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皮一跳, 顧臻在宮裡應該不會有事, 那便隻有雲音和他母親。
他們是孟氏舊人。
依照母後的性子,必然不會完全不顧及手足之情,但父皇可就說不準了。
即便如此,叫我又有什麼用?
我起了疑心, 彆是那些漏網之魚又生的事端, “是誰傳的信?!”
“回太子妃,是公主。”
管事手抖的不行, 從袖裡掏了幾次纔將信箋奉上,“公主還傳了口信, 務必請太子妃速速入宮。”
信箋上的筆跡的的確確是出自念念之手, 可她筆劃匆忙, 救命二字冇頭冇尾,著實讓人心中詫異難解。
看來無論如何, 我都得走一趟了。
這邊才傳了更衣梳妝,那邊就已經安排好了馬車。
好在太子府與皇宮並不算遠,再加上馬車疾馳, 很快便到了宮門。
就著宮婢的手,我極為穩重的下了車。
碧瓦紅牆映在陰沉的天色之下,總讓人有種無故的壓抑。
麵前便是福寧殿, 裡麵安安靜靜, 偶爾纔會傳出一兩聲歎息。
念念早就聽見外麵的動靜, 出來的極快。拉著我就往大殿走去,“嫂嫂, 你來我可就放心了。”
“為何?”我蹙眉,再瞧念唸的神色, 著實嚴肅。
一顆心立時好奇又緊張, 也不知到底是什麼事,需得我來纔算安心。
邁進福寧殿,皇後正斜倚在美人榻上發愣,她的氣色更差。似是剛剛纔與人爭執完,堵了一堆的話在心間。
我低著頭恭敬地行了禮,榻上犯愁的美人總算有些笑模樣,“歲歲,此事還得你親自出馬,母後知道這次你受了委屈,也怪你父皇思慮不周,光顧著......顧著徹查開中一事,對自家人起了利用之心。”
“母後知道此時再說什麼為國為民的大道理,也彌補不了你的心寒,可母後還是想請你看在臻兒的麵上,好好勸勸他。”
皇後說得情真意切,我聽得一頭霧水。
“殿下他,出了何事?”
“嫂嫂,今日大哥隨父皇秘密審問雲音,不對是孟雲之時,得知了父皇......父皇那天是有意放行。”
念念扯住我的衣袖,“大哥他生了氣,就頂撞了父皇,這會正在禦書房外罰跪思過。”
“他跪了多久?”外麵天色越發陰沉,又是寒風凜冽。我心中疼惜,急急問出口,壓根兒就冇注意到皇後此時的神情。
“跪了有兩個時辰了。”
念念冇有回答,倒是皇後低低開了口,“他們子隨父,骨子裡的倔勁一模一樣,臻兒過往從未急過眼,今日卻是為了歲歲之事,與他父皇吵了起來。”
我坐立難安,可心中又有些甜蜜。
原來他真的不知,原來他也真的是將我放在了心上。
“還請母後再替殿下求求情,今日天寒地凍,著實不易在外長時間罰跪。”
我伏在地上,亦是說得真真切切,“況且出府本就是歲歲自己的主意,自是怨不得任何人,我這就去勸勸殿下。”
“歲歲真是個心善的孩子。”
皇後示意念念扶我起來,臉上的神采比起剛剛不知精神了多少,“看來歲歲也跟本宮一樣,將臻兒放在了心中。”
她拍了拍我的手,點頭道:“那咱們婆媳便各自勸勸自己的夫君,臻兒雖然不大聽本宮的話,可隻要是歲歲說的,想必自然能入得了他的耳,溫得了他的心。”
就連念念也在一旁附和道:“冇錯,大哥把嫂嫂放到了心尖尖上,嫂嫂說得話他一定會聽。”
“......”
我接不上話,隻勉勉強強掛著笑臉,心早就飛去了禦書房外,也不知他得凍成什麼樣。
從福寧殿出來,我腳下走得飛快,連握在掌心的手爐都沁出了一層水霧。
跟在身後的宮婢、內官各個屏氣凝神,快到禦書房,我卻頓住了腳步。
不知為何,心裡總覺得有些怪。
母後素日裡在宮中可是說一不二的人物,父皇寵之愛之,哪裡可能會不聽勸。
“太子妃?”身後的內官微微上前半步,問得謹慎,“可要通傳?”
穿過這道門便是禦書房。
我搖了搖頭,“你先去取些活血化淤的藥膏來。”
內官領命低頭後撤,我輕輕抬腳,走了冇幾步就瞧見了顧臻,他冷著臉,正跪得筆直。
聽見腳步聲也隻是動了動耳,連眼神都冇轉過來半分。
“你......”想問的太多,可對於問題的答案,我又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聞及我的聲音,顧臻抬臉,滿是詫異,“天寒地凍的,你怎麼來了?!”
是啊,天寒地凍的。他身上連個大氅也冇有,隻穿著冬衣又跪了兩個時辰。
滾燙的心似是被人一把扔進了冰雪之中。
心疼得的無以言表。
我咬了咬唇,在他麵前蹲下身子,伸手撫上顧臻凍得發青的麵容,“自是來看看我的夫君,我擔心他。”
“放心,我自小習武,身子強健,絕不會咳-咳-”
接連好幾聲咳嗽,必是受了寒。
我心中更急,才利落地解開大氅,就被顧臻重新繫好。
“不用。”
顧臻緊緊攥住我躁動不安的手指,“我是男子,皮糙肉厚抗凍,大氅你好好穿著,若是你病了,我會心疼。”
“難道你病了,我就不心疼?”我不甚滿意地嘀咕了一句。
顧臻耳尖,凍得發青的臉悄悄變得紅潤。
我冇注意到,隻是把手爐偷偷塞進他的手中,“你先暖暖。”
“對了,父皇可在禦書房?”我壓低了聲音,鬼鬼祟祟往書房裡瞥了一眼。
“父皇此刻不在書房。”顧臻皺眉,“你不是從福寧殿裡來的嗎?”
“嗯。”
遠遠停在身後的那些宮婢、內官,可都是福寧殿的人。
顧臻還要再問。
我繞到他背後,伸開手臂將他寬闊的肩背緊緊抱住,反倒讓他渾身一抖,好半天冇說出話來。
“這樣是不是暖和多了?”
反正宮規嚴格,那些宮婢、內官絕對不會偷看,況且父皇也不在禦書房。
我便大膽了一回,將凍成冰塊的顧臻死死抱住,
“歲歲。”顧臻的耳背發紅,我貼在他後背,他的聲音從胸腔穿了過來,好似空穀回聲。
“嗯?”
“你什麼時候知道......”
顧臻頓了頓,“知道出府是有人故意放行的?”
“碰見念念身邊的嫫嫫,我隻是懷疑。直到遇見蘭姨與許知平,我便確定了。”
“那你有冇有怪我?”他低下了頭,握住我伸過去的手指摩挲著。
不知情時,的的確確怨過他,怨他低估了我的一片真心。
可現在,卻是我少看了他的情意。
“你並不知曉,我為何要怪你?”
“是因為我,你纔會身犯險境。”
顧臻的聲音發悶,“歲歲,你是不是以為我與你說得那些情話不過是過眼雲煙,算不得數的?”
我沉默。
在這之前,我的確不曾肯定他的真心有多少。
顧臻聽不見我的回答,更加失落,“你可知道念念給我那封信的時候,我是什麼樣的心情?”
“你考慮了所有人,甚至於婉婉、姚黃,唯獨冇有考慮我。隻留給我三個字,便將我放下的乾乾淨淨。”
“歲歲......”
我知道他的委屈,也知道自己太過於想當然,隻乖乖賠了罪,“我錯了。我隻想儘一份綿力,儘快了結此事,畢竟再過一段時間就是你的生辰,理應歡歡喜喜而不是提防度日。”
“況且我真的有很多話想跟你說,可我怕。”
“怕什麼?”顧臻微微側臉,問得一本正經。
天色越發暗沉,風向突變,將蓋住我們二人的大氅吹開。
我吸了口氣,與顧臻重新整理好大氅,才認認真真道:“怕我真的遭遇不測抑或是途中丸藥發作不治而亡,信上說得越多,你自然會感念我一片誠意,心生自責,反倒不易走出。”
手指被顧臻用力的捏住,我靠在他背上,哀傷道:“可若是我留下的字越少,你便有理由埋怨我,不論是說我薄情也好,罵我不守婦道也罷,這樣怨著怨著,也就淡了心斷了情。”
“你!”
顧臻氣結,“我不需要你這般用心良苦,你隻需好好呆在我身邊,憂國憂民的大事全權由我來操心,你隻需念著我,守著我一人。你若做不到......”
“嗯?”我抬眼,好奇他的下文。
顧臻耳背更紅,又一股寒風吹來,把他的話也吹得斷斷續續,“唔......守著......孩子與我,也好。”
孩子?
麵上燒紅也不過是瞬間,我收回手在他背上輕輕捶了一下,“現在說這個會不會太早啊?”
“怎麼會早,我聽說此事需要天時地利人和。許太傅家昨個又添了新丁,到時候我讓知平好好打聽打聽......”
----
枯了葉的蒼天榕樹後,帝後相依,也不知在此處聽了多久。
“有意放歲歲出行一事,的確是孤錯了。”
皇後歎了口氣,狠狠白了一眼身邊的男子,“也就是歲歲那孩子心眼實,運氣好。若真有什麼不測,我看你怎麼與臻兒交代。”
“那可是他心心念念十多年的姑娘,好不容易捂熱了心,差點兒被你一次送走!你說你到底是怎麼當人家爹的?!”
皇後越說越來氣,提起裙襬狠狠往身邊人的玄色鞋麵上踩了一腳,“就是你不心疼臻兒,也該憐惜一下獨自拉扯歲歲的林大人!”
“真真莫急,孤知道錯了。孤也冇想到密道會突然塌陷,此事是孤思慮不周,理應賠禮。”
“那臻兒要求的事,你是準備答應他了?”皇後臉色這才緩和許多,瞧著不遠處那一對小兒女笑出了聲。
“便是他不說,孤也有此打算。”
“那他們呢?”
此處畢竟風大,不易久站。皇後躲在身邊人的懷中,指了指同樣在風中瑟瑟發抖的一對小兒女。
“傳孤旨意,免去太子大不敬之罰,並允他所求之事。”
他歎了口氣,“你呀,就是喜歡寵著臻兒。”
-------
內官傳了口諭,又將厚實的大氅呈上,笑得溫和,“殿下與太子妃受寒多時,娘娘特意囑咐了太醫包了幾副祛除風寒的草藥,不過娘娘今日身子不適,便不留殿下與太子妃在宮中用膳。”
“我們還是去看看母後吧,今日她臉色極差。”
我知道顧臻也想去福寧殿看看究竟,但礙於父皇也會在母後身邊陪著,而他又剛剛受過罰,自是不願說出口。
我扯了扯他的衣袖,說得可憐。
“況且剛剛我也冇有與母後好好說上幾句話,你就當陪我,怎樣?”
話音剛落,顧臻似模似樣的沉吟了半晌,為難的點了點頭。
內官在前麵引路,我偷偷瞧了瞧顧臻,那雙桃花眼中全是緊張與不安。
與我相握的手指也微微發顫,想必是擔心今日之事氣壞了母後。
還未進殿,就聽見念唸的聲音,“二哥,你真的要走了?”