“是棄暗投明,說出真相。還是繼續拖本宮下水?”
“生或是死,都在你一念之間。”
她哭得悲慼,周圍亦是死寂。
顧臻臨走時的神色,我分辨不出。
可此事若說不是李瑩兒指使,我也是不信的。
尤其他今日反常。
接連贈扇贈香不說,緊接著便是這書房走水,婢子誣陷。
依照我多年看戲的經驗。
多半是要拉我演一出二女爭寵。
怪不得竹扇上的題字,情意綿綿。合著都是要讓李瑩兒醋火難消。
要是尋常,配合他們鬨一出情比金堅,我也不會太在意。
可今夜顧臻已將爹的處境透露再三。
若是我無法脫困,就會被揪著莫須有的罪名趕出太子府,那林家必會失去這棵大樹。
到時候小小的京都府尹,自會淪為魚肉。
再與他講情麵,怕是行不通的。
隻有占著太子妃這個頭銜,那我與他纔是一體。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林家之事,他也不能袖手旁觀。
所以無論如何,我都要撬開這婢子的嘴。哪怕是壞了他們的興致。
必須還我一個清白。
“不說?”
我自小就酷愛聞香,為此還和人打過一架。
是以京都裡哪家鋪子的胭脂香粉與香囊頭膏是什麼味,說不上輕車熟路。
可聞一聞,嗅一嗅,猜個準還是很有把握。
眼下離得近了,婢子麵上的香粉正甜。
似有果香。
“餘香染?”
這三字一出,剛剛還哭得無法自已的婢子霎時收了聲。抽抽噎噎打起了嗝。
“太......太......太子妃。”
她慌得半日發不出聲音,我瞭然地點了點頭,這家的香粉向來費時費力,帶有果香的就更加稀有,今年九月初一上市,就引起了不少貴婦人追捧。
而京都中攏共也纔出了五盒。
除了大富大貴之家,誰又會捨得將大把銀子花在這麼一小盒女子敷麵用物之上。
而麵前的這個婢子,就更加不可能。
此間便是撬點,我壓著一口怒氣,冷道:“搜。”
秋夜裡多風。
將我手吹的冰涼,心中更加清醒。
隻將方纔發生的事,甚至於同顧臻大婚之時開始一一回想。
不多時,便有婢子舉著一方極為別緻的木盒。
我還未開口,地上的女子癱坐在地,麵上厚重的香粉被汗珠打落,斑駁一片。
“怎麼?”
我幽幽一笑,“你主子真以為憑你紅口白牙一句假話就能將本宮置於死地?”
“餘香染中的普通香粉也要你一年的月銀,你昨日才進的府,依照慣例是要清點身上財物,可清點記錄中卻並未有這盒香粉。”
“無中生有,是為偷。按律是杖多少來著?”
我收劍入鞘,身邊候著的內官立馬接話道:“回太子妃,本朝依據財物量刑,少說也要杖十五。”
“十五?”
我學著戲裡見過的那些奸妃模樣,手指輕挑著翠孃的下巴,漫不經意的斜眼道:“瞧這嬌滴滴的小模樣,本宮還真是於心不忍。”
地上的婢子早就嚇昏了頭,再被我這麼捏著嗓子一矯情,生生哭得涕淚橫流。
再也顧不上講究什麼梨花帶雨的俏模樣,隻將地麵當作木魚,用額頭敲得邦邦作響。
心誠的似去祈福。
“太子妃饒命。奴婢,奴婢一時鬼迷心竅,纔會胡言亂語。”
翠娘本就冇經過這陣仗,如今哭著把事情本末說得清清楚楚後,更是抖成篩子。
她口中提到的背後之人,毫無疑問。
正是失蹤的那位。
此等拙劣手法,是賭顧臻對她的情意?還是賭我是個十足的繡花枕頭?
此事不宜聲張,隨行的陣仗是擺不起來了。
我命人將這婢子看好,將腰背板得周正,轉身朝著後院而去。
才一到後院,就被裡麵詭異的氣氛止住了腳步。
見到我來,顧臻顯然鬆了口氣。
周圍的侍衛一動不動,全都背對著金魚池與假山。
昏睡的李瑩兒正臥在假山腳下幾塊巨石之間,於草叢樹木之間露出點衣衫。
看樣子是被人故意藏匿其中。
我緩步上前,遠遠瞧著桃花芙蓉麵,鬢散懷幽香的美人。
不知他還在等什麼。
“殿下?”
似是被我這一聲驚醒。
李瑩兒輕輕蹙眉,才一瞥見顧臻,眼中的脈脈溫情彷彿盈盈秋水,亂人心扉。
此等郎情妾意的場麵,看來我到的不是時候。
“既然殿下正忙,那臣妾明早再稟明誣陷之事。”
我自問溫婉體貼,仍是被他狠狠白了幾眼。
就連衣袖也被不留痕跡的拉住。
我低頭瞥了瞥顧臻的手,使勁拽出被他攥成一團的衣袖。
這料子金貴,可不是這麼個用力法。
我心疼地用手撫平上麵的褶皺,很是不解,“殿下到底何意?”
“我與她的傳聞,作不得數。”
“所以?”
我心中鬱氣徒生,麵上還掛著笑。
信你個鬼!
“歲歲。”
顧臻歎氣,“你再仔細看看。”
有什麼好看的。
我甩開他又伸過來的手,卻還是抵不住好奇,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探了探腦袋。
“這是?”
我捂住口鼻,將詫異壓在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